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一下。
好好地考虑一下。
在白恒认真地注视中,叶青玄沉思了三秒,微微颔首。
“我考虑好了。”
他伸出手,虚按在白恒身上,露出诀别的微笑:“果然,与其费神费力将你带到帝都去,还是将你丢到天外更省力。”
那一瞬间,整个百里之内,都听见了仿佛山峦自从天而降,砸落在大地之上的轰鸣。
在白恒的周身十米之内,大地崩裂,浮现裂隙,恐怖的冲击令尘埃飞溅而起,地陷三分,飓风席卷,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可当尘埃落定,飓风平息的时候,在所有人的呛咳里,白恒依旧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叶青玄。
微笑。
叶青玄的脸色阴沉。
刚才他施加的力量,别说是白恒,就算是一具钢铁攻城车都应该能甩到天上去了。可白恒偏生一动不动,甚至叶青玄在发力的瞬间,便感觉有百倍以上的恐怖力量自性质干涉之中传来,险些令他都掀翻出去。
“没用,我刚刚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白恒叹息,“长城的防护乐理……怎么说呢,相当地周密。自古至今,像你一样试图杀死龙脉家主的人有不少,死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防护就很齐全了。”
说着,他挽起袖口,给叶青玄展示着自己身为白氏家主的烙印:“你看,我丹书铁券在身,你既没有通过叶氏的龙脉之路得到认可,成为真正的叶家家主;也没有皇帝的‘清君侧’血书。
除非你施加的力气能够将龙脉镇压的未央宫一同抛到宇宙里去,否则就是白费力气。”
说到这里,他捋了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
“说带一说……”
轰!
话音未落,白恒脚下的大地崩裂缝隙,又迅速的弥合,原本尘埃和泥土所组成的大地,此刻竟然隐隐浮现了金铁的光泽。
刀剑难伤,水火不侵。
反而叶青玄的指尖被震开一道细微的裂隙。
等到叶青玄停下手之后,他才优哉游哉地继续说道:
“……想把我塞到地心里也是行不通的。”
漫长的沉默之后,叶青玄回头,看向长孙冀归:“他说的都是真的?”
长孙冀归的脸色很复杂,一脸为什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的无奈,但沉默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叹息。
“这是长城龙脉对家主的防护,除非同为龙脉家主的人出手,否则寻常乐师顶多会令他狼狈一些,想要杀死他千难万难。”
“……”
叶青玄陷入沉默,眯起眼睛看着白恒。
正如白恒所说的那样。
考虑了起来。
但考虑的却不是怎么把他送到帝都里,而是怎么让他干脆利落的死在这里。
最好尸骨无存。
短短的几个瞬间,叶青玄尝试了各种办法,高温、极寒、窒息,刀剑、弓弩……可惜在龙脉的庇佑和白恒的周详准备之下,被尽数化解。
一个活蹦乱跳的白恒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却偏偏干不掉,这种感觉令叶青玄分外的恼火。
到最后,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想通了?”白恒问。
“想到两个解决的办法。”
叶青玄端详着他的样子,眼神冷漠:“第一个是在这里盖个笼子,将你关在这里,坐下来等七天。人不喝水,三天就会死,等你的尸体烂透了之后,问题自然解决。”
“这倒是个有效的办法。”白恒颔首:“第二个呢?”
“是这个。”
叶青玄抬起新约之剑,对准了他的脸:“连带着你和那个碍事儿的长城,一!同!轰!碎!”
“或许有实现的可能。”
白恒听而,只是挑起了眉头,惋惜地摇头:“可惜……”
他说,“晚了。”
那一瞬间,《自新世界》的乐章重新奏响,由叶青玄所填充的数千道乐章如同群星一般自从黑暗中浮现,无尽的辉光锁定了白恒。
群星交响。
此时此刻,所有的乐章都已经被叶青玄通过世界树的矩阵转化为了冈格尼尔,千百道冈格尼尔重叠,形成了足以将天灾正面轰碎的恐怖力量。
漫天杀机汇聚为一线,光的洪流已经蓄势待发。
了紧接着,一道流光自天上来,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落在了叶青玄的面前。
紧接着,流光展开为一束黄帛,首先浮现的是代表皇帝意志的印玺痕迹,紧接着显露一行行字迹。
还有一个礼官以阴阳顿挫的拗口雅言吟诵着上面的文字,听起来骈四俪六、古雅公正,可偏偏弄得叶青玄一句话都听不懂,分外恼火。
他看向长孙冀归。
长孙冀归已经麻木了,不需要叶青玄开口,便摇头给他翻译道:
”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回顾了一下过去,痛批了一顿白恒,阐述了一下自己的痛心和对你的欣赏,表示只诛首恶,胁从不究。
最后,让你带着白恒到帝都去。”
“然后呢?”叶清玄问。
长孙冀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厌弃:“然后你就可以得偿所愿,带着你的女人,有多远滚多远了。”
“谢谢。”
叶青玄的神情认真,可是语气里却说不出的嘲讽,“你们就这么看着我将白恒带走?”
长孙冀归没有理他,只是看向白恒。
“到此为止,我们的盟约完成了。”
“恩,你们干得比我想象的更漂亮。”白恒颔首道别:“那我先走啦。”
“不送。”
长孙冀归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在叶青玄古怪的神情中,白恒带着镣铐走了回来,神情热切。
“那咱走吧?”
白恒友好地笑了笑,十足热情地走在了前面,就像是给自己乡下来的兄弟做导游一样:“别怕,这条路我熟,我来带路。”
说罢,大摇大摆地向着天门关之下走去。
许久的寂静之后,天门关在白恒的面前敞开了一隙。
就这样,白恒实现了绝大多数造反者的愿望,穿过了天门关,走向帝都。
只不过并非是以征服者的面目,而是阶下囚的身份。
但他看上去却满心愉快。
说不出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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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大堆繁琐的程序之后,带着一队看上去根本像是在充数的士兵,叶青玄再次踏上了了前往帝都的道路。
在那之前,叶青玄先将胡先生妥善下葬。
“可惜,此等英雄,应该国葬才对,如今薄棺一条,根本就是应付了事吧?”白恒还在旁边唧唧歪歪:“不过这对我们的陛下而言,反而才是理所应当。人死了之后就不值得再大兴土木,埋了就算了。对她自己而言也是那样,否则不会继位这么多年,连自己的皇陵都不休,反而把先代的也给停掉了……
但胡先生这等英雄人物,实在可惜啊,我说,叶青玄,要不我出点钱……”
“闭嘴。”
叶青玄在马上,回头看他的时候眼神阴沉:“不要逼我带你到震旦之外,然后再一刀宰了你!”
“胡先生求仁得仁,你何必如此。”
囚车中,白恒看着他,神情遗憾:“可惜,叶青玄,你杀我的最后机会已经错过了,现在你动手的话,甚至我不需要呼叫援军,你信不信皇帝也会拦住你?”
伴随着他的话语,叶青玄的神情变得越发阴沉,他感觉到笼罩在天空之上的长城乐理已经锁定了白恒,将他层层防护在了其中。
甚至连那一辆囚车都具有了长城的防御力。
“我早说过啦,皇帝不可能放任我死掉的。”
白恒懒洋洋地瘫在囚车里,嘲弄着那一双天上俯瞰下来的眼睛,“经历了数百年后,龙脉九姓,如今已经去其三。
现在每一个龙脉之血都或不可缺,在失去了叶氏负责的天梯乐理后,皇帝不会让震旦在失去白氏在天上城之中的权限了。”
叶青玄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前面。
在心神烦躁和各种原因之下,原本一个人快马加鞭,两日可到的帝都,如今却仿佛遥不可及。
大队人马外加带着囚车,硬是将昼夜兼程两天的路几乎拖到了一个星期。尤其,白恒这王八蛋越来越事儿逼。
囚车非骏马不坐,肉不正不吃,水非甘露不饮……
哪怕已经变成阶下囚,也依旧摆着公卿王侯的架子和规矩,整个车队里,除了叶青玄之外,其他所有人说话他都不带用正眼去瞧的,导致和这混账沟通的活儿也丢到了叶青玄的身上。
在被烦了一整天之后,叶青玄终于爆发。
“喂,叶青玄,你……有没有……”
“——没有,滚!”
叶青玄甚至懒得看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白恒依旧没有放弃,反而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确定不听完吗?”
叶青玄沉默,根本没有搭理他。
没有捧哏,白恒失望地摇头,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我是说,来到东方之后……”
马背上,叶青玄的面色变了。
仿佛能够看到叶青玄的样子,白恒大笑起来。
“别担心,这只不过是继承家主之前的必要环节而已,你是叶氏的最后一人,只要身处震旦,就会渐渐地接受先祖留在天上城里的记忆,或者说……使命。”
囚车里,白恒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卷着烟丝,淡然地说道:“不过你可以放心,叶氏相较其他家族,从来懒散,而且你家的那一套已经被你爹给亲手毁了——你也需要像是长孙他们那么惨,生来注定背负宿命,活着就要为了莫名其妙的使命奔波,死了也不得解脱……”
叶青玄沉默许久,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继承龙脉的乐师都被植入了无法违抗的命令?”
“对啊,没错,你不知道么?看来叶兰舟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啊……”
白恒笑容神秘,从囚车里,将嘴角的烟卷凑上来,示意他主动点。
叶青玄冷眼看了他半天,搓开手指,喷出一道火苗,连带着大半跟烟卷和白恒的一把头发都烤成了焦炭。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啧啧,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白恒将烧焦地头发扒拉下来之后,抽了两口烟卷,依靠在囚车上,优哉游哉地吐出一缕青烟:
“龙脉之血以血脉传承乐理,也就是说,先祖便是子孙后代的资粮。子孙后代享受着先祖的余荫,也必须肩负血脉中一代代被加深的宿命——就像是诅咒一样。
你看,柳氏,本来大姑娘小伙儿一个个水灵灵的,偏偏为了‘长生’,弄得不人不鬼;袁氏好一点,传承的不是使命,是‘杀戮冲动’,每一代的人从生下来脑子就缺了一块,不能于其他人共情,也罕有怜悯,唯有杀人和被杀才会觉得痛快;长孙氏呢,做梦都想要重归天上。历代家主图谋夺回王权,倾尽举国之力重建天上城,为此还建了一个狗屁天庭出来……你不知道白莲教吧?那就是他们搞出来的,横渡‘真空’,回归‘家乡’,嘿,都是屁话。
还有……”
等白恒一堆话说完之后,叶青玄看向了他。
“那白氏的呢?”叶青玄问,“你没说你自己吧?”
“啊,原来有,现在早就没了。”
白恒弹掉了烟卷,淡然说道:“我钻了空子嘛,连乐师都不是,还提使命,是不是扯了点?”
叶青玄收回视线,没有再理他,只是催马继续前行。
留下白恒一个人在囚车里,啧啧感叹。
“真好啊,真好啊。”
他眯起眼睛,看着叶青玄的背影:
“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好生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