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卿和给不来。
也护不住。
在温暖的炭火的暖房里生长的花朵是无法一直生长的。它们见不得风,淋不得雨,更加经受不住真正的霜雪。
而恰恰在天地之间,即便是一株普通的草药,生长在悬崖峭壁吸收天地灵气和生长在温房的功效也是大大不同的。
苦难和收获是相辅相成的。
受多大的罪,享多大的福。——这虽然听起来像是一种自我的欺骗。因为人生如果一辈子能够单纯的享福不受罪,又何必去自找苦吃?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世间天下,哪有人真的一辈子可以安然享福呢?
就连皇家的儿女都要战战兢兢每日晨昏定省去太傅那里聆听学问。一个不慎就会有被踢下万丈深渊的可能性。更何况是普通人家?
更何况是容小龙呢?
后知后觉的容小龙,似乎是第一次,正式的,后知后觉的,开始明白和迎面感受这些风雨。
后知后觉的容小龙,第一次明白过来,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他曾经以为的那些或者无心、或者偶尔、或者刻意的那些风雨。
原来都是针对他的。
赵帛是被针对他的风雨而击倒的,甚至不是第一个人。
第一个,应该是李奇奇。
李奇奇,原本可以活下来的李奇奇,因为他的缘故,直接地丧失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也直接失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江湖。
她虽然到离开也没有怪过容小龙一句。甚至再消失的那一瞬间给了他月下的一个离别的吻。
可是容小龙不可能就这样真的跟着释怀。
那是生命,是机会,是永远无法追回的东西。
那么珍贵的东西,就在他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毫无准备之下,也毫无愧疚之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
李奇奇尚且没有接受自己死去和被父母抛弃的情况,更加没有来得及接受自己已经再次复生的现状。她整个人都置身于麻木之中,不曾发觉,不曾接受,觉得不是自己的,自然也不会为了那贸然的丢失而痛彻心扉。
就好像小孩子手里忽然被没有任何准备塞进去的布娃娃,尚且没来得及接受这个布娃娃是自己的,自然也来不及对于那个布娃娃投入任何的感情。
然后在来不及投入任何感情的时候,那个布娃娃又很快被拿走。自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不舍。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突然那么被动。没有时间去准备得到的快乐,也没有时间去酝酿失去的悲伤。
那是李奇奇的幸运。
确实插入容小龙伤口的一把钝刀。
凌迟的疼。生在肉里,伴随着铁锈的血腥气的那种拉锯的,带着麻木的疼。
如果李奇奇是这种麻木的疼痛,那么赵帛就是明晃晃的刀。
卫华说过,赵小楼最快来到也要七天的时间。
可是如今已经过了,超过了两天,已经九天过去了。
赵小楼那里毫无动静。
容小龙就这样,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刀给一片片凌迟他的皮肉。赵帛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赵帛一开始的时候,还可以清醒的时间久一些。有点力气吃一些维持力气的米汤。然后问一问卫华一些事情。再和容小龙说一些话。
赵帛说的最多的,就是宽慰的言语。
他反复说,作为一个世家的传人来说,赵帛的这般经历定然是必然的。逃不掉的。
“我将来总会有独自涉足江湖的可能......只要我赵家依然只有我一个传人,那么对于针对赵家的人来说,废了我,就是打击执法世家最直接的方法.......我一定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凶险。这是必然的。”
容小龙没有说话。
他面对赵帛,很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带着那种不敢面对的、却又心知肚明的,羞耻的愧意。
赵帛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渴睡。
“我的经历是必然的,经历了什么,才是偶然。我即便是不会因为针对你的人而遭遇痛苦,也会是别人。不一定会直接针对我。因为我毕竟对于那些针对赵家的人还有用......这也是我小叔叔略微放心让我闯荡江湖的原因。他还说,我若是落入了莫名其妙为了财而来的不知数的人的手里,就赶紧抢先自报家门.......不就是钱么?我们赵家有的是。”
“.......”
“你也是一样的。你是现在为止,容氏唯一的,唯一的指路人。容氏消失很多年了,各种流传太多了。对于指路人的灵力传承的说法根本没有一个定数.......你开眼这些年,连一个容氏的亡魂都没有见到。若是见到一个,起码还好些。但是,如果说灵力传承一个旁支只有一个的话......或者说,灵力传承在每个人的身上是有时效的话,有没有可能康乐这番前来,是因为北凰的容氏已经丢了那一番灵力了?”
容小龙吃惊的抬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下赵帛。
赵帛很费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努力的回避了刚刚汹涌而来的睡意:“我确实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昏睡,可是不代表我脑子也在睡。我睡的时候,一直在想事情,想很多事情,想为什么,想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容小龙脱口而出:“为什么?”
赵帛说:“你想想看,你只是个孩子,一个小孩子而已。不管我们如何的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可是其实种种事情都证明了我们不过就是小孩子,没经历过真正的大风大浪,我还是个从小就受到世家继承人教育的呢,结果呢,你被不予楼伤到了,一湖水的鳄鱼都能让我差点崩溃到大哭。我确实确实,明白了,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孩子。既然我都知道,你也知道,那些大人能不知道吗?”
容小龙很小声的讲:“知道的.......”
赵帛说:“那你觉得,那些大人,想要找你一个容氏的小孩子,是为了去听你号令吗?”
容小龙当然摇头:“不是的......”
赵帛继续问:“那你觉得,那些在北荒大漠的基础上,尚且能够建立新朝,并且可以用一个不是很美的姑娘直接控制了西奥两个半姓贵族的大人,需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做什么?”
去做什么?
容小龙呆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甚至想过很多,非常多。
想过最多的可能,就是控制他,利用他,把他当做手里的刀剑,眼前的盾牌,作恶的借口......然后再度利用容氏知天机的能力,再度煽动民心,去领南齐皇室恐慌,令西奥警惕等等等等。
而至于到底容氏的传人到底能不能够再次占卜到未来的天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在于,容氏后人和天机,有一个是真的。就可以了。
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这就是滥竽充数。
......
“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可是距离宣王过世,好歹那位南郭先生还过了好几年的好日子。
好几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足够那些人把容小龙这位容氏的后人的价值利用完满。
这个手段,其实不管是文人知道,平民百姓也知道。
比如打个金镯子。
就会有黑心的店家在黄铜的外表下镀了一层金子。然后昧下一大半的黄金。
有人不懂,掂量起来觉得重量挺对,用牙齿一咬,也能咬出来牙印。
就这么被骗了过去。
而对于容小龙来说,他就是那个黄铜手镯外面包裹的那一层金子。他这么一点点的金子,如果要凭着自己去打造首饰就很尴尬。或者打一个戒指太大,很俗气,但是如果做了镯子就太小,会很寒酸。
但是又没有更多的金子。就用了黄铜。
包裹黄铜的金子打造的手镯,看起来,真好看。很唬人。看得人赏心悦目,也不必去计较那个金子到底愿意不愿意和黄铜一起去骗人。
容小龙终于亲生回答赵帛的问题:“去........去骗人.......去.......”
容小龙轻笑一下:“我就是个.......就是个掩盖假的东西的挡箭牌.......”
“也或许是需要我这双眼睛,反正,用不到我的脑子。我甚至在想,如果可以有万无一失的换眼镜的医术,或许他们都不需要估计我的性命了。”
容小龙说道这里,抬头看了一下赵帛,果不其然,赵帛已经裹着被子继续睡着了。
容小龙抿了一下嘴角,拧了一把手巾,给赵帛擦了一下手。
赵帛之前被银针刺穿的手好的很慢,幸亏银针很干净,贯穿的伤口并没有肿起来。但是手背和手心的针尖依然看着十分的疼痛。
也幸好他一直在长时间的睡觉。感知疼痛的时间被大大的减弱。
容小龙有空就会来和赵帛说话。等到赵帛再次睡着,他就给赵帛擦拭手上的伤口和血迹:赵帛在沉睡的时候会无意识的攥紧拳头,紧了就会崩裂伤口。一丝一丝未能够凝固伤口再次崩出血迹。
然后等到容小龙打开赵帛的手心,又是一手粘腻的,已经半干的血迹。
懂得一些医术的护卫表示,这是因为赵帛中了不知名的毒,所以身体十分的虚弱,连带着恢复伤口愈合的能力也减弱很多。
但是没有谁没大碍。不会危及生命。
是啊,手心手背的伤口不会危及生命。
危及生命的伤口,在脖颈处,一个人最脆弱的,最致命的地方。
赵帛脖颈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没有了红肿,也没有再往外溢血。但是却在第七天的时间掉了结痂的伤口开始产生一些不易被发觉的黑气。
对此一切,康乐的表现显得很无惧。
“一时半会的,真的死不了的........”康乐说,她的脸上还包裹着纱布,刚刚擦上了令伤口很清凉的药膏,她舒服了不少。这样的舒服让康乐说了一句诚恳的话。
“只要君侯让我们交出解药,我们必然为君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康乐看了一眼容小龙,还是在提及旧事,“可是如果容小公子来提条件,那就是不行。容小公子,我们不会听容小公子的任何调令。”
康乐看了看面前不发一言的容小龙。
容小龙这几日,每每都要崩溃一下,然后问她解药,然后得到如上一样的回答,然后再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每一次都是如此。
而每一次,康乐回答的内容都是这样。内容,语气,语调,就连嘴角的笑意都是一样。
每一次,容小龙的反应也是一样。
一言不发,脸上苍白,纠结又倔强。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的月小鱼或者若离,凉薄的看了她一眼。
眼神中藏着都不重要。
眼神是杀不了人的。眼里藏刀,或者眼里藏毒,其实都一样,不过就是个说法。没人真的被眼睛给杀掉。
眼神无法退敌,更加不可能去吓到康乐。
康乐轻笑一下,扯动的嘴角牵动的肌肉弄痛了脸颊的伤口。她吃痛,笑意只露了一半。
不过她愉悦还是很高。
虽然这种愉悦是面对几个小孩子得到的。有点胜之不武了。
何止胜之不武啊.......
......说白了就还是威逼。
威胁他,逼迫他,用各种入流的,不入流的手段逼迫他就范。
到现在,几乎可以算是一命换一命了。
要赵帛活着,就用容小龙来换。
如果容小龙要换,就妥协。如果不妥协,就是心如铁石。
如果赵帛以此出事,他必然也不可能再次被执法世家所庇护。即便是赵家可以忍得住,容小龙也没有脸去接受这样的庇护。
与此同时,连带陌家,和方卿和,容小龙都面对不了。
容小龙心如死灰一般。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那的那股灰烬就慢慢的冷却了下去。
只差最后一盆凉水泼过去,让那一堆冷却的灰烬成为路边上令人生厌的泥。
若离和月小鱼一直一直盯着他。
容小龙可以发呆,可以不说话,甚至哭,或者掉眼泪都可以。
但是绝对不可以单独相处。
更不可以单独和康乐对话。
“七天了........康小姐,颜康是不是死了呢?”
这句话是月小鱼说的。
这是月小鱼七日以来面对康乐的第一句话:“你们,有约定时间吧?到了时间,如果容小龙还不就范,也该再添一把火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呢?康小姐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