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教场。
朱棣观察着骑炮兵营的军阵演练,徐辉祖、铁铉与杨荣在一旁观看。都督佥事李谅走来,行礼之后,将一份文书呈给徐辉祖:“大同奏报。”
徐辉祖接过文书,看了看,不由地皱眉。
朱棣看出了异样,但大同是边关重镇,军中之事,不方便直接过问,便保持了沉默。
铁铉见徐辉祖面色凝重,不由开口:“魏国公,大同那里可是有紧急军情?”
徐辉祖没有遮掩,将文书递给铁铉,忧虑地说:“薛禄送来消息,言武定侯病卧在榻,已无法说话。”
铁铉忧虑不已:“武定侯为国征战一生,如今竟病重不能言。此事应立即奏报皇上,着人前往医治,或将其接回京师。”
徐辉祖重重叹息。
铁骨铮铮,奈何岁月不饶英雄。
不久之后,朱允炆得知消息,与内阁、太医院商议之后,决定派太医与官员接武定侯回京。可迎接的队伍刚刚出发两日,一封加急奏报就送到京师。
武定侯郭英,于建文九年八月十日,薨逝!
朱允炆看着奏报文书甚是悲痛,下旨罢朝三日。
郭英忠诚谨慎,其妹妹又是朱元璋的宁妃,可以说是皇亲国戚。虽说隆恩无数,可郭英却始终清醒,并没有卷入涛涛荣华。
洪武年间,公卿治房产田地者众,唯郭英守着一个宅院,不骄不奢。太祖曾问郭英,郭英的回答令无数人汗颜。
他说:“我一个平民,仰仗恩宠,幸有封爵,子孙衣食富余,怎能增加使产生奢侈之心?”
这在开国武勋之中,能保持如此清醒可谓难得。
更难得的是,郭英从来都没有以身体不舒服、生病等为由请过假,始终战斗在前线。后来朱允炆登基,郭英更是坐镇大同,威慑鞑靼、瓦剌,让其不敢轻易犯边。
朱允炆登基近十年,见过郭英的次数只有寥寥三四次,可此人的忠诚、勇猛、智慧是无可挑剔的,他从始至终,都将生命献给了大明朱氏王朝。
经礼部、内阁商议,朱允炆批准,追赠郭英为营国公,赐谥“威襄”。
好不容易过了悲伤的八月,九月时,长兴侯耿炳文也病倒了,虽经太医多次诊治,可终究是年纪大了,已走到了人生尽头。
朱允炆带解缙、杨士奇,进入了长兴侯府邸。
耿璇、耿瓛红着眼迎接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多寒暄,直接进入房间,闻着满屋子的草药味,心头更是压抑,走到床头,看着病在床榻上的耿炳文,曾经彪悍的武将,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一脸皮塌陷在脸颊上,似乎一口气就能吹走。
耿璇擦了擦眼角,在耿炳文耳边轻声喊道:“父亲,皇上来看你了。”
耿炳文听到了声音,缓缓睁开双眼,瞳孔尚未显露出来,眼角已流出老泪,耿璇连忙擦去。
“皇上。”
耿炳文看清楚了床边的人,虚弱地想要起身行礼。
“长兴侯,安心躺着。”
朱允炆伸手轻按,然后看向一旁的太医王宾、盛寅。
王宾微微摇头,盛寅沉默。
已至生命之末。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握着耿炳文的手:“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告诉朕,朕给你办。”
耿炳文努力地想笑,却被一阵咳打断,喘顺了之后,才回道:“皇上,老臣已是腐朽之身,不敢妄谈心愿。”
朱允炆感觉耿炳文的手有些冰冷,用了用力,看着眼前浑浊的双目:“你是大明开国功臣,大明基业里有你的功劳,朕会记得,朕的子孙也会记得。”
耿炳文笑了,满是轻松。
有建文皇帝这一番话,耿炳文再没有遗憾了。
耿璇听过,带着两个弟弟跪谢皇恩。
耿炳文目光游离,最终偏头看着朱允炆,缓缓说道:“臣愿皇上不忘开国艰辛,不忘百姓辛劳,勤勉为政,有始有终。愿大明国运隆昌,盛世不朽。”
】
朱允炆悲伤地点了点头。
耿炳文看了看耿璇等几个儿子,说出了生命中最后的话:“耿家子孙,当精忠报国,边疆有警,敢为先锋。莫要贪奢……”
耿璇等人连连答应。
耿炳文含笑而去。
朱允炆握着冰冷再没有温度的手,心头满是悲伤。
耿炳文的历史功绩被很多人都忽视了,特别是历史中靖难时他曾输给过朱棣。
没错,在洪武无数将星里,他没有徐达、常遇春、蓝玉等人那么耀眼,也比不上傅友德、冯胜,可他对大明王朝的贡献,绝不容小觑。
他是大明的长兴侯。
长兴地处太湖口,陆上通广德,与宣、歙等地接壤,是江、浙门户。
耿炳文奉命镇守长兴,凭借着七千守军挡住了张士诚部十万大军,为朱元璋坐稳应天打下了基础。
朱元璋之所以敢倾尽全力去鄱阳湖与陈友谅决战,最大的底牌就是张士诚威胁不了应天。而威胁不了应天的原因,就是有耿炳文镇守长兴。
换言之,若没有耿炳文固守长兴,朱元璋根本就没有条件与陈友谅先行决战,只能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后果难料。
对于耿炳文的贡献,后世史学家给了一个公允的评价,八个字:
缔造之基,其力为多。
这八个字,可见其历史地位。
朱允炆走出长兴侯府,看着阴郁的天空,目光中掩饰不住的伤感。
郭英走了,耿炳文也走了。
开国时期的宿将已经没几个人了。
朱允炆追封耿炳文为兴国公,谥号“固武”。耿璇接替耿炳文,成了新的武定侯,因为他是武将,又是东海水师第一任总兵,并不能真正守孝三年,朱允炆让其三个月代三年,年底之前返回天津港。
十月初,天渐寒,不少人已在前往京师的路途之中。
这一日,朱允炆正在处理政务,内侍通报刘长阁求见。
刘长阁入武英殿,行礼后连忙说:“皇上,云南安全局发来急报,说司礼监候显、行人司赵博、僧人智光已邀请到乌斯藏哈立麻、札巴坚赞,已在来朝途中。”
朱允炆眉头一抬,接过文书看了看日期,微微点头:“两年多,终有了消息,好,很好,按照时日来算,他们应能够在年底前赶至京师,不会错过大阅兵,着人迎接,不得耽误。”
刘长阁应下离开。
朱允炆看向舆图,袁岳此时应该回到西疆省了吧,葱岭训练会避开冬日,明年夏日开始。无论乌斯藏未来采取哪一种形式归附大明,大明是必须驻军在那里的。
拥有火器的明军不需要与乌斯藏人比拼力量,只要能在高原环境下保持一半的体力,就能够控制乌斯藏。
乌斯藏是特殊的,它不比东北女真,也不比西南土司,那里的情况更为复杂,佛教在那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想要直接设置流官,管理僧众并不现实。
朱允炆虽是大明天子,面对乌斯藏这样复杂的地方,也不得不与乌斯藏的高层谈判,同时借助武力威慑的手段,迫使其臣服。
这一日,朱允炆看到一封文书,传召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等人议事。
文书是大同薛禄写的,内容很简单,即鞑靼部落与瓦剌部落大战,鞑靼败退,南下甘肃,可能威胁甘肃行都司与西疆省诸地。
解缙看过文书,认为朱允炆担忧鞑靼进犯西疆,开口道:“臣以为,鞑靼的阿鲁台虽有野心,但不太可能进犯西疆、甘肃行都司都地。”
“理由。”
朱允炆不需要无端的揣测,需要的是可靠的分析。
解缙给出了理由:“皇上,自昌都剌大捷后,瓦剌与鞑靼被慑服,近三年不敢有任何动作,鞑靼游牧于河套附近,终没有敢向大同进发一步,足见其顾虑重重。此外,鞑靼刚与瓦剌交战,吃了亏南下,想来更不会去招惹我军,以免引来更大···麻烦。”
杨士奇皱眉,出言问:“若鞑靼损失不小,蒙辱在先,会不会进攻甘肃、西疆等地以泄愤,护其颜面?”
解缙看向杨士奇,这倒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人挨了打,丢了人,恼羞成怒,失去理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徐辉祖走出来,指了指舆图:“皇上,鞑靼去哪里并不重要,他连瓦剌都收拾不了,即便是南下嘉峪关,瓜州,哈密又如何?那里军士虽是不多,但固守完全没有问题,何况西疆留有一批神机炮,鞑靼若真想攻城,那也得先过神机炮这一关。”
朱允炆看着一脸轻松的徐辉祖,问:“你认为西疆、甘肃等地无忧?”
徐辉祖自信地说:“臣去过西疆,清楚那里的城防,配以神机炮,足以坚守半个月以上。西疆也好,嘉峪关内也好,骑兵渐多,一旦有警,必能在数日之内驰援,内外夹击,定能退敌。”
朱允炆看向杨荣。
杨荣走出来,附议徐辉祖:“魏国公所言极是,臣以为鞑靼不会南下攻城略地,即便南下,也无大碍。”
朱允炆转身看向舆图,指了指嘉峪关以北的方向,说:“如此说来,鞑靼这是想要在这里过冬了,既然如此,河套那里人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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