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言不解地挑一边眉,泠九香接着说:“李烨和田虎这伙人根本不是什么中原人,他们是统领乾洋的海盗。朝廷为了压制倭撅才把他们诏安,他们这伙海盗打起架来毫无章法,所以你们屡屡吃亏对不对?”
苗言俯身,平视她双眼。
“我会从海盗团伙里逃走是因为他们都是疯子,”泠九香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疯子你懂吗?我不跟疯子打交道,任何人都一样。”
?他们大眼瞪小眼,半晌没说话。
“既然如此,很遗憾。”?苗言站起身,冷漠地说,“我们也是疯子,我们只能尝试其他方法了。”
泠九香不知道其中意思,直到一天以后,她被人蒙住双眼,拖出那间屋子。天光大亮,她骤然被解开眼罩,长时间处于黑暗状态下的她极其不适地眯着眼,迷迷糊糊中看见以威武号为首的成百上千艘战船浩浩荡荡地驶来。
自从李烨和泠九香分别后,李烨带领残余部队前往海战前线支援田虎。田虎麾下海盗个个骁勇善战,倭撅兵节节败退,如今又失了后备资源,只能死死守住中环岛。
海浪铺天盖地般朝中环岛卷来,?而她和倭撅兵皆在一座宽阔的岛屿上。
倭撅兵们没有驾驶战船,只是整装待发站在小岛的山坡上。她双手双脚都被绑起来,苗言紧紧扣住她肩膀,鹰隼般的目光直盯对岸。
“你想怎么死?”?苗言长刀刀柄勾着泠九香的下巴,恶狠狠地问。
泠九香瞥一眼底下,“海里。”?
“很好,成全你。”?他将她往边上一推,对手下士兵说,“你们把她绑在胜利号的桅杆上。”
士兵们得令,七手八脚地把泠九香?挂在最前面战船的桅杆上,随后跟随苗言站在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
泠九香看见威武号最先驶来,船头的火炮已经高昂起头,对准了倭撅兵的胜利号。?她闭上眼,安静地等死,旋即耳边听到一阵尖锐的口哨声。
?所有海上的倭撅兵皆船停靠岸,纷纷走下船去,只有泠九香所在的胜利号缓缓驶向对面百艘船只。
威武号本欲开启火炮,把整座岛上的倭撅兵一齐消灭,哪成想瞭望手瞧见泠九香被绑在桅杆上,?马上慌里慌张地跑到田虎旁边。
“田将军,对面只派出一艘战船,战船上绑着一个人……”?瞭望手徐徐看向右侧的李烨,战战兢兢道,“是提督大人。”
?田虎面色一沉,夺过望远镜看去,果真看见泠九香被绑在桅杆上动弹不得。
他咬牙犹豫片刻,扫一眼李烨,转身对下属们道:“暂时移开火炮,再派出小舟划船过去和倭撅人谈……”
?“不必。”李烨面沉如水,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船头,接过望远镜看了几眼,转身说,“吩咐下去,同向一百艘船只停船,其余船只从中环岛侧翼及后方靠近,距离百米后停船,搬出所有火炮,严阵以待。”
田虎震惊道:“阿九被捕,倭撅人摆明了是要跟我们谈判!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李烨冷冷瞥他一眼,面色依旧沉着。“我若是派出小舟前去和倭撅人谈判,那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倭撅人贪婪自大,我们绝不能在这最后一战中被他们得利。”?
?“所以你要为了取胜放弃你的妻子?”田虎震惊地看着他,指着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泠九香说,“我尚且不忍战友落入敌手,你居然……”
一向冷着脸的李烨难得怒道:“闭嘴!”?
?田虎噤声,李烨斜眼看向下属。
“还不快去?”?
?下属着急忙慌地跑了,田虎瞅着李烨,后者的神情阴森可怖。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等。”?李烨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然后大步走到船的侧翼,吩咐了一句什么。
下属马上启开依附在威武号旁边的船,载李烨离去。
田虎问:“你要去哪儿?”
“去后方,找魏真延。”李烨头也不回地说。
李烨驾船找到魏真延所坐旭龙号,遣散多个下属,在船舱里与魏真延耳语几句。魏真延听罢,大惊失色,诧异地瞅着他。
李烨道:“你告诉她,杨颂危在旦夕,想见她最后一面,她自然会来。”
魏真延眉头一蹙,“你想救阿九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跟杨妍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样害她?”
李烨摇头,“我并不恨她,她恰好是我最有利的工具而已。”
话音刚落,魏真延的下属闯进船舱,结结巴巴地说:“魏……啊,李大人也在啊。魏大人,皇上那边传来消息……”
魏真延和李烨对视一眼,前者出去许久才掀开帷裳走回来。
魏真延惶惑不安地看着李烨,随后把袖中一张字条取出来,一掌拍在案几上。
“上头的吩咐。”
李烨紧皱眉头看着魏真延手掌之下的字条,耳边听他说:“要我趁乱杀了你。”
李烨猛然抬头看向魏真延。
魏真延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姓李的,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朝廷的人为何也想要你的命?”
他把字条摊开,上面赫然三个大字——“杀李烨”。李烨轻笑一声,拈着字条打量片刻,撂在桌上。
李烨歪头看着魏真延,“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杨妍的命了吗?这个字迹分明出自她的手笔。”
魏真延一愣,拿着字条左看右看,一拍脑门道:“还真是闺阁女子的字迹,我方才太着急没看出来!”
“我与杨妍势同水火,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李烨冷笑,“我本来以为她做了公主就能安心度日,本打算放她一命,谁知她贼心不死,竟然想通过你杀了我。”
魏真延点点头,“杨妍根本没想到我和你是同党。”
“那你现在还在犹豫吗?”
魏真延笑了一声,“此处离中原最快也要三日,但好在我知道杨妍这几日同皇上在白络巡游,皇上来此也是为了得到最新的海战情报。白络距此不过几个时辰,我会马上前去,将杨妍哄骗来此,然后……”
魏真延瞥一眼李烨,无奈地说,“然后就按照你临时想到的计谋,用杨妍来换你的阿九。”
“多谢你。”
“谢个屁,”魏真延白他一眼,“我还有别的选择?为了那个女的你都能拿命来威胁我,这要是她被倭撅兵杀了,你还不得发疯?”
魏真延正欲离去,李烨拉住他,嘱咐道:“除了诱拐杨妍来此,我还有一事求你。我希望你亲自面见皇帝,把我和你的所有计划告诉他,然后让皇帝亲自选择。”
“选……什么?”
李烨面色冷然,一字一句道:“选我,还是选假公主杨妍。”
魏真延愣了好半晌,李烨接着说:“你绝不能透露阿九是真公主的事实,但你一定要告知皇帝杨妍是个冒牌货,杨妍知道我太多事,多次对我痛下杀手,此番我要榨干杨妍最后一点用处,最后让她无处可去,死无葬身之地。”
“好。”魏真延应下他,火急火燎地走了。
李烨吩咐过后,他们果真偃旗息鼓,在这?茫茫大海上等着,这一等便是八个时辰,每多一个时辰,战船便前进几米,直到最后,战船离中环岛的海岸只有五十余米近。
?李烨举着望远镜看一眼泠九香,她依旧被高高绑起,脚不沾地,耷拉着头,面色苍白。
?他观察一番,放下望远镜,拿起一块干粮狠狠咬一口。
“亏你还吃得下去。”田虎嘲讽他,“换作是我老婆被抓,我宁愿自己去换她回来。”
李烨毫无反应,田虎凑过去,揽过他肩膀,大大咧咧道:“不过也是,女人嘛,哪里都有,只不过阿九……可是我们的战友啊。”
李烨苦笑,嘴里依旧嚼着毫无味道的干粮。
“若能救她,我岂会袖手旁观?我不能去,如若被倭撅人发现我很在乎她,倭撅人会把我俩一起扣住,到时候我们只能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远远望着泠九香,目光一点点炽热起来。
?泠九香被绑了一天,四肢僵硬,精神萎靡,再加上一日没有进食,身体愈发难受,她蠕动稍许,惊讶地发现自己来例假了,大腿间一片粘腻。
她是季经,三到四个月才来一次例假,许是老天早安排好了要她驰骋江湖,季经也方便她隐藏女儿之身。这几天四处奔波过于劳累,身上伤口又无法愈合,好巧不巧,例假还提前来了。
倭撅兵端着白粥来,刚喂她一口,她很配合地含进嘴里,旋即一口吐在地上。
她冷哼一声说:“我说过,要么放了我让我自己吃,要么饿死我。”?
“敬酒不吃吃罚酒!”倭撅兵骂一声,又不敢对她动手,只好忿忿转头去找苗言。
她已经整整一日没有进食,再这样下去恐怕真会?活生生饿死。可是她没有办法,唯用此法争取一线松绑的机会。
?不出所料,苗言果真冷着脸来了。他行事果断残忍,直接用蛮力捏着泠九香的下巴把粥灌进去,泠九香被呛到,又把粥吐了出来。?
苗言恶狠狠盯着她,她嗤笑一声说:“天朝老皇帝都没能逼我就范,你算老几?”?
“阶下囚也敢对统领不敬?”?倭撅兵一巴掌扇在泠九香脸上,后者动作极快,张口咬住他的手,无论他怎样龇牙咧嘴地甩开,她死咬着不放,抬眼挑衅地看着苗言。
?她咬下一小块肉,呸一声吐出来,齿间鲜血满溢。那个士兵捂着手蹲下,疼得哇哇乱叫。
?她本以为会彻底激怒苗言,谁知道这货居然又挑起她下巴,眸中尽是喜色。随后他一拳打在泠九香肚子上,后者咬牙闷哼一声,他眸中笑意更深。
“就这点本事?”她挑眉。
“你真厉害,”苗言赞叹,“比我遇见的任何女子都要厉害。”
她腹痛难忍,面色惨白,仍扯着嘴角笑说:“过奖。”?
“如若可以,我真不想把你用作威胁他们的工具。”?
“是嘛……”?她猛地张口呼吸几下,小腹痛得两眼昏黑,旋即她索性一歪头,彻底晕过去。
苗言急急道:“这是怎么了?”?
倭撅兵蹲在地上,视线瞥到泠九香两腿之间,看见一大滩血迹,唬了一跳,忙站起来对苗言嘀咕几句。
苗言眉头紧蹙,命他把泠九香松绑带下去,且连声骂道:?“女人就是麻烦!”
?倭撅兵把泠九香解了绑,扛进船舱里,正欲探到她身下,泠九香猛然睁眼,一脚往他两腿间踹过去。
倭撅兵登时痛得大叫连连,捂着下半身倒下去。苗言马上掀开帷裳进来,?她懒得装晕,大大方方翘着二郎腿说:“别碰我,我不跟疯子打交道。”
苗言被她气笑,“阿九姑娘,你是个阶下囚。”?
“我也可以是个死人啊,反正我的命都攥在你们手里,不嚣张一点不够痛快!”?
泠九香单手叉腰,轻哼一声,手指拨着湿漉漉、黏糊糊的发丝说:“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对你们动手吗?”
?“因为我们手上有你。”
她嗤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大错特错。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绝不会每一个时辰前进几米来恐吓你们。”?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因为朝廷还没有下诏书。”?
“什么?”?苗言蹙眉。
泠九香还欲说下去,肚子忽然不争气地叫起来。她像个大爷似的摊在榻上,捂着肚子说:“你们给我吃的,我就告诉你们。”
苗言面带怒气。
“我很好伺候,一杯水一口干粮就……”?话音未落,他猛地扑上去掐住她脖颈,稍稍用力,她便喘不上气。
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哪成想泠九香丝毫不怕,扬起笑脸对上他怒容。
她故作气若游丝道:“我的体力也是有限的,而且还是我们女人独有的特殊时期……”?
她瞥一眼自己血淋淋的下体,苗言挥开她,命人去拿一套干净衣服,又准备了几块干粮和一壶茶。
?她吧唧吧唧吃起来,他坐在她对面,食指不耐烦地敲着案几。
“现在可以说了吗?”?
泠九香咽下最后一口干粮,不疾不徐地道:“简而言之,海盗们拼死拼活就是图个诏安旨意,这份旨意中原皇帝承诺过,如今他们战况大好,中原皇帝却没有下达旨意的意思,所以这帮海盗急得不行,为了抗议暂停作战。”?
“当真如此?”?
“你们现在没把我挂在桅杆上,他们不知我生死如何,照样不着急,我不是中原人,威胁不到任何人,更不是你们的筹码,不信你接着把我挂上去试试?”?
苗言冷冷打量她几眼,“既然如此,我们倒是救了个没用的废物回来。”?
“此言差矣,我可以提供你们想要的消息,我一定知无不言,或者你们打算鱼死网破,我也没意见。”?泠九香又翘起腿,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死哪儿都一样,不过无论如何,我不会向着那帮海盗,我宁愿死在你手上。”
“为什么?”?
泠九香白了他一眼,装作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心里却激起千层浪。
你说为什么,忽悠你呗,但凡老娘我恢复一半体力,有你什么事儿?
“你还能告诉我们什么?”?
泠九香思忖片刻,随口说:“你们若想反败为胜,从中原入手。”?
“中原……”?苗言沉思半晌,抓了抓头发,直起身走出去,临走前吩咐下属看好泠九香。
泠九香长长叹了一口气,挨着榻小憩。她怕是这一辈子所有的演技都用在这儿了。
?一个时辰后,天色昏暗,月色下的海面水光潋滟。一艘商船缓缓驶向中环岛,杨妍站在船头,急切地望着前方,而他身后的魏真延,一动不动瞅着她,眸中满是森冷寒意。
?“我再确认一遍,”杨妍转头对魏真延说,“李烨真的死了?”
魏真延默不作声地拿出一截袖子递给?杨妍,后者连忙接过,细看一番,忧郁的脸上露出喜色。
“我亲自割下的,他的尸身在海里。”?
喜色过后,她又露出愁态。
“所以……我哥哥杨颂也危在旦夕?”?
“他死死护住李烨,我没有办法,只得将他……”?话音未落,杨妍已一掌拍在他脸上。
“你杀了他?”?她厉声叫道,“你杀了我哥哥?”
魏真延从未见过女子歇斯底里?的模样,不顾脸上的疼意,直勾勾盯着她。杨妍又要一掌扇过去,被他一手握住。
“杨颂是我哥哥,我早就叮嘱过,任何人不得碰他,你岂敢……”
?魏真延冷着脸说:“公主的长兄分明是当今圣上,公主如今怒目切齿,口口声声认一个小小海贼为兄,实在不成体统。魏真延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见谅。”
“混蛋,你杀了他!你给我等着,待我还朝一定不会放过你!”?杨妍仍叫嚣着,转头对舵手说,“还不快开,我要去见他,见他最后一面。”
距离中环岛仅有五十米,已经可以看见中环岛四周把手的倭撅兵,海浪汹涌澎湃,魏真延在心底里估算着人游过去的距离,旋即示意舵手停船。
“你干什么?”?杨妍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