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沛航到康复中心的病房门口时,看到的就是陆潜捏着眉心空对着电脑坐在那里的样子。
他在楼下遇到姚炳志,认得那是服务陆家多年的老忠臣,只不过对方似乎有烦心的事,连连叹气摇头,没注意到他就匆匆走了。
不知是不是陆潜又给老人家出难题。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他走进去,随便瞥了一眼,就看到陆潜桌上放的病历资料和那些复印好的学术文章。
那病历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林舒眉爸爸的。
陆潜回头:“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找舒眉,她今天不在吗?”
陆潜很不喜欢他这么舒眉舒眉的叫,蹙紧眉头道:“她回酒庄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赵沛航拿出一个文件袋,笑了笑:“跟你一样,我也关心她父亲的病情。之前有几份检查报告还没出来,我今天给她送过来。”
“不用麻烦,她手机上有电子报告,我会帮她看。”
这差不多就是赶他走的意思了。
赵沛航却反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手翻了翻他放在桌上的那些学术文章:“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学,要做一件事就努力做到最好。”
“你想说什么?”
“你还打算做医生吗?”
现代医学的发展日新月异,他断层三年,为了准确地给出建议,认真翻阅这几年相关的学术论著,生怕错过什么新的治疗手段和药物。
这样的谨慎、机敏和好学,仍旧是一个好医生的思维。
可陆潜不置可否:“我只是想让她安心。”
他可以只做她一个人的医生。
赵沛航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笑:“我有时候怀疑,你是真的记忆断片了,还是……只是装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站起来,“你就当我嫉妒你可以在这青山绿水的地方逍遥快活吧,晚点我还要回去值班呢,我出去打个电话给舒眉。”
“等一下。”陆潜叫住他,“把话说清楚再走”
赵沛航转过身:“说什么?”
“我为什么出车祸?为什么我对舒眉好,你会觉得我是装的?”
也许这样的问题拿来问一个外人会显得很唐突。
可舒眉不肯告诉他,刚才问姚叔,姚叔也不肯说,他不知道还可以问谁。
“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说你想对舒眉好是假装出来的。我的意思是,”赵沛航顿了一下,“以前大家都说她好,你充耳不闻,会不会只是你冷落人家时间长了一时下不来台,其实早就意识到她是最好的,才借着这个机会想要重新珍惜?”
“我冷落她?”
“不然呢?你们看起来像是感情和睦,其乐融融的那种夫妻吗?”
是的,不像,至少他这一方的表现太不对劲了。
舒眉对他很好,否则不会三年来对他悉心照料、不离不弃。
他还是规培医生的时候也在icu病房待过,很清楚像他这样的情况,往往最早放弃的就是配偶,这跟有血缘羁绊的关系不一样,每个人都得为自己今后考虑。
她没有想过放弃他,亲手为他翻身、剃头、吸痰……他并不是毫无意识,她对他的好,他全都知道。
对一个人没有感情,不可能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
可他醒来之后,她反而变得疏离,像穿上无形的甲胄保护自己。
再看周围的人,但凡看到他对她温柔一些、甚至不肯离婚,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过去一定对她很不好,这时候经由不相干的人来告诉他,还是震得他头疼欲裂。
赵沛航看得出他不舒服,也不想多刺激他:“你差不多该午休了吧?你现在还是要多休息,少用脑子,少看电脑,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也会帮她的。”
陆潜却抬起头:“你离她远一点。”
他呼吸有些浊重,咻咻的鼻音盖住了说话的声调,赵沛航没听清,俯身道:“你说什么?”
“我让你离她远一点!”
他情绪突然爆发,抬手就将桌面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散开的文件纸飞得满地都是。
赵沛航往后退开一步,似乎也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悠悠道:“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凭她是我太太。”
赵沛航一笑:“她是嫁给你,但并不欠你的。何况婚姻是最靠不住的契约,你们本来也打算离婚了,离婚后她想跟什么人来往都是她的自由。”
陆潜几乎是咬着牙说:“我不会离婚。”
“是吗?希望你想起所有事的时候也还这么坚持。”
这实在是踩中了陆潜的痛脚,他一把拉住赵沛航,竟然借力站了起来。
然而夏天衣服毕竟轻薄,被他这样一扯,那衬衫竟然被拉开一道大口子。
“我的衣服!陆潜你……”
赵沛航气得七窍生烟,想要跟他理论,一转身正好撞上他正脸,往后一个趔趄,把本来就站得不是很稳的陆潜也给拉倒了。
林舒眉从外头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仿佛世界大战一样精彩的场面。
两个男人原来可以这么激烈,扯得衣服都破了呢!
陆潜居然是在上面的……
“你在看什么呢……还不快把他拉开!”
赵沛航被陆潜揪住了衣领,勒得脸红脖子粗,看舒眉还在站干岸,急的不得了。
舒眉这才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过去把陆潜拉开:“你能不能消停会儿,等会儿又昏过去了!”
看他脸色她就知道他又在头疼。最近一段时间,他情绪波动大,时时遭受头痛的困扰。
陆潜扭头看她,手却还揪着那谁的衣襟不肯放手:“你告诉他,我们不会离婚。”
“离什么婚,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你先放手,有话也放开他再说!”
陆潜有他的执拗,听不到想听的话,宁可这样尴尬地对峙着,也不肯放开手。
“不离婚,谁说要离婚了!”
舒眉拔高了声音,硬是把他给拽开,又去扶赵沛航,“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语气不善。
陆潜还在康复治疗中居然还能把他给扑倒在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而且他这衣服……
赵沛航回身看着身后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衬衫,气更不打一处来。
舒眉眼疾手快,翻出一件陆潜的衣服给他换:“你先穿这个,破了的衣服我以后再赔给你。”
“我不要!”
“不准给!”
两个男人这回不约而同地否决她这个应急方案。
耐心用尽,舒眉把手里的衣服使劲儿掼在沙发上:“不穿是吧,还要打是吧?行啊,要不干脆赤膊干一仗,我不拦着你们!但别在这儿打,这好歹是半个医疗机构,来来往往都是需要帮助的人。亏你们俩都是医生,还真不害臊呢!”
一番话说得两个人都不吭声了。
赵沛航拿起那件衣服,不情不愿地换上,瞥了虎视眈眈的陆潜一眼,才对舒眉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舒眉跟着他出去,不等他开口,先递给他一个袋子:“上次你不是说有朋友喜欢红酒吗?这是我们酒庄今年新酿的酒,干红和霞多丽各一瓶。那瓶干红……有一点问题,我想你那些懂酒的朋友应该能够察觉得到,我想听听他们的意见。这不是礼物,算是我的一个不情之请,真正要送出手的礼物还是等你下回到酒庄来挑。”
他接过来说没问题,又有丝赧然,“抱歉,其实我今天来……”
“我知道,我爸剩下的病检报告出来了,我手机收到通知了。真是麻烦你,还特意跑一趟。”
“不麻烦,你爸爸有个血管瘤可能需要做手术,我怕吓到你,想着最好还是当面跟你说。”
舒眉绷直了肩膀:“血管瘤……严重吗?”
“如果作为医生,我会告诉你所有手术都有风险。如果作为朋友,我当然还是劝你不要太担心,常规手术而已,我会帮你联系最好的专家。”
她稍稍松了口气:“谢谢你,赵医生。”
“都说是朋友了,你就别叫我赵医生了,叫我名字吧。”他笑了笑,又看向病房里面,“那个,陆潜……我不是故意要跟他起冲突。他问出车祸的原因,我记着你的交代,什么都没说。”
陆潜出院的时候,林舒眉给身边所有知情人都交代过,如果他问起当年的前因后果,暂时什么都不要说。
据说这也是医生的医嘱,不要给他太大的刺激,也不要逼迫他去想起任何事,最好是能由他慢慢自行恢复记忆。
“我知道了,谢谢。”
她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让赵沛航更过意不去。
“你……”
“赵医生,你先回去吧,他情绪不太稳定,今天的事也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点头,最后又像是想到什么,看了看手中提着的酒:“我认识不少对葡萄酒很有研究的朋友,如果你需要品酒的意见,下次聚会我可以叫你一起去。”
“那太好了。酒庄可能明年才能批量投入生产,今年酿的这些酒,能听到的意见越多越好。”
提起酒庄和酿酒,她眼里会有燃起光亮,充满活力,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
…
送走赵沛航,林舒眉看着刚被他窝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那件衬衫,觉得陆潜可真行,无敌破坏王。
看了看衬衫的牌子,英国潮牌,国内没得卖,下回去欧洲出差还得记着给人带一件回来。
她不说话,摔摔打打地收拾房间的满地狼藉。
陆潜一开始也坐在轮椅上不理她,看着她弯腰把洒落在地上的那些文件纸一张张捡起来,心想她看到就应该明白他在忙活什么,一定会很感动。
感动了她就会来跟他说话了。
可舒眉把所有纸张都捡起来,仿佛不认得上面的字,表情都没变,重重把一沓文件在桌上码整齐,手还被锋利的边缘给割了一下。
陆潜这才不淡定了,将轮椅滑动到她身边:“你怎么搞的?”
这样也能把手划破?
舒眉火大:“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搞的,才会跟人家来探望你的人打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自己身体什么状况,啊?”
在她眼里,他现在跟琉璃差不多脆弱,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