......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给予回应的说法。
容小龙想都不用想就没有给予回应。他低头喝面汤,明显是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可是又明显,李奇奇丝毫没打算避讳自己的生死这件事。
她想的还挺多。
李奇奇不单单是想,她还问,她问容小龙:“你说,我父亲这一次接到我的死讯,来见我的尸体之后,会不会把我风光大葬?不管是不是真心的,为了面子,为了顾及李家的颜面,有没有可能会给我办个丧事?”
容小龙似乎忽然对吃面这件事情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李奇奇自顾自地说:“我挺想要一个葬礼的.......我想要个好的棺材,想要纸钱,也想要有人给我举白幡,给我哭灵什么的.......我也想要道场。”
容小龙很无语。他其实还是想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面碗里面去。
但是.......李奇奇那碗面都坨了。
容小龙叹了一口气,他该饿的,可是偏偏吃不下了。大概是他饿了太久,连胃都给饿小了。平时可不是这个胃口。他以前还被师父吐槽,说他简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容小龙当时一边胃口非常好的啃面饼就土豆。一边头也不抬的腹诽:这还不是我赚的!面饼也是我烙的!土豆也是我种的!是我是我都是我!要不是我这么辛苦这么忙,我能这么饿?
这样想想,容小龙吃的就更凶了。
几乎和现在李奇奇差不多的小鸟胃的师父,幽幽叹了口气。把自己那张饼子也推了过来。
那个时候的容小龙,非常自然地接过了那个饼。
.......
而现在的容小龙,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一大半的面条,学着师父的口气,幽幽叹息了一声。
容小龙说:“应该会的。不再僧面看佛面。”
他肯定这事的打成,其实说白了,也算是安慰,且安慰的很是敷衍。
心不在焉的李奇奇没听出来容小龙话语中的敷衍,她只关心自己的尸体是不是能够风光大葬,毕竟那是她的身体,有血有肉,知冷知热的身体。虽然脆弱又容易生病。但是她喜欢。
比现在这一具身体强得多。虽然不在怕冷,不在知道疼痛,也不会再生病了。可是一个东西无坚不摧,就像一个人,没有了软肋。太无趣,也不知道心疼。琉璃易碎,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呵护。石头呢,丢在路上只能听个响,丢下去也不怕,自然也就漫不经心了。
李奇奇现在这个态度,就像是人对待石头那样。
李奇奇终于忍不住,问容小龙说:“真的真的,不能够把我的身体要回来吗?”
容小龙点头又摇头:“那也得等再葬了吧?你让我去官府给你偷吗?”
李奇奇说:“你朋友不就在官府吗?”
容小龙这个时候没喝汤,但是还是被呛了一下,容小龙咳嗽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止住,容小龙终于看了李奇奇一眼:“我朋友现在应该在牢里。被诬陷为杀了你的凶手的共犯。如果我不回去证明清白,或者等不到清白,我朋友有可能要成为替罪羊。”
容小龙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倒是终于有了一丝的情绪。他讲的咬牙切齿,且真情实感。
当然真情实感,这毕竟关乎他,关于徐长生,关于月小鱼,关于赵帛。四条人命。
挺可笑的。四个大活人。被一个鬼耍的团团转。
真的是.......一件接着一件,考验他对于另外一个领域寸存在者的信任啊.......
有对比才有感悟。
如今容小龙越发觉得,他开眼之后第一个遇到的是杜衡,实实在在,算是老天爷对他的一种格外的,且无声的爱怜了。
容小龙明白的挺快的。他望了望天:大恩不言谢。
老天怜爱,求保佑各自,逢凶化吉。
如今是真逢凶了,求化吉。
容小龙在心里暗自祈祷。
可是这件事落到李奇奇的眼中,就是很寻常,又不管自己的事情,李奇奇说:“朱成良不是死了么?”
是死了,又怎么样?
容小龙说:“一个死人杀人?不是更可怕吗?”
是更可怕的。李奇奇点点头,又说:“可是,你不是容氏么?”
.......这下轮到容小龙点头了,容小龙点头,说:“可不是么?我是容氏的人,所以一个人是死是活,在我我眼里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李奇奇摇摇头:“在容氏眼里没有区别。”
容小龙不懂:“我和容氏,有什么不同?我不就是容氏?”
李奇奇抿嘴笑一下:“你是容小龙。”
容小龙回答说:“对啊,我是容家的容小龙。”
李奇奇还是摇头:“你是你自己。”
容小龙这下终于有了一点兴趣:“有什么不一样?”
李奇奇的表情还是淡淡的,说:“一个是你,一个是容氏.......”她可能察觉出来这样说其实还是在重复刚刚的问题,容小龙还是会不懂,于是她想了一下,补充说了一句,“你才当了多久的容氏啊,可是你足足做了十五年的容小龙呢。”
“......”容小龙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过来的时间也挺快的,他掏了面钱,放在了桌上,拉着李奇奇离开。他们还要继续走呢。
李奇奇很安静。
一路上都很乖巧。
说来也挺玄妙的。
容小龙和李奇奇认识的时间不长。李奇奇初见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个江湖气息很足的小姑娘。他当时还以为这个小姑娘一定有不少江湖经验呢.......结果立刻大跌眼镜的是,人家是个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若非是他的缘故,李奇奇现在还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抛开第一眼的印象,如今的李奇奇,是越来越给他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了。她不太讲话,很乖,吃东西的样子也很优雅。她打扮很肃静,除非对容小龙之外,基本不说话。每次都是乖乖地停留在比容小龙后退的一步的距离待着。仿佛那个距离是她的安全岛。
而掏个心窝来说。
其实容小龙更加喜欢那个初见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姑娘。
她和月小鱼真是相反的。
他初见月小鱼的时候,月小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怯生生又强行镇定的样子。他还以为,月小鱼和他一样,是个江湖小菜鸟呢。
结果人家江湖经验丰富。头脑思维灵敏,一看就是个能做大事的。
容小龙一边拉着李奇奇上路离开,一边告诉李奇奇:“可是,他们都让我成为容氏呢......很着急很着急。”
李奇奇说:“他们又不是你。”
容小龙说:“可是他们人多呀。”
李奇奇说:“可是人多也不一定代表就有道理啊。”
容小龙说:“但是人多就一定势众啊.......”
李奇奇:“势众和有道理又不一样。”
容小龙说:“如果人多,能杀一个人,也能保护一个人。他们保护过我。可是我却没有保护到你,被朱成良杀害。”
“......”李奇奇闷声了一会,才说,“鬼真可怕。”
“不,鬼不可怕的。”容小龙说,“人心才可怕。”
所以自古才有那句话,人吓人,吓死人。
......
李玄远拒绝来连城认尸。
不仅如此,李玄远还带着连城县衙的丘师爷去了李奇奇的坟地。那坟地如今长了一点点青草在坟包上。李玄远弯腰,随手扯掉了几根娇嫩的草叶。
他拂了拂袖,弹掉了一些墓碑上的蛛网。
李玄远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丘师爷和跟随而来的官差,面上的表情非常的沉痛,李玄远说:“小女已经落葬多时了......虽然不知道在连城遇害的姑娘身份为何......但是可以肯定,不会是小女。”
......
李奇奇的死在浔阳不是个秘密。
家仆行凶杀主再自尽,这件事情的离奇程度令李奇奇还没来得及下葬,就风波传遍了整个浔阳。为了不引发更大的波动。李家连葬礼都没有办,匆匆就用一袭棺木下葬进了祖坟中。
未婚的女儿入了祖坟,这件事情还是挺引人议论的。
可是议论更多的,还是那一起凶杀案。
当然会议论纷纷。
这案子哪有那么简单?
动机呢?
一个伺候了主母又伺候了家里小姐的之前一直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为何要如此孤注一掷?先是杀了小主人,又自行坠楼身亡?
只怕.......不简单吧?
这最后短短四个字......再搭配上那前面两个颤抖到语气千回百转的字,说的人不光是语气上透着莫名的优越感,连神情都促狭的放着不明就里的光。
兄弟大胆啊......连朝廷命官的家事都敢私下议论.......
怕,怕什么?敢做不敢叫人言?
......就是就是,这老话讲的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朝廷做官的,盛气凌人也就算了,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众口?
......
朝廷命官没打算去堵什么悠悠众口。
只是觉得吧......这闲言碎语的,应该叫他们闪一下舌头。
最好咬的舌头连根嚼下,被舌头根喷涌出来的血活活呛死。
这就是拔舌地狱的场面。
李玄远还挺乐意见到人间由此地狱一幕的。
可是哪里能这样见到真的如意的事情呢?
人间总是诸多不如意的。
所以李玄远只能端着一副很淡的笑容应付连城来的丘师爷。他要笑,那是礼仪,却又不能笑,因为家中刚刚有白事。
于是李玄远的脸上,笑意非常的淡。
他端着这样清淡的笑意,和陌生的脸的丘师爷周旋。关于连城之前的成县令遇害的事情,李玄远也听闻。于是他也知道,这个丘师爷必定就是新的县令跟随而来的。
那个新上任的县令,无论是名字还是描述的模样,在李玄远这边都是陌生的。
在李玄远来说,陌生,就等于无关紧要。
据说那个县令是个好人面。有意思。那个遇害的前任县令成是典,不也是一张慈悲面么?好人这种选项,想来都命不长。
希望这一位能稍微稍微的,长命一些吧。
百岁就算了。他还想百岁呢。
若是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人百岁,还是他好了。
倒是这丘师爷,长得一副......祸害遗千年的样子。
倒不是说丘师爷面相不善,只是他看着不诚实。
丘师爷在百姓眼里大概还能混上一个和蔼可亲和诚恳端正。可是李玄远是谁?狼披着牛皮也就只能在皮囊上充一下忠厚。
所以在李玄远的那双眼睛中,实在是看不出来一点点,关于丘师爷任何的‘和蔼可亲’以及什么‘诚恳’和‘端正’等等。
丘师爷也给了李玄远一个清淡的笑意。
简直和李玄远脸上的一模一样。相同到令李玄远觉得这就是丘师爷从他脸皮上扒下来贴自己脸上那样。
李玄远快要坚持不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了。
又是丘师爷虽然一脸抱歉,还讲了节哀两个字。可是脚步却钉地很牢,完全没有想要从墓地离开的意思。
他时不时地就瞄一眼那个坟上的新土。看那坟头上生出的野草。很是一种惋惜的情绪上了心头的惆怅。
丘师爷还当面,把从客栈的案发现场捡到的几个属于李家的东西交给了李玄远。
上面无一例外,都有李家的标识。
李玄远尚且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丘师爷就先开了口。
丘师爷依然是那一副非常清淡的笑意,说:“想必是宵小们从贵宅中顺手牵羊的.......想必是如此。大概......是起了内讧,分赃不均,那其中的小贼一时脑热,或者见财起意,就失了手.......也是有的.......”
李玄远也是端着清淡的笑意,讲说:“也许是如此.......”
“不过......”丘师爷这一次打量的对象是李玄远本人,丘师爷很是和蔼,也不算是什么询问的口气,自然转换的仿佛在聊家常,不过地方选的很是不恰当,“不过家中失窃,却没有在浔阳城的上报中见过关于李家失窃的案子.......”
“......”
李玄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丘师爷就给自圆上了,丘师爷也不给李玄远机会,丘师爷说:“可能事发的时候太巧合了。又是家中悲事,又是窃贼。就自然而然的,忽略了一方。所以才叫那一对宵小可以顺利的逃走.......”
丘师爷还笑:“定然是如此的.......”
......
你这都定然两个字了......我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