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变化让赵桓颇有些意外,毕竟他对商业的关心,属于水到渠成型,比起大多数封建帝王,他做得太多了,但是跟那些亲自发明蒸汽机,弄霜糖烈酒的穿越前辈相比,还是相形见绌,差得太远。
如今商人对土地提出了要求,这事情可不能简单等同于土地兼并。
商人希望更多的土地,种植桑树,产蚕丝,发展纺织业,这属于标准的资本主义萌芽,没有道理不支持。
甚至要拿出国家的力量,进行扶持。
走出这一步,一切就全都通了。
至少在穿越之前,赵桓的水平就是这样……可做了十多年的天子,他的心思变了太多,牵一发动全身,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便是真正搞起来,也不过是“蚕吃人”罢了,大宋的百姓可不会老老实实被吃……当年的带英还不过是偏居孤岛的小国而已,人口也只有几百万,也就是大宋一个省的规模。
即便如此,带英也是折腾了多少乱子,连国王都挂了好几个。
这要是放在了大宋,情形只怕要更加糟糕百倍。
赵桓扪心自问,他怕是扛不住。
“既要发展,又要稳定,可不能玩脱了。”赵桓琢磨了一阵子,他有个想法,去江南逛逛。
“太上皇可有兴趣?”
赵桓发出了邀请,都过了七十岁,赵佶虽然身体还好,但保不齐哪天就起不来了,大宋的男女老少就要开席了……
在吃席之前,赵桓还是很孝顺的,打算让赵佶去江南逛逛。毕竟原本的历史上,赵佶可是跑到了镇江,是吃了锅盖面之后,才被弄去五国城坐井观天的。
“
“咱们去江宁吃点桂花鸭,再去镇江府,尝尝香醋?”
赵佶听到了游玩,立刻动心了,说起来他这个大宋第一玩主儿,要是不去江南走走,实在是名不副实。
等他又多问了两句,知道了赵桓大约的想法之后,赵佶竟然摇头了。
“官家,南方的丝绸作坊刚刚开始扩大规模,扩充桑田之意也不过是刚刚冒出来。若是这时候去了,只怕不妥!”
“不妥?”
赵佶点头,“没错,就是不妥。官家若是夸赞了,那帮人就会肆无忌惮,以为得了尚方宝剑。可官家要是反对,下面的官吏也会断然反对,不留情面……无论宽严,似乎都不是好时机。”
赵桓眉头挑了挑,真是没想到,赵佶的觉悟上来了。
“那……朕不去,谁合适?总不能让他们自己胡来吧?”
赵佶沉吟了少许,终于开口了,“要不就让赵谌去吧?”
……
如果说谁是大宋最有权势的皇帝,或许还有争议,但是大宋最强大的太子,赵谌绝对名副其实。
和别的太子打酱油不同,赵谌的权柄实实在在,他总领行台,坐拥几万虎狼之师,他娶了耶律大石的女儿,拥有当世第二强国的支持。
他在内部,又有驸马岳云的协助,武学里面,还有不少赵谌的同窗。
林林总总的势力加起来,让赵谌拥有了无可比拟的权柄。
按理说太子强势,自然会有一些说法……哪怕如汉武帝,唐太宗,都免不了储位争权,父子相疑。
只不过到了赵家父子这里,还真就不一样,彼此和谐得不像话。
赵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桓甚至会帮着他培植党羽,发展势力,丝毫没有忌讳。
摊上了这么个好爹,赵谌固然是捡了便宜。可他也发觉,眼前的大宋朝,还有太多的问题,或者说,即便他继位,也是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圣君在位,悍臣满朝,虎狼环视,千难万难!
这是虞允文给赵谌的论断。
“殿下,要不江南的事情就推了吧?”
赵谌忍不住冷哼,“推什么?我躲得了吗?再说了,当仁不让,我这个大宋储君,就只能当个摆设吗?”
虞允文咧嘴苦笑,“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担忧此去江南,会惊动一些原本支持殿下的人!”
赵谌眉头紧皱……开什么玩笑?他在江南还有支持者?
这些年了,他都是在北方经营,和赵桓一样,他更提防文人,怎么还能有支持者?这不是笑话吗?
赵谌干脆不废话了,他立刻动身,随着他一起南下的人员不多,除了少数护卫随员之外,就是他的舅舅朱孝章。
“舅舅和商贾往来不少,不会袒护吧?”
朱孝章吓得连忙摇头,“我说殿下啊,你就别来吓唬人的了,这些年我们兄弟都让官家吓破胆子了。明着赚到了钱,也不敢多花。就只能捐出去,用来办学济困,多做点善事,积累阴功,只能盼着下辈子享受了。”
听着舅舅可怜兮兮的话,赵谌很想大笑三声。
“舅舅放心吧,小侄指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啊,这辈子您就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的,当个好人吧!”
朱孝章瞠目结舌,简直想大哭一场。
这小子跟他爹还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如此薄凉无情!
他们离了燕京,一路南下,连开封都没去,直接奔了苏州。
这一路上,赵谌不住馆驿,不见地方官,倒也干净利落。
只是当他们到了扬州,准备渡江之际,却是来了一个人,让赵谌不得不见。
“原来是无垢师兄!”
赵谌的确是吃了一惊,因为来的人叫张九成,号无垢,是龟山先生杨时的弟子。
而当初在滑州的时候,他爹赵桓曾经让赵谌拜师杨时,算是入了正统儒家门墙。
虽然杨龟山已经死了,但是杨时门下遍布天下,不管江南江北,都有龟山门人。
作为杨时的衣钵传人,又是赵谌的师兄,于情于理,都拦不住这位。
“殿下,数年不见,可臣早就听说过,殿下治理行台,压制蛮夷,功劳过人。又出使西域,结好辽国,见闻广博,雄才英睿,着实是大宋之福。”
赵谌笑嘻嘻道:“师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
他伸手,请杨时进来,师兄弟对坐,赵谌亲自给张九成奉茶,堪称恭顺……几年不见的师兄弟,很快就融化了隔膜,变得热络起来。
两个人高谈阔论,先是追忆先师,接着就说各种见闻,随后又聊到了学问之道。
杨时这一脉师承二程,哪怕到了今日,也算是当世第一大派,占据了学术正统地位。
“听闻师兄起了一个学社,不知道师兄又有什么高论啊?”赵谌上身前倾,虚心求教。
张九成哈哈一笑,“殿下这是考验臣的学问……说实话,这些年下来,理学一脉,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了,师父活着的时候,就多有修正。
“那,那现在又有什么见解?”
张九成淡然一笑,“要说见解,大约有三条,其一,是希望广开言路。”
赵谌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父皇也是极力支持广开言路。这些年来,多了不少报纸,各种各样的话题,都能在报纸上刊登,论起言路之广,怕是没有哪一朝能赶上当下吧?”
张九成点了点头,脸上都是笑容,只是稍微看看,就能看出那么一丝丝勉强。
很显然,他希望的广开言路,和赵谌理解的不一样。
“殿下,要说这些年报纸是不少,可大多数都是赔钱的,要朝廷和地方供养,而且所谈论的也都是细枝末节,鸡毛蒜皮,似乎不必如此浪费财力?”
赵谌嘴角上翘,微微一笑。
“师兄,当下的报纸,都是行业名家挑头,务必言之有物,务必为言行负责。若是有谁为了获利,为了博眼球,肆意胡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可是要小心国法!”
赵谌不理会张九成的尴尬,继续道:“所谓锄强扶弱,能在报纸上话说的,自然不是弱者。他们本来就比寻常人多了说话的机会,要是还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世上断然没有这个道理,师兄以为然否?”
这位无垢先生瞠目结舌,他以为赵谌还是那个少年,很容易被说服。而且江南这么庞大的力量,他就不想收入麾下?
短暂的沉吟之后,张九成立刻道:“殿下所言极是,我们的第二项主张,是要清雅无为。”
赵谌眉头微动,“请师兄赐教。”
“殿下,如今天下承平,万类竞发,生机勃勃……正是于民休息,恢复民生的好时候。朝廷这段时间改革地方官制,可是增加了不少官吏,既多了繁文缛节,又虚耗国帑民财,似乎不妥啊!”
赵谌又是一笑,“师兄所言极是,奈何这些年教化大兴,学堂出来的人太多了,父皇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增加官职。对了,无垢师兄,咱们师门,也有不少当了官吏吧?”
张九成又是语塞,他跟赵谌将广开言路,赵谌跟他讲道理……现在他讲清雅无为,赵谌又讲人情。
这小子是真糊涂,还是有意为之啊?
张九成再度想了想,把心一横,单刀直入。
“殿下,臣等以为,聚财曰义,商贾义人!”
赵谌似乎没有听明白,这是张九成能说出来的话吗?
聚财曰义,这就是说挣钱是对的,商贾义人,更是推翻了儒家反商的传统。他们转变的还真快,竟然替商人说话了。
“师兄,你的意思,是要优待商人了?”
“这个……官家要富国裕民,自然是离不开商贾的。”张九成语气飘忽,可神情坚定,三条主张,这才是他们的底限!
赵谌深深吸口气,“无垢师兄,你们的转变多少让师弟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我还真希望你们能安贫乐道,不为五斗米折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