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毛驴,脖子下挂着个铜铃,当啷当啷的走在垄沟里。
毛驴的背上驮着两大口袋的粮食,和两个大木桶。
一个老汉叼着旱烟袋,跟着毛驴慢慢走进了一个小村落。听见铜铃响的村民们都远远的看着这一人一驴。
李修和他的俘虏陕西布政司吕大人,一身西域土黄布料的军装,坐在一个大石碾子上也被铜铃声吸引住了,扭过头去看。
有几家人捧着大瓢出来,小心翼翼的过去把一瓢水倒进毛驴背上的木桶里,然后用袖子擦干净瓢,在口袋里崴出半瓢黄灿灿的小米,又捧着回家去。
“吕大人,这是做什么呢?”李修不懂就问。
“买水!”吕大人一点做俘虏的自觉的都没有,大大咧咧的告诉李修:“此地缺水严重,经常是赤地千里。老夫从县令做到布政使,用了三十年,也上书了三十年。结果我的官是做上去了,这治水的法子也想了无数,可依旧于事无补,朝廷也不愿理我这茬。”
李修哦了一声:“您带着府军引我到这里开战,就是为了让我看看这的情况?”
吕大人指指买水的老汉:“他这都算是好的,家里肯定是要嫁女儿,才出来买水。新娘子上花轿,总要洗个澡啊,就用家里的粮食换些水回去,让女儿干干净净的嫁进婆家,也算嫁妆!”
李修想起一个传闻,人一辈子就洗两回澡的故事。出生一次,死了一次。那时候他当笑话听,总也想不到缺水到底能缺成什么样。
此地是延河流域。
按理说守着条河,不至于如此,可他见了那滚滚的泥汤,再抬头看看千里沟壑一棵树都没有的黄土高原后,就明白了一切。
不由得想起了一部电影,那还是学校组织观看的片子,他就记住了倪萍说的古德古德斯达得,得得阿噗。却忘记了听见打雷时,所有的孩子们搬着能用的锅碗瓢盆,跑出教室等着下雨装水的那一幕。
“合着您老挑着这个地儿来送死,就是让我看看这里如何缺水?”
吕大人一梗脖子:“不错!虽然老夫打不过你,但也想让你少造杀孽。这里人活着都不易了,别再因为你的私欲,让他们用血填了这里的沟壑!”
李修好无奈,这老头带着两三万连隔夜军粮都没有的“丐帮”大军,乌压压的冲过来。
要不是自己临时让炮口抬高了两寸,这伙人早就死在了冲锋的路上,哪里还有和他闲聊的空。
“您啊,好好活着看看。看看我的私欲是什么!缺水是环境造成的,那就改改这个环境。”
“怎么改?我也挖了不少地窖储水,可还是存不住。”
李修仰着脖子好好的想了想,跳下石碾子蹲在地上用刺刀画了一个图。
“选延河上游合适的地方建梯级水库,用干渠、支渠、把水引过来,家家户户还用水窖储水。我给您几样宝贝,火药、水泥、活性炭,用个几年功夫,先能保证了人畜吃上水就行。”
吕大人哟了一声:“没钱、没粮,我可干不起。”
李修气笑了:“我给!只要您不跟我捣乱,我就阿弥陀佛了。也别舍近求远了,我让长安商户带着粮食到您这来,您给记好帐,用粮食抵了他们的商税,准保他们乐意。”
吕大人眨巴眨巴眼,捋捋山羊胡:“那能有多少?”
把李修给问住了,他还真没个准数,左右看了看,喊过用四桶水买粮食的贾惜春:“春儿,去给问问,长安一个月有多少商税给咱们。”
惜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春就春,还偏偏用小字眼,加个儿话音,听着就跟喊什么狗儿一样粗俗。不就是宝琴每天陪着我睡么,看你一脸不爽的样子,该!
“不用问了,我知道,一个月也就万两,您动不动就减免税,就剩这么多。”
吕布政使一歪身子,从石碾子上摔了下来,幸好是黄土地,老头没给摔坏。
“够了!够了!我早算过账,一个月能有三千两就行!”
李修扶他起来说话:“悠着点啊,您要是死在我面前,准保俘虏要造反。”
吕布政说着没事,拍拍身上的土,认真的问李修:“你真打算不做皇上?”
“不做!”
“那...每月你给我多少银子?”
一两银子在八水绕长安之地买粮食,能买多少?
一担大米合一两三分银子,这是最贵的,小麦和杂粮还能便宜许多。一担有多少市斤呢,一百三十市斤。
还用一家五口有老有小来计算,一家人一年消耗粮食平均在十三担,也就是不到二十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换小麦和杂粮的话,一个月就有五千多担的粮食,足够支应修水库壮劳力们的吃喝。吕布政早就想来个万人大会战把水库水渠建起来,就是因为没钱没粮,一直拖了几十年。
所以一听说李修肯出钱,他就喊出了三千两的价钱,在他心里,这已经是足够他每月的所有支出。
李修犹豫了一下,三千可不多,估摸着碗里也没什么油腥。再说,老头没算火药石灰的钱,那才是支出大头。帮着他核算了一下总价格,整个工程造价按着一年十万两白银计算的话,合着后世的钱数约莫着一亿五千万左右,这才有个工程的样子吗。
老头都快要变脸了,才慢悠悠的说道:“一万两怎么样?我要的工程量可大,六百里延水,咱们一点点的全修了渠。”
“下官,陕西布政使吕宗,见过安西都护大人。”
李修一把拉住了要见礼的吕布政使:“没那么多规矩。我这不让跪,咱们都站直了说话,硬气!”
吕布政使嘿嘿干笑了两声,拍拍李修的肩膀:“给我一匹快马,我得赶回长安去。老夫立了遗嘱,一个月之内不回,就是战死沙场了。陕西总兵会尽起三秦之兵,给他爹我报仇。”
就没一个能省心的,李修很是郁闷:“合着您用几万人来试探我是不是?”
“小子!”吕宗背着个手教训他:“要不是陆鸣给我写信,我才懒得来一趟。不就是个反贼吗,老夫历经大大小小的反叛次数,比你年龄的数都多。
你和长安世家还有长安府的经商之策,我已知晓。确实是个兴邦立业的决策,老夫用此地试试你,要是个只为皇权争霸的,可是过不了我这关。
既然有心用关学走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老夫睁只眼闭着眼吧。那些俘虏先在你这吃几天饭,等我回来了,就开始修水库。
第一批粮食找谁要?”
李修喊过贾惜春:“你和宝琴别在这受罪了,跟着吕大人去长安,见了我姐姐,先从那六家手里调一批粮食给吕大人。”
贾惜春笑着答应了,扶着吕布政使下了坡,回了窑洞去准备出行。
李修见买水的还不走,就过去问他。
“大人。”老汉哆哆嗦嗦的想跪,被李修拦住后,结结巴巴的问着李修:“真的要给我们修水渠?”
“不仅给你们修水库水渠,我还要找块地种粮食去!”
不理后面哭成一片的百姓,李修哼着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回窑洞找来陈也俊。
“打听打听南泥湾在哪,两万人白吃咱们的饭可不行,去垦荒去!”
陈也俊咬咬牙,两万人的兵啊,听见炮声就降了,心疼的他直后悔。要知道你们这样,打枪你们也会降的吧?子弹便宜点,炮弹多贵啊!
“行!我这就去问问当地父老。都督,陕西就算咱们的了吧。”
李修得意的扭扭脖子:“这老头可不简单,一辈子就在陕西,都是布政使了,还不回京,儿子还是陕西总兵,一家子妥妥的地方实力派。我得问问去,到底何方神圣。”
陈也俊笑起来,兵不血刃收了陕甘两地,好兆头!朝廷还在京城等着呢吧,你们自己不乱,我们是不会过去的。
李修的打算不是京城,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都以为能借着西域反叛这个局面当皇上的机会。
陆鸣的判断是,只要朝廷宣了李修是叛逆,而李修却不作回应也不回京的话,朝中必定会有波澜。
波澜的起因就是兵权。
现在情况明了,忠顺王抓住了这个被创造出来的机会,至于他对皇位有没有想法,就看皇上杀不杀太上。
杀了太上,忠顺势必借着这个机会以报父仇的名义杀回京师夺了皇位,然后再和李修谈谈分天下的事。
还真有点唐太宗当年的故事重演,先玄武门之变上位,再签一个便桥盟约,谁胜谁败留作以后计较。
这条路因为有人成功的走过,所以忠顺王有信心走下去。
至于太上皇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功的把皇上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所谓的甄应嘉上位,忠顺就是一声呵呵,只要李修不捣乱,我随时渡江灭了你。
太上皇也好,李修也罢,在忠顺王眼里看来,都是帮他上位的真队友。
没有太上的临朝,没有李修的反皇权,忠顺怎么能拿到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兵权呢?
真想和李修喝一杯酒啊,你可是帮了我大忙!
什么安西、平西,只要你不来捣乱,你在西域称皇都行,本王~~~应该是朕了吧,与你结为兄弟之邦。可仿宋金之例!
忠顺此时拿着两份圣旨,面色和蔼的看着夏守忠和裘世安两位内侍总管。
他早就偷偷封锁了出京的道路,不让片纸流出京城。
裘世安嗬嗬冷笑:“王爷,还没到最后一步呢,这么早的露出来,怕要有失策。”
忠顺王不以为然:“二位总管勿惊。本王也是无奈之举。皇上要是不动,本王也不会动。他做他的皇上,我做我的忠顺;如若他对父王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来,可怨不得我这个做儿子的尽孝心报天伦。”
夏守忠长叹一声:“算了老裘,死就死吧,多说无益。帝王家,哪有什么亲情天下。他们的天下就是屁股下那把椅子,坐上去就自会有人过来效忠。”
忠顺一愣,裘世安却咧着嘴笑了:“李江流和你说的吧。他是看的清楚。死就死,咱俩一起上路,也不孤单。”
忠顺王冷笑几声:“本王不信有人能禁得住皇位的诱惑。押他们下去,进京的时候,用他们的人头祭旗!”
左右过来把这两位内侍捆好了塞进木笼,两个人相互看看,都眨眨眼,现在不杀?那我们还有机会,果然犹如李修说的一样,反派不是死于话多,就是死于事多。
那我们就等着吧,等着李修来和你谈谈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