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许初一的话,备受打击的薛威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之时,两扇房门应声而开。
没了胳膊的封一二从外面探出了头,挂着一脸坏笑的他瞅了一眼自己那个垂头丧气的大师兄,调侃道:“瞧你那副丧家犬的样子!铁定又是忆往昔,峥嵘岁月愁了。”
峥嵘岁月无疑是说薛威当年那番自以为如何了得的所作所为,而那个愁则是暗戳戳的讽刺了一番其中的过错与荒唐。
面对自己这个小师弟的挖苦话语,薛威全然没有半点脾气,只是白了一眼封一二后,便自觉地站起身子,走向门口,打算让他们师徒二人聊些私事。
即便如此,游侠儿也没有放过这个大师兄,还不忘提醒他将那件儒衫还给许初一,甚至让他记着还给少年那份人情。
“知道了!忘不了!”
薛威随便应答了一句,将那件洗干净了的儒衫扔了过去,随即走出房门。
见薛威走了,封一二将手中的儒衫放在一边收好,这才看向一直待在那不说话的许初一,盯了好一段时间之后,他始终未能看出少年心中埋藏的那点墨迹有何蹊跷。
“我没听多少!”,许初一被盯得有些受不住了,并不知道封一二这次来是所谓何事的他赶忙开口解释道:“我刚醒就听见你和那个秃子说是骗了大师兄,让他去拿佛门莲花,于是我就赶忙叫醒薛大哥一起听了!”
少年倒是没有说谎,之所以叫醒薛威,也只是想着薛威能自此记恨上封一二。替自己出口恶气,昨晚秃头道士给游侠儿的惩罚,对于他而言,还不够解气。
虽说不是什么大仇,但是总得出口气不是吗?
猜出了许初一的用意后,游侠儿摇了摇头,开口骂道:“怎么昨晚叫师傅还叫得好好的,现如今就不叫了?”
“呃!不习惯!”
许初一随便丢下了一句话,便打算就此搪塞过去,想着赶紧逃出这个房间,不料才走出一步,却被一股气息死死按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动弹不得,而那两扇房门也重新关上了。
封一二扫了一眼少年的惊恐脸色,叹气道:“你记恨我,我不怪你。因为你还小,并不知道事情原委,可我若是今日将话都说清楚后,你还是记恨我,那咱俩也就算是缘分已尽,从此之后各走各的。哪怕你是在山下君临天下,挥斥方遒,又或是在山上成就圣人,受世人供奉,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哪怕是说如此绝情的话,游侠儿对少年之后的路也只有祝福之意,没有半点诅咒的话。
少年皱起眉头,还未等他开口答应下来,封一二便语气强硬地继续说道:“我不是在这和你商量,而是告诉你。你愿意或者不愿意,都没用。这事就这么定了!”
面对儒家亚圣昨夜在少年心中埋下的那一点墨迹,即便封一二修行稳固于道家三品,但终究还是心有余悸,特别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对于人性一事深得那个狐媚子的真传。
虽说打心眼里是喜欢这小子不假,但若是话不说清楚,自此俩人心中藏有隔阂,有朝一日威胁了到游侠儿自己性命,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昨晚少年才上演了一出讨好师祖师伯与借刀杀人的戏码,再加上刚刚让薛威起来一同偷听,看似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以小见大,若是今日不多加管教,指不定日后会闯下什么大祸。
自从昨日游侠儿步入了道家的三品守一境后,推演一事虽说做不来,但是凝望时光长河,回想身边种种这点小把戏用起来还算不上多费劲。
特别是许初一与他一同告别了沈知秋后,少年的神情便肉眼可见的有了些许变化。
自己与沈知秋的那一番对话,少年虽说听在耳中,可毕竟他并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也就未必能弄得明白其中道理。
如此一来,在许初一看来,就是自己平白无故破了境界后便一改往日性情,任由沈知秋赴死不管,少了些许人情味道。
这与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相比,自己的态度有着天壤地别之差。
从清名天下出来再到了望山书院,这一路上所见所闻让少年越发厌恶起了所谓的山上仙人,昨日自己那一副冷漠样子,恐怕是让许初一心中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恐怕以为自己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游侠儿本来是想着等事情了结,他们出了稷下学宫再去解释,可昨夜儒家亚圣的出现,让封一二不得不提前将话说清楚。
毕竟往后的路,可比不得从前那般轻松。
既然已经稳固了境界,自己又执意不愿龙虎山,那么出了学宫后便难免遭到算计。
哪有掠走了道家气运,却不说些谢谢的道理?既然如此,那归家之路必然坎坷。
况且正如当年李扶摇说得那样,多出个“侠”字不打紧,可是写出那个“侠”字的人步入了三品,那便是件很不寻常的事了。
“你无非是对我昨日突然的冷漠,有些看不惯。是吗?”
封一二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少年的对面,直接将他心中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这样捅破了。
许初一愣了愣神,乍听之下,似乎还真就是这么简单,总归而言,是自己看不惯,也不喜欢这样的封一二,思来想去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少年只能继续沉默,闭口不谈。
想不出什么既能开脱又不让游侠儿生气的话,那就索性不说好了。
“你只管讲出来就是了!不用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小小年纪,对自家师傅就不要这样多心眼了!”
封一二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严峻,心眼子多不是坏事,但是分对谁。少年将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即便关系如何好,心里难免也不会舒坦。
“没错!”许初一见瞒不过去了,只得点了点头承认了,但又跟着说道:“虽说沈先生要的东西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可咱俩也不该就这么放任他去做。”
听见“咱俩”儿子的封一二松了口气,伸手从少年怀中掏出了那本《山水书》,随便翻开一页,放在了少年的手上,说道:“你自己不是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吗?你不是也听到了我那老丈人说了那番话了吗?山下人是人,山上人难道就不是人了?”
“我比我那个老丈人在年纪上虽然大上不少,可有些事我自认为还没有他想的通透。我问你,当年晏道安去清名天下的时候,开设学堂教书,做的事算得上是好事了吧?但他的心境与那四个毁了清名天下的人又有何区别?怜悯也好,蔑视也罢,看似天壤地别,但终究都是高高在上。统统少了份应有敬意。不将人当人,可不单单指草菅人命。”
少年似懂非懂,抬起头,喃喃道:“那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才说过敬意,怎么又想不明白了?”封一二扶着额头,有点恨铁不成钢了,只得将话说明白了,开口解释道:“有时候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沈知秋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劝过就好,再说就多了!他需要的不是帮助,而是理解与尊重。”
少年虽说有些木讷,但是这次总归是听懂了些其中意思,昨夜就已经在那位嗓音与长相极为不衬的年轻儒生指点下明白了有些东西比命重要的道理。
现如今再听了游侠儿的道理,两者相互串联,顿时豁然开朗。
少年点了点头,含糊地说道:“晓得了。”
虽说语气上极为糊弄敷衍,甚至还有些不服,但是封一二能够听的出来,也看得出来少年是真知道了,只不过是碍于面子,有些倔强罢了。
年轻人知错就不容易,至于改,那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
“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我!别整天瞎想,行吗?”封一二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以后少年还是这般遇事少言,恐怕以李扶摇留下的那些东西,没有自己督促引导,少年迟早会走上一条歪路。
“切!不要!”许初一冷哼一声,露出一副极为不情愿的样子,赌气说道:“你都瞒着我那么多事,不也是事事都不与我说,凭什么我就要和你说啊!你是我爹啊?”
“老子不是你爹,但老子是你师傅!”才消气的封一二听完这话,又燃起怒意,回怼道:“昨晚你亲口认下了的!做不得赖!”
许初一自知理亏,于是低下头,草草地“哦”了一声。
游侠儿看见少年这副模样,知道他还是有些不服气,于是接着训斥道:“我也没什么瞒着你的啊!老子喜欢用哪只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和那些师伯们说!”
少年抬起头,嘴角露出笑意,以往游侠儿喜欢用哪只手自己不知道,可自打梅陇镇之后,自己便能猜的出了。
就剩下一只手了,还有得选吗?
俩人相视一笑,许初一袖中飞出几张符箓,依次张贴在了门上。
见屋外确定听不见了,少年这才问道:“那咱们就这么走了?”
封一二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屋外一闪而过的身影,说道:“那倒不是!毕竟有些事不确定下来,还是有些不放心。我那老丈人谋划不多,但是恐怕未必能成。而且……”
看着游侠儿欲言又止,少年想起了那件破旧的粗布麻衣,接着说道:“你怕出了稷下学宫,就难免遇到点什么。”
封一二没有否认,只是说道:“那倒不至于,至少是出了溪河洲。”
几次破境,游侠儿都东躲xz,相来是害怕些什么,可唯独这一次他却不假掩饰,其中必然有些蹊跷。
少年点了点头,伸出手,说道:“能借我点东西吗?”
在问清了许初一要借的东西后,封一二沉声问道:“你不后悔?”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若是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啊!”
片刻过后,少年满头大汗,裹着那件破旧的粗布麻衣走出房门。
紧跟其后走出房门的封一二怎么也没想到,儒家亚圣留下的那一点墨迹竟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堵死了沈知秋的后路,捎带手坑害了许初一这个没有半点关联的纸片人。
儒家女夫子的庭院内,文诸与颜卿看向了对面胸有成竹的沈知秋,自昨日封一二与他那个徒弟离开,三人便在庭院里喝茶喝到了现在。
期间一字不发,只等着谁先开口,谁便只能任人宰割,再无提出条件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