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周楚心里在不愿去,但也不得不去,而且还打算提前一天就去。
次日,天还未亮,就带着十余名护卫出发了,这十五名护卫都是以前周家的老人,堪比军中悍卒。
胯下的战马,身上的铁甲,腰间的长刀,甚至是强弩,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不然以周家现在的财力,是绝对置办不起这些装备的。
也正因有这十五名全副武装的武士,才让方圆百里的山贼刁民,不敢趁火打劫,让周家得以再次重建。
如今不比以前,为了谨慎起见,护卫们的甲胄都脱了下来,留在庄子里,五副强弩也藏在了马车底,至于长刀和弓箭倒是无所谓。
周家堡在云内城东北面,足足百里,好在一马平川,五匹老马拉着五辆大车,吱呀吱呀的行驶在土路上,上面装的全是新鲜的粟米,整整百石。
周楚和护卫则是骑马跟在两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打仗。
这里不比中原,大户出门几乎都是骑马不坐车,以便遇见意外,好及时逃走,所以哪怕养尊处优的世家郎君,马术也是必修之课。
一路上,望着道路两旁时不时出现的废弃村落和坞堡,周楚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继承了这位周二郎的记忆,所以清晰的记得,十年前,光云内一县,大小地主就有几十家,村寨数百之多,人口不下五万。
可如今四野村寨几乎全部荒废,就连拥有坞堡的地主都只剩下了十五家,其中还包括他周家。
至于人口还剩多少,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不过他猜测最多恐怕不过一两万左右,其中九成还都成了地主家的奴仆,可见隋末战乱毁灭之严重。
而这还是长城内的马邑郡,至于长城外的定襄郡,和位于河套地区的五原郡只会更惨,能幸存下来的地主豪强,也都成了突厥人的附庸。
由于有马车拖累,一行人急赶慢赶,总算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了云内城。
守门的唐军也只是询问了一番,就放行了,显然对这般场景已见怪不怪。
事实也确实如此,比起其他豪强地主,周楚已经算非常寒酸了。
一般情况,最差的豪强外出,都有二三十护卫跟随,实力强的带个四五十甚至上百护卫,那都是常事。
“庄主,城西的刘氏客栈,是咱们马邑本地大户刘家开的,价格最为公道。”
周家在城中原本是有座宅院的,可惜去年卖了,所以一进城,护卫统领周虎就说道。
“嗯,那就去刘氏客栈下榻吧!”
周楚点点头。
刘家他自然知道,那是马邑郡实力最强的豪强大户,家中武士不下数千,随时可以拉出万余私兵的存在,也是潜在的造反盟友。
一行人牵着马,赶着车来到客栈门口,里面的管事立即就欣喜地迎了出来,显然往常根本就没什么人来客栈下塌。
价格也确实公道,这么多人一晚上也只需五十钱,但依然让周楚心疼不已。
因为这次他总共也就带了五十个开元通宝。
虽然他们自己带着干粮,城内也相对安全,可以随便找个废弃的地方对付一夜。
但一来是万一传出去,今后他周家在马邑郡肯定会低人一等。
二来是担心这些护卫误会他这位家主小气,产生不好的想法,所以还是咬牙住了下来。
果然,偌大的客栈一个客人都没有。
一夜无话。
身上的钱花光了。
天亮后周楚第一件事就是卖粮。
“刘管事,贵店收粮食吗?”
“回小郎君,本店是不收粮食的,若小郎君要卖粮,可去城东王家店铺,或者城南卢家店铺,再多的粮食两家都是收的。”
客栈的管事笑着答道,语气颇为恭敬。
“那就多谢刘管事提醒了。”
周楚点点头,他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而已。
毕竟只有那些世家大族,才有能力将粮食运送到中原去贩卖,所以同为马邑豪强的刘家不收粮食再正常不过。
因为粮食在本地根本就卖不出去,缺粮食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又不缺粮。
云内虽然只是一座县城,却是军事重镇,所以比一般的县城要大得多,城墙高约两丈,周长十里,不但有护城河,东西南三门还有瓮城。
可偌大的一座城,街上行人却寥寥无几,酒肆商铺也就那么几家,处处透露着一种破败。早已不似隋文帝时的繁华,若非城外驻扎着几万娘子军,恐怕只会更加冷清。
周楚带着四名护卫来到王家店铺,管事同样热情无比,一张老脸笑的都快成了麻花。
“敢问小郎君是卖物,还是买物?”
“先看看…”
周楚一摆手,就自顾自的在店中开始扫视,发现商品少的可怜。
也就是盐,糖,茶,油,布,铁,纸等几样,虽然种类少,但几乎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转了一圈才问道:“粟米几钱一斗?”
“这要看是新粟还是陈粟,粟壳多否。”
店铺管事依然笑盈盈,显然尽管周楚未说明买卖,但心中却跟明镜似的。
“今年刚收的新栗,杂壳忽略不计。”
“嗯,这样好了,看小郎君应是当地大户吧,若真如此,那就八钱一斗如何?”
管事沉吟了一下,然后拱拱手道。
“斗米才八钱?”
“难道阁下不知如今天下正缺粮?”
周楚顿时汗毛直竖,一张脸都气青了,尽管知道对方肯定会压价,却也未曾想,竟会离谱到这般地步。
“小郎君说笑了,若真缺粮的话,小店也就不会半月来一粒粮食也未曾卖出了。”管事缓缓解释道。
周楚眉头一皱。
也知道对方这是在坐地起价,因为这个时候,家中没意外,根本就不会有地主愿意卖粮。
等到明年局势彻底稳定,那些世家大族也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盘剥当地豪强,否则必定会引起公愤,到时双方肯定会谈判从新制定规则。
可别的地主等得起,他周家却等不起,因为他周家没有金银,想要买盐买布,就只能卖粮食。
想通这一点,周楚也懒得和他讨价还价,那样只会自取其辱于是问道:“那不知盐巴价格几何?”
“粗盐三贯一石,精盐两贯一斗。”王管事一副我早就料到你会这般问似的,笑嘻嘻介绍道。
“一斗八钱,一石八十钱,十石八百钱,也就是说要近四十石粟米才能买到一石盐巴对否?”
周楚却听的头皮一阵发麻,几乎咬着牙道。
“呵呵,小郎君倒是好算术。”
王管事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心说四十石多吗?
若是搁在前几年百石都未必买得到一石盐呢。
“那布匹呢?”
原本周楚打算给庄内所有人都做身新衣服,但现在看来恐怕也只能给女人做一件肚兜,男人做一件裤衩了。
“麻布下等的八钱一匹,中等的十钱一匹,上等的十五钱一匹,粗帛五十钱一匹,精帛百钱一匹,丝帛三百钱一匹,至于绸缎…”
这名管事倒也称职,有可能是许久未开张了,耐着性子一一介绍起来,还让人拿来布匹让周楚过目。
周楚却是恨不得给他两拳。
摸着手中的麻布,脸色都快阴沉的滴出水来了,最便宜的下等麻布,又硬又糙,只能用来做麻袋装东西。
中等的麻布要稍微好一些,但也只能勉强做外衣,贴身衣物起码也要上等麻布,或者是下等的绢帛来做,不然干活时身上非得磨出血不可。
当然,这还仅限于太平时节普通人的水准,乱世只要有块布能遮羞,那就算托天之幸了。
至于豪强大户自然是穿上等的绢帛,甚至是绸缎,然而周楚平时在家,也只是穿粗帛衣服,身上的这套丝帛华服还是以前的。
本打算给两侍女和周贵各自也做一套丝帛华服,十五名护卫做一套精帛衣物,可现在也只得再次降低标准,否则百石粮食根本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