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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痴心人(1 / 1)

怀愫/文

秦家是有名望的人家,家中七进大宅,门前两根进士旗杆,只有祖上出过读书做官的人家,才能在门前立功名杆。

秦老爷年轻的时候没赶上最后的科举,但他几十年来,不论是生丝生意还是茶叶生意,只要是秦家的生意,自来是利滚利的往上翻,就没有亏本的买卖。

秦老爷院里养着九个姨太太,但他没有正室夫人,他的正室夫人生产的时候难产死了。

秦老爷爱妻至深,正房里的东西都保持着夫人生前的样子,绝不许人动一下。

连夫人生前没画的那张山水图,都原样铺在桌上,每到清明中元,秦老爷总会到正房里坐一坐,摸一摸她用过的琴,看一看没画完的画。

好像他妻子还在时一样。

响水镇中无人不夸,秦老爷真是个痴心人。

就连青阳先师也是秦老爷请回来的,在响水镇设坛,为镇民们祈福求财,保佑一方水土平安。

痴心人秦老爷,这会儿正在九姨太屋里听戏,歪在榻上看她水袖飞舞,跟着西皮京胡打拍子,两只手指头一曲一伸,小丫环便将玉烟管送上来。

秦家守祠堂的仆人急急忙忙跑过长廊,传话给九姨太屋里的小丫头,小丫头又急冲进房内,打断了九姨太最后一声唱。

气得九姨太反手两个耳刮子:“你要死了你!”

娇滴滴的,骂人都带着戏腔,可手上下了力气,打得小丫头眼耳昏花,小丫头伏在地上:“老爷,祠堂里的神像裂开了。”

秦老爷一听,扔掉玉烟管,推开九姨太,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飞快跑进祠堂,祖宗牌位他一眼也没看,跑到最深处的小神台边。

就看见神台上摆着的那个“神像”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这么多年来,香火供果,一样不少,今年又特意加固了法阵,青阳先师说了,只要不断了供奉,可保秦家百年富贵。

怎么会裂开呢?

秦老爷人在祠堂中,家仆又在祠堂外喊了起来:“老爷!老爷不好了!风水穴着火了!”

秦老爷顾不得裂开的神像,他跑出院子,一抬头一抬头就见山坳处燃起团团黑烟。

秦家人人都知道那里是秦家的风水宝穴,就那半山山坳处葬着秦家的祖宗,所以秦家才会一直富贵,干什么成什么。

“上山!上山!”秦老爷已经五十开外,他的腿脚真爬上半山,那天都黑了,仆人把他抬了上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坟早就已经烧得干干净净。

阿生特意浇了烈酒,添上朱砂,要不是找不到黑狗血,他还想往里倒上一碗,用至阳至烈之物,毁了这处阴穴。

秦老爷当场就差点站不住,仆人一左一右架着他。

“东西呢?不是……尸首呢?”秦老爷先发问,跟着大喝一声,“都站着别动!别动。”

“你们退后,我自己去看。”

不能让他们看见!

秦老爷一下有了力气,他一步一步往坟前走,每往前一步,三十年前的旧事就一幕幕浮上心头。

秦老爷那会儿还是秦少爷,兰萱是秦家三书六礼娶进来的媳妇。

洞房那天一挑开盖头,秦少爷才见到自己的妻子,他看一眼就笑了,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兰萱美貌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秦少爷虽然不能科举,但二人也着实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神仙日子。

兰萱有了身孕,秦少爷还沉浸在美梦里。

直到她十月怀胎生下个怪物。

兰萱死时血流不止,她半身已经没有感觉,但还有一口气在,稳婆一见孩子就晕了过去,她以为这孩子是个残疾,身上少了什么。

不齐全的孩子,秦家不会要的。

她心里明白,伸出手去,死死拉着秦老爷的手,眼睛里还有最后一点光:“求你,给他一口饭吃,别……”

话没说完人就撒手去了。

请来的奶妈连抱孩子都不敢,只有兰萱从娘家带来的乳娘抱着这个怪物。

秦少爷呆坐在血房里一天一夜,家中无人承认有这个孩子,对外只说少奶奶生产的时候带着孩子一起去了。

那个“怪物”就活在秦家大宅角落的塔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说秦家祖坟风水不好,所以才生了这么个怪物。

还有人说大少奶奶一定是偷人了,就是跟乞丐驼子,那也生不出这种东西。

四五年过去,那怪物还在塔里,秦少爷成了秦家的当家,家中日渐衰败,他渐渐真的相信,是因为祖坟的风水不好,所以才先生了怪物,又败了家业。

青阳仙师就是这时请来的,他看过祖坟,说秦家的祖坟风水该是极好的,可还能更好。

“有这么好的宝贝,秦老爷怎么关起来不用呢?”

秦老爷不明白宝贝是什么,直到青阳仙师指向塔楼:“一体双魂降世魔星,有它在此,家业难振。”

“那怎么又说它是宝贝呢?”

“既是魔星,也是机缘,百年难遇的机缘,只要开坛设法,聚血为财,秦家可保百年富贵。”

秦老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迈上塔楼,隔着窗户听见那两个头,竟自己跟自己说话,他心中恐惧到了极点,逃下楼来请求青阳仙师,把这魔星变成宝贝。

钉子是他亲手钉进去的,也是他亲手把那怪物放进棺材的,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棺材里根本不是什么秦家的祖宗,是个怪物!

秦老爷慢慢走到坟前,看了一眼里面已经烧化成灰的棺材。

“没了……”他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满面惶然,喃喃自语,“哪儿去了?”

管家看秦老爷摔倒,立刻上前扶起他,看秦老爷六神无主,小心翼翼说:“要不要问问青阳先师的徒弟如何补救,这是什么人干的,那还不是一问就明白。”

管家一边说一边又觉得奇怪,老爷可从未这样惊惶过,祖坟虽事归家族气运,但老爷怎么不怒,反而倒像是害怕?

秦老爷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是,是,去找青阳仙师,把仙师请回来!”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青阳仙师巡坛不在!

天刚擦黑,禇芸就忍耐不住了,她又在坛中滚了起来,白准竹条一敲:“出来吧。”

坛子从床底下滚出来,白准一竹条戳破坛上的纸封,黑红血雾在床前聚成人形,白准对禇芸道:“除了罪魁祸首,你多伤一人就多添一份罪孽。”

禇芸周身黑雾环绕,她一日不血恨,怨火就一日灼烧她的心,让她永远都不得安生。

若是寻常厉鬼,早就因为这份折磨失去了神智,胡乱造下杀孽。

可她在阳阴界中成为厉鬼,竟能神智清醒,对白准行个礼:“冤家债主我一个不饶,不会给七爷添麻烦。”

霍震烨站在白准床边,看禇芸要走,客客气气叫住她:“禇小姐。”

禇芸微微诧异,但还是转身问:“霍先生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这个,我就是想问问禇小姐打算怎么报仇?”

“自然是掏出那畜牲的心。”禇芸杀气腾腾。

白准眉梢一挑,他看了眼霍震烨的表情,眼中透出笑意,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

“吓唬人呢,就要用他最怕东西。”霍震烨十分好心的指点禇芸。

禇芸死的时候半边脸画着油彩,半边脸被长发掩住,鬼气森森的站在那里,已经十分吓人了,可她歪头思考:“他怕什么?”

阿生抢答:“他怕没钱!”这人这么心狠心辣,把亲生骨肉变成“怪物”,为的就是钱,他最怕就是没钱。

“师姐不如去烧掉他的库房!”

霍震烨清清喉咙,免得这对师姐弟真去烧什么库房,他说:“他怕那两个孩子。”

又是把他们关在高楼上,又是给尸体套布袋,连供奉的神像都要遮一块红布,他怕那两个孩子,他虽杀了他们,但他不敢看他们。

禇芸恍然,她血唇勾起:“多谢霍先生了。”

说完化作一道红光冲出去。

霍震烨觉得有些可惜,这么热闹精彩的一场戏,他竟然看不见。

白准不动声色,眼睛看看站在窗口梳毛的小黄雀,黄雀拍着翅膀飞向天空,追着禇芸去了。

霍震烨想了想,又有些担忧,他原来不信什么因果业报,如今却怕这些会对白准有害:“她去寻仇,真的没事?”

好戏在白准眼前开场了,他漫不经心道:“任何术法都有被反噬的一天。”

姓秦的享受了三十年本不属于他的财富,接财运的时候他高兴,遭报应的时候他想逃也逃不掉。

禇芸飘进秦家,她鬼眼一扫,瞧见个娇媚女子走在廊下,身后两个丫头,一个提灯一个提着食盒。

“九姨太,老爷说了不让人打扰他,咱们别去了吧。”

九姨太哼笑一声:“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们不敢,我敢。”

说着掏出小镜,照了照脸上的妆容,看了看新烫的头发,对着镜子妖娆一笑。

倏地一阵阴风吹掉了灯笼,小丫头们匆匆忙忙再点起来的时候,就见九姨太一动不动站前面,她们觉得古怪,叫了一声:“九姨太?”

“还不快走。”依旧是戏腔。

小丫头松了口气,提着灯笼送九姨太到正房门前,提灯笼的那个丫头,越走越慢,最后紧紧拉着另一个丫头的袖子。

“你们走吧,我自己进去。”

一听九姨太这么说,小丫头把食盒放下,她还想说什么,被提灯笼的丫头拉着快步走出去。

走过一道长廊,提灯的那个才道:“九姨太……没有影子……”

不论她的灯笼往哪边照,九姨太都没影子!

“九姨太”听见了,但她放过两个小丫环,伸出手,敲敲门。

秦老爷一把拉开门,他从来最宠爱这个新来的姨太太,可今天却暴怒:“你来干什么!这也是你来的地方!”

“九姨太”眼睛一抬,看见秦老爷身后墙上挂了一幅画像,画中美人娴静文雅,微低着头,手上捻着一朵兰花。

秦老爷就见门前的女人眉心微蹙,捻花在手,婉转轻叹:“你不记得我了。”

“你……你是兰萱。”

“九姨太”笑了,她皮相妖娇,端庄一笑,更添风致,秦老爷胸膛起伏:“真是你,兰萱。”

“九姨太”微微点头:“你听。”

院中小戏台传来鼓板声,大锣小锣堂鼓一齐响,秦老爷茫然抬头:“谁,谁这个点儿还唱武场。”

“九姨太”冲他吹了口气,秦老爷眼前一花,人就到了戏台前,台上小猴子连着翻筋斗。

“你看那个,翻的多好。”

秦老爷顺着九姨太纤纤玉指看出去,台上两只小猴子背靠背叠在一起,却比小猴翻得还更快。

“那是我们的儿子。”

台上小猴连翻到他跟前,在他面前翻圈,一个头跟另一个头说话,一起叫他“爹”。

秦老爷大叫一声回过神来,他猛跑出去,禇芸显出本相,把九姨太的身体一扔,飞扑过去,两只鬼爪伸手,遮住秦老爷的眼睛。

秦老爷原地狂奔,禇芸玩了一会儿鬼遮眼,又把手抽回,嘻嘻一笑。

秦老爷满身是汗,还跑在原地,他想起青阳仙师给他的佛珠,一把将手上的珠子扔了出去,颗颗佛珠大放金光。

禇芸急急一退,黑雾裹住全身,那些珠子却没打在她身上,被什么东西隔挡着弹了出去。

秦老爷大着胆子回头一望,就见院中站满了“人”,那些“人”青白着脸色看向他,有被关在阴阳界中无法投胎的鬼,有被献祭了血肉的怨鬼。

他们魂归地府,又一起来讨债了。

白准看的正兴味,被霍震烨一把抱了起来。

“干什么?”

“洗澡啊。”新浴桶洗得干干净,里面倒了大半盆水,霍震烨轻笑一声,“刚刚问你洗不洗澡,你不是点头了吗?”

白准光顾着看戏,随口就答应了。

“不洗。”

“不洗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霍:亲吗?

白:不亲!

霍:洗吗?

白:不洗!

又亲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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