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帛尚未来得及把这个想法宣之于口。那边卫华就匆匆而来,卫华的脸色即便是背光也显得是非常的难看且纠结。
他道:“公子......”
卫华欲言又止。
容小龙说:“你去吧。我还有东西要问她。”
卫华犹豫一番:“只有你和若离吗?我不放心......”
康乐花言巧语,心思看着十分的狡猾,就连如今呈现出来的胆怯和恐惧都不一定是真的。赵帛对于这个康乐的种种,都绝对不敢小看一番。
一看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小,江湖阅历的程度还不足以练就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二来,康乐一个弱女子既然可以来此作为说客来南齐试图说动容氏,就表示她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过人之处,若一来不是美貌,二来不是武功,那就只剩第三的谋略了。
谋略这东西,原本对于赵帛来说,算是只要不贪心不上当就不会中招的东西。可是这两日的种种发生,加上一系列心累的操作,在看康乐,再思绪谋略二字,在赵帛的心里,这两个字已经和鬼这个字并肩了都。
其实想想也不算是硬凑。
毕竟都是坏心眼居多,毕竟都是虚无缥缈,毕竟都是变幻莫测,毕竟都是暗藏汹涌,毕竟都是要谋财害命,有所图谋。
赵帛说:“我现在看她,阴阳怪气。”
说的算是很客气。如果赵帛更加不客气一番,可能要说她跟鬼一样了。
容小龙回答他说:“门外都是你的人,怕什么?你若是不放心,让月小鱼来好了。”
门口卫华听到这番对话,又对着容小龙施礼:“我们还要烦请若离小姐来一趟。要借助一番不灵道人的学识。”
若离:“我吗?”
若离懵懵懂懂,和同样懵懂的赵帛一路跟着卫华来到了那个老宅的枯井旁边。枯井旁边,并排躺着成文成武的尸体。面部已经用白娟盖了起来,但是赵帛还是从衣着上认出来那是成文和成武。
赵帛注意到,成文成武的衣服看着虽然有些皱,但是却并不乱,而且看着也不像有经过打斗的痕迹。至少露出来的手上只沾了些许的灰尘。
根据护卫说道,成文成武的尸体,是刚刚被发现在井中的。
这井口枯的时间并不久,里面的泥和生长出来的杂草十分的柔软,就算是个毫无防备的小儿跌入也不会有什么致命的伤害。更别提年轻且武功还不错的成文成武了。
若离翻开其中一个人的手指看了看,指甲完好,皮肤柔软,但是温度已经褪去,周身冰凉,胸膛的位置已经有一些明显的硬块。推测已经死了有一阵的时间了。
若离说:“有可能是昨天晚上死的,也有可能是今天早些时候没的.......”
若离说:“现在天气很凉,尸体的**程度会大大的减弱。而且,如果对方想要隐瞒成文成武的受害时间,其实有很多办法。比如先把尸体埋进土里,然后再挖出来投入井中,埋进土里,会让尸体**的程度更慢。即便是死了三天,也会看起来就像是死掉一天一样.......很不好判断。”
毕竟赵家的护卫来到这里确实是三天前的事情。
若是果然是赵家护卫刚刚到,就被康乐手下下手,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对方有个厉鬼。什么蔫坏的做不出来?
若离刚刚想要掀开其中一具尸体脸上的白娟,立刻被其中一个护卫给拦住了。
那个护卫面上有些惊恐之色,缓了一会才道:“若离小姐当心,委实是吓人的。”
若离手下顿了一下,并没有缩回去,也并没有继续伸过去,而是皱眉问道:“能够有多吓人?”
能有多吓人呢?发现成文成武的护卫有三个,其中两个人在井口放下打了活结的麻绳,然后需要另外一个跃入井中帮助麻绳套在尸体上拉上去。
那井口距离台面不算是深,护卫怕井底有积累很久的**的苦枝落叶的气息,故而不敢随便点燃火折,就一路下去的时候,随手扯掉了生长在井口石壁上的杂草。使得井口的光线可以照入井中。
井底光线就算是如此,也还是昏暗的。那两具尸体的脸埋在阴影中,辨认不清。那个护卫想要认清楚究竟是不是成文成武,就用靴子里的匕首的光线反射了光线,投到了其中一个尸体的脸上。
这一投射不要紧,那个护卫差点当场吓尿了裤子。
那护卫大叫一声,回声在井中回荡了好久才平息下来。
那个护卫半天才冷静,叫那两个人丢下两个口袋,遮住了两具尸体的头脸,这才拉扯上来。
那个护卫是最后上来的,脚沾地的同时腿就软了。好半天都没捡回来舌头。
那个护卫,到现在还在另外一边的地上躺着,呈一个大字晒太阳。晒了正面晒背面。似乎要把身上的霉气给晒掉的架势。
他只说了一句话:“吓人。”
到底有多吓人?
若离皱眉。
她还真的给有犹豫了一下。
若离问其中一个护卫:“他受到惊吓,是在见到厉鬼之前吗?”
护卫点头。
若离就更加犹豫了。
赵帛说道:“好歹没吓死。”
他上前,一把掀开了其中一个脸上的白娟。
若离几乎在同时把眼睛给捂住了。
她听到赵帛说话:“没事,没多吓人。就是.......”
赵帛似乎想要想想如何去描述那个尸体的脸,赵帛顿了顿才道:“他是被吓死的。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若离还是闭着眼。
赵帛又说:“人家或许是在井底,咋一看,光线还吓人,所以没准备。其实倒还好,没......那么吓人。他毕竟是个人啊,死了也是个人,人能多吓人呢?”
令若离睁开眼睛的还是赵帛的最后一句话:“成文成武能有多吓人呢?”
若离心里一动,慢慢的就睁开了眼睛。
虽然心中有了‘吓人’‘是被吓死的’以及‘那是成文成武’的心理准备,若离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还是心里颤抖了一下。
这个时候还算是有阳光的,阳光也是有温度的。可是那一眼过去,她几乎觉得入坠冰窟,后背几乎瞬间浸透出一身的冷汗。被风那么一吹,若离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那确实,还能认得出来是成文成武中的成文。
可是那又不像是成文了。那也确实是个人,人能够有多可怕呢?
大概就是这样的可怕吧?
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瞪大到这样的程度吗?真正的‘目眦尽裂’,他的脸几乎要扭曲变变形,眼珠子都要突出到一种极限的程度。那眼球的状态也不像是常人模样,瞳孔放大,如一圈无底的深渊。
这是表象,表象是不吓人的。
真正令人恐惧的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就是一种旁人即便是面对面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惊恐。那种惊恐深入眼中,只要对视一眼,几乎就可以当场被吸进那恐惧的深渊里于其感同身受。
若离几乎可以确定,成文,包括旁边的成武,是被活活吓死的。
能够把有江湖经验的成文成武给当场吓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若离检查了成文的身体:“应该是受惊极致的情况下,当场肝胆破裂了。就是俗话说的吓破胆。”
若离抽出来一张手绢,把手绢卷成一个筒的模样,撬开成文的牙齿,伸到里面捣鼓一下,呈现给赵帛看其中些许的绿色液体。
若离说:“这应该是胆汁。”
若离摸了摸成文的胳膊、脖颈、胸膛,皆摸到了细微的颗粒。这是吓得起了所谓的鸡皮疙瘩。
然后若离又让其中一个侍卫各自去抹了一下成文成武的后背,都摸到了湿意。
出冷汗,起战栗,瞳孔放大,面部扭曲,头发有一种明显的炸开的状态。种种皆证明,这是被吓死的。
赵帛说道:“康乐被捉拿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可怖的人或者东西。颜康被唯独的时候,每一个蒙面人都被扯下来面具。也是常人模样。”
若离说道:“成文成武的魂魄变成了厉鬼,那厉鬼是毫无思维毫无任何人性的,全然凭借本能做事。这个到底是什么原因,只能等容小龙问出来。可是我觉得既然能够有这种不同人性的厉鬼,也会有那种通了人性的厉鬼。”
赵帛糊涂。没听懂。
若离很坦然解释:“就像是狗。有的是野狗,不通人性,不懂人的调取。就是个山里各处见到东西就吃,见到人就咬的野畜生。有的呢,就是猎犬,有人照顾,有人训练,通晓人性,懂得口令,长得也是讨喜的。.......可是猎犬和野狗,说白了,不都是狗吗?狗既然可以有疯狗野狗猎犬的区分,为什么厉鬼不可以有?”
赵帛一愣,觉得若离说的问题,有道理确实是有道理,可是又隐约觉得哪里是不对劲的。
他心里本能觉得用狗和人来比喻很是别扭。
可是若离却觉得,她不是用人来比喻狗。而是用厉鬼来比喻狗。虽然厉鬼是人所变化,可是厉鬼就是厉鬼,想必天下无人会真的把厉鬼当成人。
否则,是不是还要请厉鬼上桌吃席喝酒呢?
别说厉鬼了,就算是亲祖宗变成了鬼来找孙辈,那孙辈也只会磕头烧纸钱,不会真的请做了鬼的祖宗去上席吃酒的。
赵帛喃喃自语:“可是这训狗的方法,讲野狗训的通人性,并非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这猎犬和家犬的记载,早在......”
若离懒得听他讲什么历史。讲什么训狗养猪什么的。
家犬的历史当然可以追溯很久,这野猪变成家猪,山鸡变成母鸡,野马变成战马,这事多了去了。念叨的过来吗?
若离只说:“确实渊源已久。可是,容氏难道是一朝一夕的存在吗?”
赵帛一愣,若离会由此说法,必然是有下文的。赵帛不动声色,他接着听到若离问他:“你可知道,黄泉君的故事?”
若离看了他一眼,补充一句:“黄泉相见。”
赵帛恍然,说:“是‘郑伯克段于鄢’的郑伯吗?”
若离点头:“不错。你可听说过,郑伯和姜氏在黄泉下相见的故事?”
据《左传·隐公元年》记载:郑庄公弟兄二人,母亲武姜因生庄公时与寻常不同(郑庄公是武姜在睡眠中生下的,醒后方知,先是生下来脚,最后才生下头。由此姜氏就很不喜欢他。说他天生“大逆不道”,是天生的不孝。
姜氏偏爱小儿子,之后甚至配合小儿子谋反,当然失败,还衍生出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之后小儿子自杀,姜氏被郑庄公送到别处居住。郑庄公还下言“不到黄泉不相见”。
不久后郑庄公反悔,于是听从颖考叔的建议,“掘地至黄泉,母子相见”。
而事实上,姜氏在经历小儿子自杀,谋反失败后就元气大伤,被送出别城后不久便抑郁成疾,未曾撑过郑庄公反悔。
姜氏死后,郑庄公的门客言道:“古君侯以孝道为重,虽姜氏多行不义,到公为君上,应胸怀宽广,海量汪涵。”
而此时,颖考叔来报,姜氏病故。郑庄公为君威和君名,请颖考叔为媒,引容氏“寻魂”,于“黄泉相见”。
......
赵帛听罢,品出这一段历史记载中其中一字的味道来:“引?”
这一字果然暗藏玄机,赵帛偏头看去若离,见到若离微微一笑。
这个“引”字用的很妙。
更妙的是,在所有的,野史,或者别人记录下来的关于这次的“寻魂”过程,关于容氏的出现,都用的是“引”。
若是一般,该用“请”,该用“出”,该用“谢”。
万万用不到一个“引”。
容氏,第一次出现在有关历史人物的记载中,就是和这位“克段于鄢”的郑伯。
这是容氏第一次出现在史书记载中。而这位郑伯生活的朝代,距离如今南齐,已经相隔千年了。更何况,当时的容氏就已经引得诸侯的重视,这岂不是更加代表在当时的时候,容氏的能力已经可以通鬼蜮了吗?在容氏知晓天机这个传闻之前,容氏已经在鬼蜮中来去自如了不是吗?
是啊,若是训狗,训猪,训马,不是一朝一夕的,那训厉鬼呢?一千年,够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