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李奇奇在容小龙身后抿着嘴,一脸倔强地补充,“哪怕是我家下人的孩子,也没有这样的。”
朱成良笑,看向容小龙:“那你问问你面前的.......他有没有见过这样的?”
容小龙不说话。
沉默回答了。
他当然见过。他不仅是见过的。而且自己还玩过。用一根绳子绑上白纸装作大白蝴蝶,跑去菜地去吸引白粉蝶,然后一路引着上百只的白粉蝶跑回家关起来。看着满屋子的蝴蝶热热闹闹的。
还有金甲虫,吃个瓜,把瓜放在太阳光下,一会儿的功夫就会引来大大小小的甲虫来喝瓜皮上的汁液,那种甲虫笨的很,一旦开吃就不知道危险。那个时候就可以从从容容地挑其中最大最好看的甲虫抓住,在缝隙那边用细细的棉线做个活扣,绑住金甲虫飞来飞去。
玩腻了就丢了。反正这种金甲虫多得很。也没想过说要不要给剪短绳子再放,小孩子的时候,还觉得绑住绳子飞的甲虫看着像个风筝,还是不落地的那种,好看的要命。
这种事情......也叫残忍吗?
容小龙这个时候倒是有点糊涂了。
他心虚作祟,一时之间,心窍就被堵住了,无法疏通。
不过李奇奇不心虚,她也理直气壮,明辨是非的很:“你说共情......我是个人,我为何要和什么青蛙啊蝴蝶啊,蛇啊共情呢?那蛇没事还咬人呢......我听说蛇还会偷母鸡下的蛋吃......还有的人家辛辛苦苦养的一群鸡鸭鹅,就是为了积攒那些蛋用来换点盐巴吃,结果呢,有的黄鼠狼就能进去,一夜之间就把那些鸡鸭鹅给咬死掉.......那黄鼠狼怎么不想想,鸡鸭鹅多惨?黄鼠狼有没有想过,养大这些鸡鸭鹅的主人有多辛苦?黄鼠狼怎么不和人共情呢?还有偷吃鸡蛋的蛇,也没见蛇和母鸡共情啊。那鸡蛋算是母鸡的孩子吧?蛇吃掉人家的孩子......令人发指!”
少女的声音甜脆,一通有理有据且不停歇的说道下来。倒是让朱成良给哑然了。
容小龙那边,被这一通的说道,心情好了不少。
心情好的可远不止容小龙,还有方卿和。
不同于容小龙的含蓄,方卿和表现好心情的方式可是爽快多了。
方卿和‘噗呲’一下笑出声。
他边笑边夸奖李奇奇:“你是个聪明又灵透的孩子,好孩子。”
很奇怪。
李奇奇十四岁,容小龙十五岁。
方卿和可以大大方方把眼前的少年少女当做小辈。
偏偏这个时候,方卿和想到了朱卿卿。
朱卿卿也就只有十六岁而已。
当时叶国手在他出门的时候在身后追问他一句:“你能把清平公主当做女子看待吗?”
他还真没想过。
如今想来,大概是不能的。
否则,那样的话,在他眼里,朱卿卿和若离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不会对若离动什么别的心思,也自然,他必须对以后的朱卿卿小公主动这个心思。
既然已经是钦定的未婚夫妻的关系。
那就早日让自己接受的好。
——方卿和告辞出门的时候,讲了一句‘来日方长’。
然后脚步不停的走。
可是还是没有忽略掉叶国手背后的回应:“一听就知道你在逃!”
不逃能如何?
小公主才十六岁。要和他朝夕相处三年才可以正式完婚。小公主尚且可算是懵懂无知,可是他可是个大人。他不逃,还等着什么?
等什么呢?
方卿和自己也不知道。
等他的心去爱上?还是等小公主的心去学会爱?还是等朱薇薇的心不再去爱?
方卿和糊涂的很。
不过幸亏,他眼下糊涂的,只有那一桩关于自己的糊涂事。
在朱成良这件事情上,方卿和还是明白的很的。
朱成良一定要死。
一定,要魂飞魄散。
在这之前,他还有些东西要弄明白,不留后患。
否则,这祸害不必遗留千年,也会让他日夜不安的。
.......
而朱成良也明白的很。
方卿和都找到这里来,他定然是活不了的。
不过,他也没想过要去活了。
毕竟,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因为......“如果有陛下和我一同上路,我也算是开怀的很......”
朱成良笑眯眯的:“我和陛下作为叔侄俩......其实感情并不算是亲厚。后来我出家,更加和皇室远离了关系。其实后来我想一想,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和大哥外出征战,多数把我都是为了省事而丢到后宫由皇后带大......当时陛下还是个皇子,和王妃无所出,就很喜欢孩子。于是就自告奋勇来带我。当时的时候......陛下确实也算是个好叔叔。”
朱成良说的挺怅惋,如果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并未曾挂着讽刺笑意的话,可能会更加容易打动旁人。
“可惜啊,”朱成良耸肩,“可惜他做了皇帝,人情也就没了。......我有时候在想,倘若陛下一辈子都做老皇子,是不是还能是个好叔叔?”
......
“若是这样讲......”从刚刚开始就不肯发言的容小龙这个时候开口,“是不是你要怪当初容白选谁不好,偏偏就挑中当今的陛下?他为何不挑中淮南王呢?如果选中的是淮南王,是不是就没如今这事了?”
会没有这事吗?
淮南王如果即位,如果后续走向不变,会如何呢?
成为皇帝的淮南王会很快引来太子战死的大悲之事。这件大悲之事尚且还未平息多久,另外一位皇子朱成良就被神佛迷了心窍。
以淮南王的个性,在当时做个藩王之时就差点动怒烧了千古佛寺,那如果当时做了皇帝会如何呢?只怕会当众治白塔寺的主持一个动摇国本的罪过把方丈给烧了,那个时候别说一个佛果,哪怕是一百个佛果去抚朱成良的顶,淮南王也能连带佛果一起架上火堆和方丈一起给提前烧成舍利。
......
那么佛果就提前终结了。
容小龙哪怕日后再来鸡鸣寺,也不会看到供奉着佛果舍利的白塔。也看不到那半句禅机。
至于白塔寺。可能那个时候,都没了吧?
而朱成良到底会不会变成凉安。这事......容小龙是真的不太清楚。
估计连朱成良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这说到底.......也不是因为储君平庸而导致的悲剧啊?
容小龙想了想,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虽然陛下要致你的儿子,淮南王府的小世子于死地,是因为害怕未来淮南王会借口储君平庸而造反......可是,说出来可能不厚道,可是,这到底,也算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怀璧之罪的问题。”
朱成良皱着眉看容小龙吞吞吐吐:“我知道你说出来不厚道,不过你讲都讲了,不妨直说。”
朱成良笑眯眯的看着容小龙。
容小龙可没从这种笑意中解读出来什么善意和鼓励。
反而很生气:容小龙不信以朱成良的智商听了上半句不知道下半句。
明摆着就是想让容小龙不厚道到底的。
索性就不厚道吧。
反正也是朱成良先不厚道。
和容小龙抱着同样想法的李奇奇在容小龙背后用胳膊肘捅容小龙,鼓励他。
容小龙被拱的背后痒痒。
扭了两下,这一番动作看在方卿和以及朱成良的眼里,很带挑衅。
容小龙说:“陛下会防着聪明的小世子。那么......如果淮南王做了陛下登上了王座......会不会同样,去提防聪明的小公主?”
容小龙可没忘记,就连当初陌白衣都说,当今的小公主朱卿卿要比如今的储君殿下朱薇薇更加合适坐朝堂那个位置。
偏偏陛下迷了心窍那样。非朱薇薇不可。但是换个道理来说,如果陛下只是想要让朱薇薇坐朝堂,那么完全可以再跟着培养朱卿卿在后辅佐。反正不管是掌权还是辅政,这权利都在自己的两位公主手上轮转。
就好像西奥国那样。朝政被完颜朵和完颜月两位公主把持。一位主政,一位主军。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到底也不会皇权旁落。
据说那西奥国主,临了要闭眼,都是挂着笑意的。
若是南齐也如此照旧,也可以闭眼挂笑嘛。
.......
只是如今,宝成帝不想闭眼,笑意也挂不住。
这笑意如今,挂在朱成良的脸上,还挺合适。
衬地朱成良翩翩如玉,气质温雅。
翩翩如玉,气质温雅的小王爷给予江湖少侠容小龙一个非常赞许的眼神:“你说得对.......不管如何,也不管谁坐朝堂.......这到底来说,骨肉相残是免不了的了。”
当然免不了。
容小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说书的不敢议论今朝,难道还不敢讲前朝吗?
前朝君王夺位,自相残杀,争权夺利,人前笑脸人后捅刀......这种所有每个前朝都有的事情,今朝能免俗吗?
想得美。
这眼看着不就是一桩么?
淮南王借口还算是好的。
宝成帝是大皇子。他的皇弟皇妹可是不少。现在留下的还能有几个?
七皇子是个瘸子,整天就知道看月赏花,收陇美人,如今算是一个过得不错的富贵王爷。他的子孙平庸无为,也算是间接的给了他一张可以久活的保命符。
八公主早亡了。亡故的时间很是巧合。就在南齐胜利的前一个月,猝死军帐。八公主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那种。文韬武略无一不强。她和十皇子以及五皇子一起,都被议储过。
自然也和五皇子和十皇子一样,不得好死。
三位储君当时殒命的时候,都是乱世。
趁乱下手还是乱世天命。谁知道呢。
反正后来是三皇子也就是淮南王,力推了大皇子坐镇安抚。大皇子先用一些天意平定了一些质疑之声,再后来,才慢慢展现出来才华。这些才华,在他出头之前隐藏的彻彻底底,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等到三位议储的对象相继亡故,他才不得不‘开了窍’。
真是一阵及时雨。
活像个临危受命,不得不振作起来的说书的男主角一样。
连登上皇位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好像天意才是倒贴脸的一样。人家宝成帝根本不要!
就好像老天爷舔着脸要别人发财升官,那人不情不愿,照单全收,然后一脸委屈。
别看,光听一通下来,就很想找个屠夫扇他一脸猪油。
容小龙说:“所以说到底......皇室自相残杀就一定免不了,如果当初容白选择的是淮南王,我或许在金陵城外不会见到你,那么我见到的,可能就是小公主了........”
那就是另外一场故事了。
那场故事中,方卿和会扮演什么角色,杜衡和陌白衣又会是什么结局。
以容小龙的阅历是想不通的。
反正,如果到时候祸起百姓,就还是罪孽深重的事。
“而且.......”旁听的李奇奇也听懂了一些,她插嘴说道,“而且淮南王败,不是败在当今陛下的自私或者有方大人的原因的.......他是败在不顾百姓。他要造反!那是造反啊!”
那就是造反。
哪怕淮南王是被迫的。
他也是造反。
造当今陛下的反。
南齐如今初定。外乱未平,内忧尚在。南顺的遗民还不能算是全然的归顺和甘心。在这种情况下,淮南王引外戚来敌对内庭,如果这件事情矛盾被挑起,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会是边境的百姓。那边境战场,刚刚恢复平静才短短的十几年,在战场上种下的小树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种树的前人也还活着,后人还没来得及去乘凉。
那一片绿荫之地,险些又要因为内乱而再度沦为血海黄沙之地。
淮南王,是输在这里。
李奇奇都明白的道理。朱成良怎么可能不懂呢?
朱成良就是因为懂。所以才只想要当今陛下的命啊.......
朱成良说:“我无意挑起战事,也无意惊扰民心.......我只是觉得,如今朝中还算是稳固,方大人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小公主也算是无忧了,储君殿下也有所长成。可以了。”
朱成良讲的话没让容小龙明白。容小龙只是隐隐觉得不好。
他觉得这个‘可以了’的后面跟随的,不是好话。
容小龙皱眉,追问:“可以什么?”
当然不是好话。
朱成良说:“可以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