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们终日航海行船?,何时享受过坐马车的待遇。眼见三十辆马车齐刷刷排在眼前的林荫道上,众人大开眼界,私下里纷纷挑挑拣拣起来。李烨深知这伙人放纵肆意的脾性,由得他们去,自己带着泠九香、胡勇以及王剑坐上最前边的檀木镶银马车。
胡勇和王剑面面相觑,电光火石间确认对方不想当千百瓦的电灯泡,不约而同地作揖告别,换下一辆马车去了。
?国主掀开帷裳,笑起来露出两排大板牙和眼角拧在一处的皱纹。他年俞五十,统治缇斯国也不过二十余年。国主经验有方却不见国力昌盛,且缇斯国地广人稀,生产力较少,凭一己之力无法与天朝抗衡,而川海与缇斯国最寻常的交易往来便是以健壮男丁换来最先进的武器。
“总督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辛苦谈不上,也不是头一次来,还要国主这般挂心,小臣不胜荣幸。”?
国主深邃的眸光望向泠九香,后者抱着臂,面无表情地说:“国主,您好。”?
“想必这位便是赵王新晋的提督大人吧。”?国主笑吟吟道,“我竟不知赵王的提督大人是个妙龄女子,失敬失敬!”
泠九香扯出一抹笑,“不敢不敢,此行路途遥远,责任重大,况且我又是头一回来,接下来这几日若有言行举止冒犯之处还请国主多多指教。”?
?“这是自然。”
话毕,泠九香懒洋洋地抱着臂,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国主介绍沿途人文风情以及缇斯国人的秉性习俗。李烨笑盈盈地听着,时不时和国主探讨两句,又开怀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手足情深、久别重逢。
?马车赶了一日的路,众人原本情绪高亢,掀开帷裳左顾右盼,对周遭景致细细品读,现下却懒洋洋塌着,眼皮子都不抬。
清晨着陆,亥时四刻才抵达缇斯国首都的皇宫。为确保安全,国主安排李烨、三位船长以及船长各自携带的三个亲信入皇宫庆贺,其余人等住在皇宫外最大的客栈里,好吃好喝供着。
此处皇宫和赵竞舟所筑宫殿风格差异颇大。缇斯国皇宫以黄金造就,虽然低矮狭小、与寻常百姓所居茅屋体型相差不大,但胜在宫殿错落有致,每一面宫墙上皆有名家画师精心画就的彩图,远远看去宛如一场盛大的名画展览。
国主先是安排李烨与他观赏书卷,又安排其余人等在各处宫殿内随意观赏。
“这个国家的人应该很有绘画细胞。”泠九香环顾四周,自言自语。
“可不是嘛,”?杨颂也是头一回瞧见这般大场面,不禁连声叹道,“原来别国的皇宫这般精致,让人大开眼界。”
“你们也太夸张了吧,”?无邪翻了个白眼,“别整这出,让别人误以为咱们家里穷。”
“嚷嚷谁穷呢臭小子!”胖子咧着嘴揽过无邪的肩膀说,“上次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搁角落里头数银子,数了半天银子掉满地都是还以为咱不知道呢。”
“你……”
泠九香正笑着看两人打闹,忽然看见胡勇和王剑双双站在一副巨型壁画前单手托着下巴蹙眉思忖。
泠九香随口问:“怎么了?”
“这国主也太客气了点儿,半年前我们跟着总督来,他可没有领我们观赏宫殿。”
“何止啊,他还絮絮叨叨说一大堆这里不许碰那里不许摸,小肚鸡肠。”王剑撇嘴。
几个人正闹着,忽然几个戴头巾、围面纱的妙龄女郎出现在拐角,对几人道:“几位贵客,这边请。”?
女郎把他们带进主殿,殿内已经摆好了金齑玉脍,国主坐于正前方,而李烨坐于右方,剩下两排位置让众人自由挑选。
众人入席后,国主便单刀直入:“不知总督从此前来有何要事?”
“不瞒您说,我此番前来是为前几日川海遇袭一事。袭击川海的战船乃缇斯国船队,而且船上的新型火炮亦是缇斯国量产,我代赵王询问一番,这火炮和战船究竟是从何而来?”?
国主震惊地看着李烨,摇晃着玉斝,沉默片刻道:“这么说赵王是怀疑我们缇斯国用心叵测?”
“不敢,”李烨淡定自若道,“只是此番遇袭川海损失惨重,还望国主谅解。”
国主渐渐蹙眉,抚着胡须道,“你也知道我国一向有战斗族的美称,量产船只和大炮通常是送往各个国家进行贸易往来,新型火炮更是游历过大大小小十个国家,如何能查清楚呢?”
李烨敛眸,泠九香笑了笑说:“我们并未生出怀疑国主之意,国主也知道我们最大的对手只有一个——中原。倘若国主与中原人多有来往,我们赵王避之不及,往后川海与您的来往自然会减少。”
“原来如此,”国主笑呵呵道,“既然赵王心有顾虑,寡人倒是有个好办法。”
“李某洗耳恭听。”
?国主对身边一个随从低语几句,随从领命,不一会儿便带上一个囚犯。
那囚犯一身脏污白衣,手脚皆被粗绳捆缚,头发散乱,面容憔悴,黑眼圈极其严重,几乎瞧不出本来模样,但他被带入大殿的瞬间,李烨和泠九香握住玉斝的手不约而同地顿住了。
白蹁?他们面面相觑,眯着眼打量他一番。
白蹁居然落到了缇斯国国主的手上!
国主徐徐说:“这个人名叫白蹁,是中原朝廷的礼部侍郎,前几日奉旨前来与我国进行贸易,但寡人得知川海遇袭一事,想来赵王心有不快,寡人便将这位朝廷官员的身家性命交给赵王,以得赵王欢心如何?”?
“李某代赵王谢过国主。”?李烨起身祝酒,淡然问,“敢问是否可以将他送入我的住处,我想仔仔细细审问他一番。”
“自然可以,先前允诺的十五艘战船以及五十门巨型火炮也一并奉上。”?
李烨怔愣片刻,拱手作揖道:“万分感念国主厚爱,只是此番前来李某并未携带男丁……”?
?“不必客气,这些就当成是我赠予提督的见面礼。”国主举起玉斝对李烨和泠九香道,“请。”
李烨和泠九香举酒回应:“请。”?
?宴席结束,众人各自散去。白蹁被押送到李烨的住处,泠九香和李烨遣散了众人,连忙给白蹁松绑。
白蹁抬眸,疲倦地看着二人,重重舒了一口气。
“真想不到,我最后竟是被你们救了。”
李烨在白蹁腕上搭脉,对泠九香说:“身体没有大碍,不必担心。”?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泠九香问他。
?白蹁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落到缇斯国人的手上?你的侍卫呢?”?泠九香接着问。
?“船队遭遇海难,侍卫死伤大半,我们漂泊到缇斯国,本以为亮出中原朝廷的身份便能获救,哪成想国主为了讨好赵竞舟,把我抓入大牢,接着你们就来了。”
泠九香对李烨说:“又是送俘虏又是送武器,看样子这个国主是铁了心要和咱们川海结盟。”?
“那倒也未必。”?
?李烨话音刚落,便有侍女敲门,泠九香开了门,接过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递给白蹁。
“你身体机能尚未恢复,所食清淡才能增强体力。”?
白蹁起身要作揖,泠九香连忙按住他,他只得吐着气说:“多谢二位。”?
“谢什么,多亏了你当初愿意把淡水留给我们。”?泠九香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就在这里好生休养生息,我们有机会再把你送回中原。”
白蹁长叹一声,无奈地说:“我已经不指望能回去了,只是这位国主恐怕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阿九,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让白蹁住在我这里。”
“好。”?
泠九香大步流星地走出去,轻轻关上房门。泠九香一走,李烨的面色就沉下来,白蹁瘫坐在榻上,?冷冷地瞅着他。
“前几日有船只袭击川海,川海与周边小国一向有所往来,想必此番袭击者和朝廷脱不了干系。”?
“你怀疑我?”?白蹁冷然一笑,“我若有这种本事,早就把你们海盗团伙剿灭了,哪里由得你们在川海兴风作浪。”
“最好不是你。听说你和我夫人乃是旧相识,关于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与你何干?”?白蹁狠狠瞪他一眼,“若非她失忆,怎会被你这等小人欺瞒,我知道她从前的性子绝不会去做什么海盗,更不会与蝇营狗苟狼狈为奸。”
?李烨唇角一勾,轻蔑地笑了笑,“难怪那日在荒芜岛她说什么也不愿同你走。”
“什么?”?白蹁眉头一蹙。
“你既不了解她又无法保护她,如何让她心甘情愿跟你走?”?李烨转身往红木椅上一坐,支着下巴道,“这床便让给你,好好歇息吧。”
白蹁气得牙痒痒,却对他无可奈何,想起今日路过宫殿时几个侍女所言,心内又平静下来。
李烨自作聪明,岂会知道他自己也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
翌日清晨,?国主再次召见众人摆酒席庆贺,一段不必要的寒暄过后,殿内乘上新鲜的葡萄酒。几个年轻漂亮的侍女端着酒杯走入宫殿,泠九香和无邪眼尖地注意到最后那位紫色衣衫的侍女步履缓慢,左顾右盼,神色异样。
“有情况。”泠九香小声对无邪说。
侍女们走到她们身边,一一奉酒,紫衣侍女却光顾着看李烨和国主,葡萄酒尽数洒出也没有回神。
“寡人听闻总督谋略得当,赵王更是治理有方,不知寡人何时能受邀参观川海奇景?”
“赵王亦有此心,只是国主朝政繁忙,不知何时有空……”
话音未落,无邪忽然握住身旁紫衣侍女的手,那个侍女挣扎两下无用,惊叫出声,被无邪一手按倒在地。
泠九香立刻转头禀报:“这个女人方才鬼鬼祟祟跟着一干侍女走进来并探听国主与总督交流,很是奇怪。”
?“何人赶擅自闯入大殿!”国主猛地一拍案几,“把她的面纱摘下来,看看她是谁!”
?无邪揪下她面罩,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只见她娇弱似玉,一双秋水明眸泛着泪花,哭喊道:“父皇,是我啊!”
缇斯国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国主更是诧异道:“阿卡丽,你来干什么?”?
“阿……”?无邪连忙松开她,她瞪了无邪一眼,飞快地跑到国主身边。
“父皇,人家手好疼啊。”?阿卡丽摸着手腕嘟囔道。
国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轻咳几声,对众人道:“诸位,万分抱歉,这是我的女儿阿卡丽。阿卡丽,你惊扰了远方来客,快跟大家道歉。”?
?阿卡丽撅着小嘴对众人盈盈行礼:“大家伙,我乃缇斯国三公主阿卡丽。”
?李烨连忙起身祝酒,“原来是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那为了表示歉意,你能让我坐你旁边吗?”?阿卡丽眨巴着眼睛,指向李烨左手边的位置。
?李烨微笑颔首,“不胜荣幸。”
泠九香觑了阿卡丽一眼,两个侍女抬上一张椅子放置在李烨身旁,阿卡丽喜滋滋地坐过去,双手搭在案几上,撑着下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眨巴眨巴。
?“总督大人,久仰大名,我五岁的时候就崇拜你了。”
“李某记得公主正值二八芳华,”?李烨淡淡一笑,“十年前小臣还不晓得川海。”
泠九香忍不住噗嗤一笑。阿卡丽嘴角一抽,戳戳李烨的胳膊肘说:“那不是恰巧说明我们有缘吗?”?
“公主抬举了,李某万不敢当。”?
泠九香嘴边笑意更甚。不愧是她的直男老公,主动规避一切桃花运。
“哼,”?阿卡丽小嘴一撅,白眼一翻,又跑到国主身侧嘟囔道:“父皇,他好没意思,我要出去玩。”
“不得无礼,”?国主呵斥,“这些都是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哪里容得你这般粗鲁对待。”
“国主误会了,公主玉雪可爱,李某得公主青睐,不胜荣幸。”?
阿卡丽顿时眉开眼笑,“既然如此,我罚你陪我去花园里逛逛,将功折罪。”?
国主扫了李烨一眼,故作无奈地说:“阿卡丽,不得胡闹……”?
李烨见状,只好起身作揖,瞧这架势只能应下了。泠九香柳眉一拧,旁边的胖子立马紧张兮兮地凑过来说:“船长,他要接受那个什么公主了,你快拦着他啊!”
?“拦个屁!”泠九香咬牙切齿道,“什么臭男人,爱跟谁走跟谁走,我才不稀罕呢。”
无邪听罢,垂眸低低一笑,“女人就是爱口是心非。”?
?泠九香正要狠狠给无邪一脚,哪成想李烨已经对公主说:“公主殿下,李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公主允诺。”
阿卡丽笑意嫣然,“你说吧,只要你陪我去花园,我什么都答应你。”?
?“李某的妻室阿九愿一同前往。”
此话一出,阿卡丽和国主震惊不已。?国主徐徐看向泠九香,少顷才道:“我竟不知,提督大人居然是总督大人的妻室。”
阿卡丽震颤地指着泠九香道:“她是你的妻子?你娶妻了?”?
“不瞒公主所说,李某与阿九一见钟情,况且李某也曾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之诺,故而无论走到哪儿都要带上她。”?
李烨瞥一眼泠九香,后者不慌不忙地起身道:“我和他新婚燕尔,自然不愿分离,还望公主海涵。”?
“你……他……”?阿卡丽气得脸绿,只得道,“行,带上就带上吧!”?
国主见状,与众人闲话几句后便结束宴席。?阿卡丽带着李烨和泠九香往外走,杨颂啧啧几声说:“鸿门宴啊鸿门宴……”
“公主也太漂亮了,一看就让人流口水,”?胖子说,“总督还能为咱们船长守身如玉吗?”
?李烨和泠九香走出主殿,抬眼见阿卡丽候在石阶上,李烨不动声色握住泠九香的手。
阿卡丽假装没看见泠九香,一蹦一跳走过来,挽住李烨另一只手对泠九香说:“提督姐姐,我听说你能力超群,又心胸宽阔,想必不会介意吧。”
?哪成想泠九香微微一笑,“我介意。”
李烨也淡笑着抽走手说:“请公主殿下带路吧。”?
阿卡丽气得不行,只能领着二人在花园中兜圈子。三人走过一条石子路,阿卡丽故意踩上一颗鹅卵石,脚底一滑,顺势倒进李烨怀里,泠九香眼疾手快,猛地把她扯到自己怀里。
这么拙劣的把戏也想勾搭我老公,下辈子吧!泠九香冷笑。
李烨轻咳几声说:“看样子花园里有很多绊脚石,危险得很,不如我们择日再逛吧。”
“别啊,”阿卡丽连忙说,“我方才是与你们开玩笑呢,没想到提督姐姐这么厉害。”
“谁是你姐姐?”泠九香挑了挑眉,“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乃皇室贵族。阿九乃平民出身,这一声姐姐我可担当不起,叫我阿九就是了。”
“阿九姐姐可真会说笑。”
阿卡丽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带着他们继续闲逛。
拐角处有一湾清澈见底湖水,阿卡丽提着裙子兴致勃勃地冲上去,指着水底的鱼虾说:“哥哥姐姐你们快看,这里有鱼!”
泠九香百无聊赖地瞧了一眼,抱着怀不言不语。
这么绿豆大点鱼还用得着看?他俩平日里乘风破浪,什么鲨鱼海豚都瞧过,眼见几条金鱼懒洋洋地游来摆去,自然全无性质。
泠九香打了个哈欠,李烨连忙说:“这园子里风景甚好,但是昨日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今日仍旧疲惫不堪,不如择日再看。”
“等等……”阿卡丽说,“我要跟阿九姐姐单独聊两句。”
“没问题,到假山后面去聊怎么样?”泠九香打着哈欠往假山后走。
阿卡丽?深吸一口气,“我给你钱,你要几两金子才能离开他?”
“啥?”?泠九香瞪大双眸,“你疯了吧?”
这种霸道总裁小说剧情也会出现在她身上?可真是奇了。
“或者你愿不愿意做小?”?阿卡丽食指点着下巴,自顾自道,“反正我是铁定要做大的,况且他长得那么帅,将来肯定会纳妾……”
“打住,你在想什么呢?”?泠九香没好气道,“你以为你有机会吗?他已经是我夫君了。”
“阿九姐姐,我愿意喊你一声姐姐那是因为我客气。”?阿卡丽轻哼一声说,“你自己也该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对吧?你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又怎么敢跟我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