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巨款,安然本来吧,是想再下顿馆子来着,谁知回家一看差点气死。
“宋致远你脚上穿的啥?”
“袜子。”这家伙四月份的天也穿棉袜,还把袜筒提得老高老高,要放一般人身上那就是土狗妥妥的,可在他这儿,似乎也挺好看。
“这是我给猫蛋买的,你要穿不会自个儿买啊。”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女鹅的小脚丫子,还没他半根手指长,能穿他的大袜子吗?
安然生气,这人真把她当老妈子了吗?买回来给小猫蛋蒸着吃的鸡蛋,他非要早餐煮俩,直到安然给孩子蒸蛋才发现蛋没了,得下楼去借。
买回来准备改小给女儿用的袜子,他翻出来说穿就穿……你以为他是没穿的了吗?不,人还有三双呢,可他就是没洗,就是想等着保姆给他洗,不洗就穿新的。
真的,她太嫌弃这个多余的孩子爸了,“你可快沉迷于科研不可自拔去吧,别在家里碍眼。”
宋致远虽然废物,但好在他知错能改,这不,乖乖脱下还没捂热的新袜子,抹了两道肥皂,洗干净,“那你晚上快给她改吧。”
安然没心情做晚饭,只随便下了两碗挂面,正吃着,许红梅和安雅居然来了。
“呀,真是然然呀,我听杜红旗他妈说你住二分厂,我还不信哩,这就是女婿吧?哎哟,可真英俊,一表人才。”许红梅对宋致远的夸赞不是无脑夸,是真的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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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阳三棉这么多年,见过的年轻后生没一万也有八千了,可像他这么个头、五官、气质十全十美的,却还是第一次,关键还是副厂长,跟老安一个级别,你说她能不酸?
酸死了都快,刚解放那几年,安容和参与抢修阳城市棉纺织厂重要设备可是大功臣,后来成立三分厂的时候他也是技术骨干,熬了这么多年,熬到中年终于当上副厂长,这女婿倒好,年纪轻轻直接空降副厂长!
本以为安然打发了也就打发了,以后就安安分分在农村过苦日子吧,结果人丈夫回来了,一下子就从农村妇女晋升为跟她平起平坐的厂长太太,她的安雅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明明她为安雅谋划了十几年!
此时,白裙子黑皮鞋的安雅走上前,轻轻叫了声:“姐夫。”她今儿特意把头发披散开,显得特别温柔,嘴唇涂得红红的,眉眼画得弯弯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技术,把原本不够高挺的鼻梁骨也修得恰到好处。
然而,宋致远注定是一个让女同志们在他身上找不到自信的男人:“你谁?”
“我是安雅呀,安然是我姐,上次我还请你帮忙带东西呢。”
宋致远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对一口一个“女婿”的许红梅那是正眼都不看的,“我出去一趟。”搂着不情不愿的小猫蛋,就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的,走了。
许红梅:“……”
安雅:“……”
安然:算你还是个人。
“然然,女婿是不对咱有意见啊?”
安然憋笑,看来当初对着猫蛋外婆说声“你好”已经是他很懂礼貌的时候了。
“姐你们怎么就住这么小的房子,周围都是些什么邻居,一点素质也没有,我就在楼道里站了会儿,一群妇女就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
安然冷笑,“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是没见过听姐夫墙根的小姨子。”
安雅羞得面红耳赤,怎么说也还是个未婚大姑娘,“姐你怎么说话呢,以前你都不这样,怎么生了孩子就……”
“就什么,以前是你们的小受气包小保姆是吗?我想通了,横竖几十年后都是死,那为啥不让自个儿活得开心些,把别人气死总比把自己憋死舒服,不是吗?”
许红梅咬咬牙,示意女儿别跟她打没用的嘴仗,决定拿出她一直以来擅长的,无往而不利的:“然然你真变了,搬来城里这么久也不回家看看我和你爸,女婿回来也不上门拜访一下岳父岳母,这算哪门子的礼仪?”
好一副长辈样。
“岳父还说得过去,你算哪门子岳母?”
“你!”许红梅是真没想到,她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你想好,一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女人,你以后在婆家怎么站脚。”
“多谢,我有手有脚不用靠男人,倒是你,许阿姨,年纪轻轻就跟了我爸,把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耗费在他一老头子身上,把他照顾得妥妥贴贴,还得给我这拖油瓶当全天底下最好的后妈,到头来他还跟你分心分肝,你说你图啥?”
“对了,你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私房钱吗?”
许红梅差点被气死。
安雅觉着,自己今儿这口红和眉毛是白瞎了,就连裙子也白穿了,因为宋致远他就他妈是个瞎子,大瞎子!
忽然,她一副很同情安然的语气说:“姐啊,你说你这么漂亮个人,跟他在一起,不觉着埋没了吗”
“埋不埋没要看怎么过。”有些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他虽然让人恨得牙痒痒,可正是他对工作的这份痴迷、执着和专注,才促进了共和国巨人的每一步,这样专注执着的人越多,共和国就越强大,千千万万小猫蛋一样的孩子才能安居乐业、幸福成长。
再说了,要听花言巧语彩虹屁,安然找谁听不到啊,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她才不稀罕呢。
“姐,你看你和孩子住这儿我们看着就心疼,不如你们搬回来吧,一家子住一起不是更热闹吗?”
对小白楼,安然是有点向往的,她不否认。换了谁,对自己从小到大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是有感情的,可“等哪天你们从小白楼搬出去,我们一家三口带上我妈我侄子住进去,那才叫一个舒坦。”
安雅也快被她气死了,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莫非她也是跟她一样,穿书的?可要是有着二十一世纪的思想,怎么可能容忍这个昏聩、无知的时代?怎么可能跟她那丧门星老母亲相亲相爱一家人?怎么可能连孩子奶粉也买不起,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的商机不去利用?要知道,七十年代可是属于个体户掘金的年代,这个年代的人有多愚昧,多无知,只有五十年后的她知道,只要是个穿书的,穿越的,哪怕是只阿猫阿狗那也是必须大展拳脚大干一场的。
所以,她可以肯定,这个继姐就跟原书中的安然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泼妇,凭着一点点小聪明和闯劲,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搞搞私人小作坊,当个乡村企业家就是她最大的造化。而她,可就不一样啦,她是天命女主角,一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坐拥爱情美貌与金钱。
是的,现在的安雅也不是真正的安然所熟悉的那个安雅,现在叫“安雅”的这个人,在五十年后也叫安雅。她曾经看过一本名叫七零娇宠妻的集真假千金、白月光、黑化反派和军.婚为一体的年代文。当然,女主角就是里头一个叫安雅的小女孩,她从小父母疼爱,家庭幸福,后来还嫁了个大干部,子孙满堂,好不幸福。
现实中的安雅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张自己独享的大床,但因为没啥天赋,也没条件上补习班,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没考上高中进了南方沿海城市一个工厂,当了五年的流水线工人。
其实她的实际年龄也才二十一岁,能有多少阅历?能沉得住气?这不,她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姐你等着看吧,最近阳城市一定会出个大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不回安家你有多后悔。”
安然对这继妹没好感,要不是她那封信,她也不会稀里糊涂嫁给宋致远。“是是是,我等着后悔呢,你快回去干你的大事吧。”这母女俩以后双双死于乳腺癌,甚至安雅死的时候还五十岁不到,无儿无女,可不就是不得善终吗?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安然双手抱胸,站在门内,看着她们。
“姐这话什么意思,不爱跟我们回家住就算了,你还想怎么着,像上次一样打秋风吗?”那是她安雅不在,让她钻了空子,要是她在,她的收音机和自行车至少能保住,真是想想就来气,这个便宜妈妈许红梅实在是太没用了!
平时看着挺能干一人,结果居然连安然这样的炮灰配角都干不赢。
“年前,我的文章登上红旗,两篇一共四十块稿费,拿来。”
安雅嘴硬:“谁拿你的稿费,你别血口喷人。”
“大家都是体面人,为四十块钱闹僵不值当。当时县委的人最先找到的是你吧?”所以把她稿费吞了,当着孔南风的面说会把钱给她姐,转头就提也不提这事。
安然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忙着,没时间去找她要。“需要我去找孔南风县长对质吗?”
安雅心头一紧,现在距离恢复高考还有四年多时间,就是让她头悬梁锥刺股,她也考不上大学啊!要知道,她穿越前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学习偏学渣的那种,穿越大神也没给她附赠金手指……所以,她得抓住现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赶紧给自己搞个大学上上。
凭推荐就能上大学,这得是多美的事啊?
所以,她最近忙着搞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考察期间可不敢出负面新闻,万一让人给举报了,那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行,当时我说帮你收着先,一直没机会给你,正月里爸还让人带信去村里,让你来一趟就是为了把钱还你。”安雅很爽快的,跟许红梅要了四十块钱,还给安然。
***
这是宋致远第一次抱着闺女出现在公众场合,也是他受伤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一路上,楼梯间,过道,院子里,都是不绝于耳的“宋厂长”,他全都木着脸,不是听不见,是太多了谁都要答应的话他答应不过来。
“宋厂长带你家猫蛋下来玩儿呐,伤好些没?”
一瘸一拐的宋致远回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脸漠然。
“我是你们家楼下的赵银花啊,小枣儿的妈妈,是不是呀小猫蛋?”
小猫蛋被她逗的咯吱咯吱笑,看来是个熟识的,他才“嗯”一声。正巧一个黄头发女娃娃捏着半块馒头还是包子的面食一蹦一跳过来,脏兮兮的小手一掰,踮着脚尖分一半给她:“猫蛋,给你吃哟。”
宋致远简直头皮发麻,那样的手上至少不下于200种细菌,那食物就是细菌培养皿,怎么办,要还是不要?没等他想出来,小猫蛋已经把东西塞嘴巴里,用她仅有的四颗牙齿,嚼吧嚼吧,甭提多香啦!
宋致远:“……”脸色十分难看,孩子要是因为吃了细菌培养皿而出问题,女魔头安然同志饶不了他。
“我仗着年纪大,说句不爱听的,小宋厂长不用这么讲究,老话说不干不净吃了不会生病,孩子嘛谁家的都这样养大的,像你和小安,巴不得天天给孩子穿新衣服,哪有这金贵啊。”院里好几个老太太,正好吃过晚饭,坐着聊闲呢。
“就是,我家养大那么多孩子,哪个不是泥巴坑里摔打大的,现在一个个壮得牛似的。”打毛线的老太太说。
“那可不,别说婶子你们家,就我家这俩小子,现在八岁了还穿开裆裤呢,我啊,就图个方便,不然洗裤子都给他们洗不清。”也洗不起啊,条件不好的都是穿的回纺布,随便洗上两水就烂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青年妇女,正蹲树底下捏煤球。宋致远记住了,以后不许小猫蛋跟她儿子玩。
别看现在的大院赶不上隔壁的小白楼风光体面,可人有自来水呢,一排水龙头是公用的,每三家人共用一个,当然水费也是三家人平摊。住宋致远家隔壁的是工会主席杨国强,他们家两口子双职工,家里只有一老太太,七十来岁牙齿都掉光了。
杨老太太光着一口牙床,口齿不清地告状呢:“小宋厂长啊你可说说你家属,天天洗衣服洗抹布的,咱们这水费她一个人就用了大半,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啊。”
得亏宋致远在石兰省待过几年,不然他一地地道道的海城人还真听不懂她的豁牙音:“讲究卫生是好习惯。”
“好是好,可也得有个度啊,你们家孩子两天洗一次衣服,我大孙子在车间半个月才洗一次,水费却是三家人平摊,这不公平啊。”豁牙老太太咿咿呜呜,连带比划的。
可怜的宋大工程师,让他画个机床图纸他闭着眼睛都能成,可面对七旬老太的状告却无能为力,只能走为上计。
小猫蛋正跟小枣儿玩得兴起呢,忽然被爸爸拎着就跑,“坏坏,坏坏!”
安然站窗口听得一清二楚,“怎么着,这就招架不住了?”似笑非笑。
“坏坏!坏坏!”
“乖乖,你爸是个傻子,被人冤枉只会低着头装鹌鹑,咱们以后啊可不能学他。”没出息。
宋致远不动声色抹抹额头的汗,他是没想到,这些妇女这么闲的吗,一个个教他怎么带孩子,还教他怎么管家属,不听还不行。再说了,就算他的家属多用点自来水又能怎么着?谁家多点少点压根不是个事儿,又不是加催化剂,必须精确到克。
其实他每天在家装病的时候可没少听下头的人议论他们两口子,说他英俊什么的他都当听不见,每当说起他家属,他的耳朵都会格外支楞。
关于家属的议论,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她家属真漂亮,每天她前脚刚出大院门,后脚大家就在议论她今儿穿的什么,如何打扮,有的羡慕,有的嫉妒。
二是她家属真泼辣,泼妇一个,一说原来是农村人,哦,怪不得。
第三嘛,就是他家属真能造,每天不知道要把那些锅碗瓢盆洗刷几道,抹布就没干的时候,一家三口的衣服那更是,两天就得洗一次……关键连那贴身穿的内.衣内.裤她都每天一洗,还晾在窗台晾衣线上,好不害臊哟。
他能忍受跟她同居一室,主要还真就是因为她良好的卫生习惯。
“得了吧,可别为你的良好卫生习惯引以为傲了,赶紧把你那堆臭袜子洗了再说。”
宋致远呢,他本来也是自个儿洗的,勤洗勤换的。可自从安然同志来了后,每次洗孩子衣服都会顺手把他的也洗了,他就觉着,她既然愿意洗,他就配合一下,所以就把所有换下来的丢给她。可是没几天他发现,她好像单独把他的袜子留下,应该是忘记洗了吧,但他不会说,就想着这么细致妥帖的小安同志应该会发现他特意拎出来的袜子,然后帮他洗掉。
“怎么着,帮你洗衣服不算,还得洗臭袜子?好啊,那得另外加钱。”
宋致远吓得赶紧拎起臭袜子就跑,他身上哪还有半毛钱啊。
***
不过,安然本来也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大家爱议论就议论几句,无论背后怎么说,当着面还不得客客气气叫她声“小安同志”?
沾宋致远的光,她在大院里也有几个处得来的熟人,除了赵银花,还有一个叫刘宝英的,住三楼,三人经常相约着买菜。
赵银花是技术女工,有工资,刘宝英却跟安然一样是家庭妇女,每天在家就负责带孩子搞卫生,而她丈夫也只是个普通工人,工资不高,日子过得很节俭。
“小安在吗?”她站在他们门口,也不进屋,见小猫蛋正一个人在地上趴着,抱着个小布熊猫啃得慌,“猫蛋你妈妈在家吗?”
“妈妈,妈妈。”
“诶来了来了,怎么啦?哟,宝英来了,吃过早饭没?”
“还没呢,咱们赶紧走,今儿有大好事!”刘宝英激动得很,一双大脚噔噔噔的,就跟要跑五十米冲刺似的,摩拳擦掌。
“啥好事儿?”安然把小猫蛋抱起来,地上很干净,她的小袜子还是白白的,不用换,直接穿上猫头鞋就能出门。
“听说向阳农场今儿要卖菜呢!”
一般农场都位于郊区,可向阳农场是个例外,它居然在市中心,还离阳钢二分厂不远,直线距离五百米,走路要在巷子里绕一刻钟。
安然只是偶尔路过那个地方,听赵银花说农场时不时会有蔬菜卖,有的是种密了匀出来的,有的是灌溉或薅草时踩坏的,卖样比不上农民自个儿种的,但胜在新鲜,还带着泥土和水珠呢。
“我跟你说小安,你别不信,那价格是真的便宜,都不称斤的,这么大一捆白菜两毛钱,这么大一筐韭菜三毛钱,这么大个南瓜一角钱……哎哟,错过这次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遇上。”
试问,哪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安然立马穿上外套,小猫蛋也不兜了,怕菜买太多没手抱她。“宋致远我问你个事儿,你能把孩子照顾好吗?我就出去顶多一个小时。”
宋致远看了看手下的图纸,只差一点就能完工,“可以。”
“那你得保证不让她摔跤,不让她坠落,不让她被虫咬,不让她饿肚子,还得……”
“换尿布我知道。”宋致远左手转着一支钢笔,安然同志还是不信任他啊。
小猫蛋对他的图纸很感兴趣,上面有红、黑、绿三种颜色的线条和字迹,她立马目不转睛,怎么抱也抱不走了。好在,她不像别的孩子,喜欢的东西就抓,撕,扯,她都是静静地观看,换着角度的看,偶尔会用软软的手指摸一摸,似乎是体验一下触感。
两个大人都放心了。
安然赶紧拿上三个网兜,“宝英咱们走。”
到向阳农场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排了老长的队,都是来买便宜菜的。银花老早就来了,用两块砖头给她们占了位置,“小安,宝英,这儿。”
安然本来是挺不好意思插队的,可这年代像这样用砖头马扎排队不要太普遍,队伍又一眼望不到尽头……算了,一切为了省钱。
今儿也算她运气好,第一次来就遇到卖韭菜的,虽然老是老了点,黄叶子也比较多,可细苗苗的,一看就是纯天然没浇过多少肥料的,炒鸡蛋或者包饺子都特香!
她不喜欢那种肥肥的粗粗的韭菜,总觉着不是用了化肥就是农家肥。当然,难得遇到这么好的韭菜,光吃新鲜的可不行,她还得做一坛子韭菜腌菜,用辣椒盐巴花椒蒜泥和姜片腌制三天,咸香可口,特别下饭,配着挂面馒头都是好东西。
“同志你好,韭菜两捆。”她挤上去,开心的说。
卖韭菜的是个黑矮个男人,头也不抬的把剩下的韭菜用稻草一盖,“韭菜没了,换一个。”
“那你旁边那堆是啥?”
“我说韭菜没了你没听见吗,哎哟,大妹子哪儿人呀?看着眼生。”男人一开始没注意,现在抬头一看,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安然习以为常,漂亮女人痛苦的“烦恼”吧。“可我就想买两捆韭菜,同志能通融一下吗?”
“通融通融,要多少有多少。”男人迅速甩出两捆韭菜来。
安然看后面的银花和英子苦着脸,眼巴巴的,干脆说:“再给我来四捆吧,咱们三个人呢。”对于这两个孩子多的大家庭,一顿韭菜饺子就能吃掉三斤韭菜,这么便宜的菜真是不容易啊。
“成啊。”男人倒是挺“大方”,安然见韭菜梗上还带着潮湿的泥土,就问:“同志这韭菜是才浇过水吗?”如果这样,那可不能耽搁,回去立马就得摊开,沾了水汽韭菜叶子容易坏。
“可不是咋的,昨晚夜里十一点半才浇的,绝对包你们新鲜。”
安然觉着奇怪,她在两个生产队待过,对农作物种植也算有经验,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夜里浇水的。“怎么白天不浇夜里浇啊,要赶上冬天得多冷?”
“没事没事,每天三个小时而已,冷不着的。”
“说说说,说啥呢你,让你留的韭菜留够了吗?待会儿我还得往我大姨家送呢。”正说着,一个比他更矮的男人走出来,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怪滑稽。
“留够了够了,昨儿晚上我去老赵庄看拉水的车子,结果自行车给我坏半路上,三点多才回到农场,现在困死了都。”
来人似乎是很关心这个问题,“那他们那边怎么说,水收到了吗?”
“收到了,因为水库那边以为是给咱们农场送的,每车还给多送了两桶。”
来人不说话,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搓了搓手指,“拿到没?”
“拿到了,水钱一共一百二十块。”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说的也是别人听不懂的话,可安然是做生意的,对这里头各种门道十分清楚,通过他们鬼鬼祟祟的交谈很快猜出来,这俩是卖水贼。
卖水贼,不仅是这年代独有,哪怕到了三十年后五十年后,只要有需要就有市场,有干旱的地方,“水”就是一种稀缺资源,就能卖钱。
向阳农场在市中心,周围全是工厂和居民区,无法蓄积独立的灌溉系统,就得向别的地方买水,譬如阳城市周边几个大型国有水库。把水卖给国有农场,那是支援国家建设,价格便宜很多。
而又赶上去年的超高温天气,降雨稀少,水库蓄水量不足,周围农田庄稼也缺水,想跟水库买水的生产队都排到巴黎去了。
而这俩卖水贼,就借着这个价格差,把低价从水库买来的水高价卖给周围急需用水的生产队,为了庄稼能活命,卖多少农民们都会接受。
这一转一卖,估计能赚不少钱。
只是,安然不解的是,既然水卖了,那他们灌溉农场庄稼的水又是哪儿来的?
夜里三点,偷偷灌溉三小时,这水应该又是他们从哪儿偷来的吧,拆东墙补西墙。
“走吧小安,你还要买啥?”刘宝英已经抱了两大捆韭菜,两大捆白菜,肩上还挂着四个带伤疤的大白萝卜,不过是工人挖萝卜时不小心挖伤的,送国营菜市场没卖相,坏了又放不住,低价处理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买啥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回家了,小海燕啥吃的没有啊。
“那走吧,我看杨主席那表弟在呢,可别让他认出咱们,不然他大姨知道了不定怎么奚落咱们呢。”赵银花是最早搬进二分厂大院的一批人,特清楚杨老太太德行,恨人有,笑人无。
要是知道她们舍不得上国营菜市场,来买了这么多便宜的“烂菜”,估计整个大院都得知道。虽然大家都穷,可穷人也要面子不是?
安然一顿,“那个男的,是杨主席的表弟,也就是杨老太太的外甥?”
“对,就昨天跟你家宋厂长告状那位,年纪大了,一双绿豆眼可不瞎,咱们惹不起。”刘宝英不愿惹事,小声说。
安然本来还愁拿她没办法呢,一老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低着头任她骂,还把宋致远也连累上,她其实挺愧疚的。
走了一段,赵银花才说:“小安你别跟她生气,不值当,她就是眼红你家小宋空降厂长,让他儿子又白等了一年,心里不舒坦呢。”
“就是,她在大院里说你费水,其实不是针对你,对你有意见,是对你家小宋有气。”
敢情,她儿子熬到快退休了当不上副厂长,而宋致远年纪轻轻空降过来她就不舒坦?还拿她安然出气?当她面人呢!今儿敢当众污蔑她,明儿说不定就敢打她闺女。
这样的为老不尊的人,养出的儿子品行能好到哪儿?这样的人跟宋致远做同事,难怪刚来就有人要整他呢,这二分厂真是乌烟瘴气,没几个好东西。
安然决定,别的先放一边,总得先帮宋致远扫两块绊脚石,不杀鸡儆猴,让别人知道他家属不是好惹的,以后是不是谁都能欺负他?安然倒不是心疼他,只是觉着欺负了他,就耽误了他的研究,就阻碍了祖国的发展,她想提前看见强国崛起的盛景,谁阻碍他,就是跟她过不去!
得吧,先收拾这块为老不尊的绊脚石,没商量。
***
三个女人满载而归,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银花家两个大的已经上学了,宝英家小那个还在院里溜达呢,见他们一个个黑着脸脏着手玩泥巴,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宋致远终于是没让安然失望,孩子哄睡着在床上靠墙的地方,床外侧用被子围着,为了方便照看孩子他还把书桌也搬卧室门口去,一抬头就能看见闺女。
安然摸了摸尿布,没湿,还不错。
看来这男人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是不知道从何关心起。只要给足时间培养父女感情,他也能干点人事。
晚饭是韭菜炒鸡蛋,每人两块香喷喷的韭菜鸡蛋烙饼,吃得心满意足。饭后,她把碗筷一扔,趁着院里人多就抱着孩子,直接走到大院里,热情的跟众人打招呼。
大多数人也都热情回应她,毕竟她平时在院里也挺有礼貌,算得上尊老爱幼,为人也不错,不小气。再说了,她现在毕竟是副厂长太太,虽然没工作,可难保她会吹枕头风啊,看不惯她的某些方面是一回事,可该来往还是得来往。
“哟,杨婶子也在呢,今儿什么风把您吹出来了?”安然看着拄拐的杨老太太,笑得可灿烂啦。
杨老太太虽然牙齿掉光光,可眼神很好,看见她的笑脸就心里来气,摆出大院老寿星的模样,板着脸说:“小宋厂长家属,别怪我老人家说话直,你每天用那么多水,水费是不是得多摊点儿?”
他们两家,合着二楼楼梯口右手第一家的曹家,三家人合用一个水龙头,水表也是这个月才新装的,以前大家可着劲的用,最后厂里用总的水费除以居住总人数,算出来的单价每家按人头给钱。有些人家因为夫妻俩都是双职工,又没老人孩子,在家时间不多,就觉着不公平。
不仅如此,用银花的说法,她总觉着她们所有人加一起也没用这么多水,怕是哪儿漏水漏出去了,可她人微言轻,厂里没人提,她也不敢说。
大家有意见,厂里也看在眼里,甚至私底下听人说,厂里收水费的时候把车间工业用水也算生活用水里头,让大家为厂里分摊水费不厚道。干脆一商量,那就改用分水表吧。
水表也要成本呐,多分出来的水龙头水管也要钱,再加上大院里场地有限,要是一户一个水龙头水表,院子就没处下脚了。
曹家的媳妇,就是刚蹲着捏煤球那个,闻言也不说话了,支楞耳朵,听着呢。
安然站住,笑眯眯地问:“老太太您的意思,是不是谁家用水多,谁家就多出水费?”
“自然。”
“是不是用多少,就按市价交多少?”
“废话,亏你还小宋厂长的家属呢,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豁牙老太太翻了个白眼。
“好嘞,那就麻烦您交一下这一年的水费吧。”
“啥意思?这才过了半个月,还不到交的时候,就是要交,我也该交给街道办,不是你。”
安然翻了翻手掌,“一年,不是一个月,是交给大家伙,不是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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