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蓝双的眼瞳里映着这惨烈血腥的一幕,宛如定格在此。
从他悬壶济世以来,他医治过无数的疑难杂症,依然也见证过无数的悲欢离合。病者,有的顽强不屈,有的意志萎靡,生死、病痛,对不同的人来说似乎也有着完全不同的感受。
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诡异的场景,魂灵作为世人们最重要之物,天意赐予无尚的呵护,非极法不可损半分,却独独忽略了人本身——若要甘愿撕裂这珍贵之物另谋他取呢?!
这恐怕就是顾蓝双这三百年都没有理解透彻的,有关于人的
——欲望。
沧白雪收了目光。
表情上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能有关于人的这一点,现代的她早已经领略过几分,所以像如今这样的丧心病狂,她也只是感觉开了眼界罢了。
果然世间什么人都有。
那些在法阵中祭献了魂灵碎片的人眼神涣散,身体不适地倒在血泊中抽搐不止。只是那被钝刀生生剥开的口子居然奇迹般愈合得一丝不漏,许是那法阵的善后功效。只不过就算身体看起来完好如初,那损掉的魂灵都将永不再复合分毫了。
“拖下去拖下去!”
远远的,一人挥着手不耐烦地催促着。他身后好像还俨然准备好了下批献魂的人,看他们其中几人已经是面『色』发白,口齿不清,都不知道是撕了第几轮的魂灵了。
而那不可一世的组织者。沧白雪也不用多看,猜便是那挨了两脚的蟠桃人。
“真是病得不轻。”沧白雪目光冷漠,朝着那边的人群喝了一声,“你们封印我们三个要多少个人献魂?你们不知道损魂可是永生永世都回不来了?”
那边本来井然有序上阵献魂的队伍里有部分身形陡然一震,仿佛戳到了痛『穴』。甚至有一两个胆小的女子开始低声啜泣,脚步也往后挪了几分。
孙男子见势一下慌了脸『色』,又猛然提高声音道:“『乱』动什么!别动!”
他扭脸转向沧白雪三人,目光森森地诡笑道:“这不是有了神仙大人——大人们体内的祥纹灵血可以让我们重长魂灵!大家不要怕!我们有救了!”
他欢呼雀跃地对乌怏怏的人群拍手叫喊,那群人便又好像坚定了步伐。
“呵,你们在那边自己撕魂献祭封印我们,这边又要我们出血给你们长魂,你们神经病啊?”沧白雪好笑道。
“大人误会了!此刻我们献魂只是为了维持大人们的封印——来日我们还有更多的祈愿,要损更多的魂灵,但是我们的魂灵越来越少...就得靠大人的血来疗养啊!”孙男子咧开嘴笑,捻着自己的须,眼珠里溢满了欲望的篝火,
“祈愿...”
沧白雪感觉听到了重点。她默默地给其余两人示了个意。
“祈愿?...需要自损魂灵?...”顾蓝双缓了一会儿,勉强恢复了气力,“你们是向哪位神魔祈愿?”
孙男子闻声『色』变,一下子闭口不言,紧张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这神情和当初顾蓝双遇到的那个男孩如出一辙,幽生冥竟能让这些人如此畏惧?半分都不敢提及?
“你们难道不知道祈愿只要用祈愿符纸就可以了?...自损魂灵,你们拜的这位大人是在欺诈你们吧?”沧白雪索『性』话锋一转,嘲笑似的嚷嚷道。
“胡说!休要污蔑无上大人!”人堆里立即响起一个嘶哑苍老的女声。
很好。沧白雪心里清楚,激的将来了。
“普通的祈愿有什么用——那么多人的哀求,还要通过天机者的审查挑选,几时能轮到我们头上?无非是石沉大海,坐等楼空!无上大人他可是有求必应——只要献上一点点魂灵,他会满足任何愿望!可比你们强了数倍!”
沧白雪皱眉。
这堆话基本已经解了大半的疑『惑』,只是...更让她表情复杂的是,这位声音听起来少说五六十年岁的人居然长得是一副十六七岁的少女容颜。
“有求必应?...”沧白雪低声呢喃。
“喂...就算,就算我们一时半会儿没回应你们的祈愿,你们可以自己努力啊!也可以完成啊,你们...”云辰在一旁真是听得浑身不舒服,愤声道,“你们就不能靠自己双手努努力?!就得损魂?魂多重要你们知道不!”
“努力!我们只是凡人!多少事我们是绝对做不到的!”那女子怪声叫道。
“比如?”沧白雪冷眸。
“比如...比如我这肤若凝脂的容颜,若不是无上大人...我怎可能再次拥有!”女子瞪了他们一眼,便陶醉似的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沧白雪一下子了然,这分明是个芳华逝去的老『妇』人,看来是通过祭魂又领回了这副年轻的皮。
这可是违反人界规律的。
“还有百年的寿命...”
“不治之症的良方!...”
“财源滚滚的商运之手,可以自由翱翔的双翅,刀枪不入的铁皮...”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堆里猛然热烈地爆发着他们那天马行空的滑稽心愿。
沧白雪冷冷道:“这都不是人能有的。”
“凭什么灵就可以!”
孙男子怒瞪双目,大吼道。
哦——原来归根结底病源还是在这里。
沧白雪感觉一切纠葛都明朗了起来。
“你们嫉妒灵。”沧白雪沉声道,“应该说,你们嫉妒一切高于你们的生灵,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你们没有的能力,都成了你们的欲望,是吗?”
孙男子咬牙,不吭声。
果然,和沧白雪很早之前就和云辰讨论的那个问题一样。人与灵真的能够完全和睦相处吗?必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坦然处之两者之间的悬殊,那么不能接受的,那随之演变的情绪就如疯狂的藤蔓,谁也说不准它会扭曲成什么样。
“所以泱泱紫鸢国,为何会诞生恶土,也就找到理由了。”沧白雪望向顾蓝双。
顾蓝双此时此刻心里已经完全清楚。
“妒忌、仇视、敌对这些负面的情绪逐年积攒,本身也许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反应,但是他们却还祭魂——失去魂灵后产生的焦灼、痛苦、悔恨又再次更深层地怨意发酵,还有贪心不足蛇吞象所导致的死亡...这所有,就足够化为恶土了。”
听完沧白雪的话,云辰都觉得背脊一圈圈发麻,他第一次这样直视这人『性』的丑陋,可以说重重打碎了他两辈子加起来的认知。
沧白雪抬起头。她猜想这里多半还用拜锣钟的法力产生了结界,毕竟这群人连魂念撼钟都知道,这些手段想必也不会少。最主要的...还有他们背后的『操』控人。
此时的天空上依然悬着那璀璨的星。
在春风十里、繁花似锦的紫鸢国之中竟然隐藏着这样阴暗病狂的真相。
——可真是讽刺啊。
“还好现在有各位了。”孙男子忽然开口,肆意地痴笑道,“无上大人能够满足我们的一切需求,但是我们却魂灵不足,无法长久,如今,只要有了祥纹灵血,我们便能无限生长、无限祈愿,和那些灵啊妖啊仙啊一样,得到所有的一切啦!哈哈哈哈——”
“我们这点血够你们这么多人长魂?”沧白雪冷笑道,“光是续这个钟的念力你们都扯了多少魂了?长得及?”
这点确实如沧白雪所说。为了镇压他们的神力,这边献阵的人可谓一直源源不断,一批人或许由于撕魂过多,已经浑然晕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把你们慢慢养起来,就是一个血库!再说...大不了就再绑些祥纹灵血的人!”孙男子说完,一把又推搡了几个人涌上法阵,“赶紧上!磨蹭什么!”
“好大的口气。”沧白雪冷笑。
孙男子沉了脸,四下一望,随便指了几个,大喝道:“好了!赶快!他们恢复得也差不多了,马上拿着吸血妖珠过去给他们放血!”
那几个被他指了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挪步。
“干什么!你们怂什么!你们的妻儿可还在这边祭魂稳钟,你们耽搁的时间可都是他们的魂!喂!你不是还要救你妹妹吗?去不去?!”孙男子龇牙咧嘴地喝道。
终于,其中两个人看了一眼那边痛苦哀嚎的法阵中的人,确实沉不住气了,咬咬牙,拿起那黑『色』的珠子,缓缓朝沧白雪他们『逼』近。
“哼。”沧白雪目光冷冽,站了起来,就算手被捆得丝毫不松懈,至少还有脚可以动弹。
“白白...你,你行吗...”云辰刚说两句话,又是一阵反胃晕眩,感觉整个人真快死了,“哎哟妈呀,这什么鬼钟,老子真是受不了了!”
“你俩都是法神,封了神力后底子虚弱,别『乱』动。”沧白雪挡在他们身前,沉声道。不过...虽然沧白雪神情依然保持着镇定,但是她看着周围这一堆堆眼睛里透『露』出恶光的臭虫们。
这一次能不能应付得了...
她并不知道。
“雷霆万顷——”
黑洞消失的地点。
寒羽扬长一鞭,闭神宛如劈天裂地,白蓝『色』的极光交错震『荡』。
凤烟感觉脚下都踉跄了两步。然而那地面竟跟铜墙铁壁似的,只散出一层金光后,毫无破损。
“居然是远古法宝的结界...”凤烟真不敢相信这气息。
寒羽整个人的呼吸都在颤抖。
“妖...”凤烟刚想试着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忽然抬眼看到一个身影,“魔,魔君大人...”
千栖夜最终还是没有能听到沧白雪最后的那个“你”字,他赶到的此刻,那深渊黑洞早已无影无踪,和人一起...无影无踪。
千栖夜攥紧了手心。
“居然...”他的每一个字都在咬牙切齿,愤怒冲到了极限,胸口剧烈地起此彼伏,“还敢把她带走——”
“魔君大人...”凤烟都不禁低了声音,那令人胆寒的低气压,感觉像要将人碾碎似的。
“咔嚓...咔...”
手中的龙树皮化为了粉末。
“呜啊——”
又是一个手持妖珠的人被沧白雪一脚踹飞。孙男子看得愈发心急,连忙催促道:“敲啊!赶快敲!”
这边几个人火急火燎地敲打着手里类似于木鱼的法宝。那是与拜锣钟同生一系的半圣法宝,虽远远不及拜锣钟的威力,却还是能极大地影响心神,每敲一下,沧白雪就感觉太阳『穴』被撞了一个满怀,确实烦躁不堪。
“啧...”沧白雪眉头紧锁,不知道这是第几批涌上来的人了,她无法全力施展拳脚还要忍受这木鱼声的蚕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忽然,右侧颤巍巍地静悄悄地出现一个身影企图凑近云辰。
沧白雪不顾大脑疼痛,翻身又是一踹。那人应声倒地。
“滚!他又不是祥纹灵体!”沧白雪厉声呵斥,脚步却实实在在地险些滑了跟头,重心摇晃。
“白白!白白!你你...”云辰简直急得发『毛』,却毫无办法。
“师...”顾蓝双刚出声,刹那间怔住了。一把尖利的刀刃朝他贯来,他无力抵挡甚至连躲闪都成问题。
但他也根本不用躲闪了,鲜艳刺眼的血瞬间喷涌而出。
不过,不是他的。
“师姐!!!——”
沧白雪最终还是挨了这刀。不过她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拖不住太久了。她奋力挡住了顾蓝双,左肩被整个刀尖穿透,顷刻染红了一大片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