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元丰极具戏剧化的死里逃生,着实振奋了开封百姓。大家纷纷说老英雄陈广在天之灵庇佑弟子;还有人说,是官家赐下的玉牌有神威,玉碎而猛士存,这玉有灵性啊!
甚至因此各地的玉石价钱都涨了一大截。
非要说是百姓愚昧,也没有必要,更多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期盼。吴元丰能活下来,只是他足够幸运,致命的一箭射在胸口,由于玉牌挡了一下,箭头崩裂,没有入肉太深。而且还有丝绸衬衣阻挡,又加了一道保护。
但即便如此,他的胸口也有一个碗口大小的淤青,浑身上下,疼痛无比,四肢,后背,小腹,到处都是伤。
他兴奋大吼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百姓们涌过来,搀扶着吴元丰去就医。
他还没进去医馆,就听到了一个人咧着大嘴,哇哇地哭。
“你们救俺干什么?俺不想活着啦!让俺死吧!”
吴元丰本来是没心思管的,可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不是那个泼皮牛英吗?
只见他躺在担架上面,两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脚心愣是冲着上面,看着又滑稽又疼!
原来他被战马压在身下,以双臂勒死了金人骑士,最后也疼晕了过去。
等到清点战场,把他从战马下面扒出来,人还没事,两条腿却是断了。
牛英只觉得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完了!
真的完了!
不能走,不能动,还不能那啥……他还年轻啊,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啊?
还不如一死了之,还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死得壮烈,名扬天下。
现在可好了,只剩下一半能用,不死不活,真是要了命了!
牛英又是哭,又是骂,弄得民夫们不知所措,这个混账玩意,救他还有错了?
“别丢人了!”
吴元丰咳嗽着低吼,怒骂道:“不就是骨头断了,又不是长不好了!”
正在咧嘴哭的牛英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傻傻道:“还,还能好啊?老吴,俺没读过书,你可别骗俺!”
吴元丰没好气道:“我骗你,你去问问医官啊,请最好的正骨郎中!”
这下子提醒了牛英,这小子老脸通红,到底还是犯浑了。
你丫的不是街头混混,你可是立了大功的英雄啊!
想到这里,牛英连忙朝着民夫拱手讨饶。
“算俺牛英求几位哥哥了,千万别传出去,我请你们喝酒。”
这几个民夫也忍不住笑了,这个泼才,还真是死性不改。
就在这时候,又有脚步声传来,却不是伤员……而是几个大相国寺的几个和尚,他们个个背着药箱,跑得满头是汗。
“诸位施主让一让,老衲师兄弟坐诊多年,尤其善于正骨治伤,手法高明。这回是奉了朝廷命令,过来给诸位好汉治伤,请给个方便。”
和尚说着跑进来,正好看到了牛英,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尴尬!
牛英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师,只要你认真接骨,俺就买十条黑狗还给你,俺拜求大师了。”
和尚眉头乱挑,怒火再三蹿起,却又怒极一笑。
“牛二!你放心,老衲会尽全力治好你,让你多杀几个金狗,为自己赎罪!”
和尚二话不说,伏身抓住了牛英的一条腿……
牛英有点怕怕的,“大师,不疼吧?”
和尚笑容和善,“放心吧,老衲治骨——就没有不疼的!”
“啊!”
一声惨烈的哀嚎,直冲云霄,绕梁三日,经久不息……
开封百姓不断说着吴元丰死而复生,不断说着牛英接骨的哀嚎,大家伙狂笑,可笑着笑着,有些人就哭了。
这一战,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事实上殉国的将士,受伤的士卒,包括在金人攻城过程中,惨死的民夫百姓,不可计数。
……
“官家,宗望还在猛攻通津门,要不要让刘锜和刘晏率领骑兵过去?”吴敏躬身道。
赵桓眉头微皱,似乎有些心动,最后却还是一声叹息,“吴相公,你带领三千甲士去帮助李相公守城吧!”
吴敏略停顿,立刻点头,急忙照办了。
能拿下牟驼岗,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金兵的损失不小,可若是就此认为大宋兵马可以平推金人,那才是想瞎心了。
赵桓很清楚攻克牟驼岗的意义所在,不是彻底击败金人,而是暂时解围开封,毕竟失去了大营依托,金兵就没法包围开封。
换句话说,粮食蔬菜,各种物资,就可以送进开封了。
大宋的都城活过来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赵桓将目光转向了西北方向……事实上在发动攻击的同一时间,赵桓就把一道旨意送去了阳桥镇,交给了老种。
赵桓多余的话一点没说,只讲战机难得,开封御营兵马发动对牟驼岗的攻击,志在必得。勤王西军如何调度,全凭种卿自决。
信使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到了西军大营,以时间计算,此刻牟驼岗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种师道捧着这一份轻飘飘的旨意,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
御营居然要主动发起攻击……且不论胜负如何,光是这个举动,就足以让种师道汗颜羞愧。
奉旨勤王,居然裹足不前,竟然让京中官家先发起进攻。
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办种师道拥兵自重,无视君父的大逆不道之罪。
当然,赵桓不会这么干的,他也知道种师道的难。
西军主力未到,而且西军本身派系林立,各大将门勾心斗角,没法做到如臂使指,仓促出战,只会惨败。
但这也只是事情的第三层,如果要再问一句,西军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种家几代将门,光是所谓种家军就在二十万以上!
这些种家军多为类似岳飞的那种敢战士,是自备干粮上战场的。
可说是自备,西北也不富裕,谁能拿得出铠甲,兵器,谁又愿意主动上战场呢?
毫无疑问,种家就是背后的大老板。
说穿了,西军多为私兵!
既然是私兵,朝廷就很难指挥。
种师道恩养敢战士为自己所用,自然不能以严格的军法约束部下。西军能打不假,可西军的纪律也是最差的。
甚至西军打仗就是为了钱,一轮弩箭射完,不给辛苦钱,立刻掉头就跑,拦都拦不住。
西军如此,种家难辞其咎。
这事情追究起来,绝对是一地鸡毛,老种半点也不无辜。
其实无辜不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御营主动出击,透露出来的另一个信号,那才是真正致命的!
官家手里已经有了一支敢战之兵!
虽然这支人马跟西军还有联系,比如韩世忠,就是二十年的老西军。
但是对不起,韩世忠是西军,却不是将门嫡系。
赤心队刘晏是从辽国归顺的,其余的年轻将领,也不是老西军。
直白点说,天子有了甩开西军的资本。
这一次赵桓主动发起进攻,他明打得敌人是金兵,但他暗中打的另一个敌人,却是大宋最顽固的西军势力!
别以为到了国家危难的时刻,就可以仗着手里的兵权,挟持天子。
更别想变成军阀藩镇,朕可不是唐肃宗。
赵桓盘算了那么多天,其实想要夺权赵佶,根本用不着那么激烈,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大可以提拔主战派,然后让主战派去联名上奏,施压赵佶,归政天子,不着痕迹,就把权力拿在了手里。
赵桓为什么没有这么干,而是跑去大讲一番与开封共存亡,然后又跟宰执讲,跟开封百姓讲,甚至跟金兵讲……
最大的敌人,永远在大宋,在垂拱殿,在皇帝身边!
这一次,赵桓站在了大气层。
试想一下,赵桓真的避敌锋芒,放弃开封,他能去哪?
去洛阳,去长安?
然后被西军掌控,靖康耻变成安史之乱;去扬州,金陵,杭州,被东南士林掌控,做第二个完颜构;要不就去南阳,虽然他叫赵桓,但是真没有召唤陨石的能力,而且大魔导师的背后,也是南阳世家啊!
算来算去,赵桓只有钉在开封,才能维持皇帝的尊严,不至于被挟持。
换句话说,赵桓根本没得选择!
幸运的是赵桓走出了最难的一步,现在轮到西军了。
“擂鼓聚将,立刻发兵开封!”种师道声嘶力竭,严厉怒吼。
这位天下第一名将的威严终于显露无疑。
姚平仲一个小辈,也配跟他叫板?
老种要不是故意放水,又怎么会任由姚平仲上蹿下跳?
这里面的水,绝对深不可测。
当种师道拿出了强硬的姿态,所有将领,包括姚平仲在内,都乖得不得了,让去京城就去,没说的!
可偏偏在这一堆人里,就有一个不识抬举的。
岳飞突然站出,“老相公,直接兵发开封,恐怕不妥!”
种师道嘴角抽动,却还是笑道:“岳统制,你有什么意见?”
“回老相公,官家攻取牟驼岗,搓动金人锐气。末将以为,应该立刻分兵,沿着黄河东进,攻取滑州,截断金人后路。到时候不论完颜阇母,还是完颜宗望,都必须撤军河北,开封之围,自然解除!若还是按部就班,向开封进发,实在是有负皇恩,也辜负了开封军民创造的绝佳战机!”
岳飞昂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