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了一瞬。
以前的杨婉仪最爱熏香,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香的,如今这公主府,闻不到一点儿香气。
唯有这一盘子酸梅,散发着淡淡的酸渍味。
杨初初心头震荡,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初初,你怎么啦?”杨婉仪晃了晃手,揶揄道。
杨初初回过神来,她勉强笑了笑,娇声道:“姐姐都有宝宝了,姐夫怎么还能去打仗呢?应该在府里陪着姐姐才是呢!”
杨婉仪垂眸,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道:“我又何尝不想呢……但是,男儿志在四方,我也不能老是拘着他。”顿了顿,她又道:“而且,他去北疆磨砺了半年,整个人都焕然一新,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杨婉仪说着,竟然红了脸:“我也为他高兴的。”
杨初初见状,心中暗暗着急,道:“那过段时间,让姐夫回来看看姐姐?”
杨婉仪摇摇头,道:“他走之前,我们已经说好了……以北疆的事情为重。”
杨初初蹙眉:“可是……”
“初初。”杨婉仪笑着打断她,道:“咱们虽然是女子,但也是大文的公主。”
“我知道,如今的局面,是四皇弟和众位武将们,争取了许久的结果,也是百姓心之所向。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拖累了他。”
杨初初心中发紧,眼圈儿有点热。
杨婉仪没有察觉,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腹,道:“他北疆建功立业,我就在府里为他生儿育女,等他回来……我们一家便能团聚了。”
杨初初掩去眸中水雾,轻轻点了点头。
从公主府出来之后,杨初初心情沉重。
她知道,剧本的大纲事件是不可逆的。
到了对应的时间点,就会发生对应的大事件,譬如原身三岁被关进冷宫、六岁时,太后寿宴请列国来朝、十四岁时大文一定会对外开战。
但是来龙去脉和细枝末节,却是无从知晓的。
杨初初蹙眉深思,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事件的过程和结果,是不是可以改变甚至扭转呢?
试想一下,她如果没有穿越而来。
可能原身便真的在冷宫里待到了十五岁,然后被送去和亲。
但她穿过来之后,六岁起便脱离了冷宫,这七八年来,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比原剧本里的设定,过得要好太多了。
虽然不知道她自己的走向是什么样的,但眼下,她只想先帮钟勤逃过一劫。
杨初初打定主意,便坐上了马车。
“快些回宫。”杨初初低声嘱咐道。
车夫急忙应声,挥鞭驾马,一路疾驰。
一回到云瑶宫,杨初初将自己关进了房中。
她坐在桌案前,打算提笔给钟勤写信。
可写到一半又觉得不妥。
她毕竟是个傻公主人设,又不能告诉他实情,无论说什么,钟勤可能都不会当真。
杨初初想了想,另起一张纸,改为给白亦宸写信。
她先是告知他杨婉仪有孕的事,然后请他帮忙照看钟勤,尽量让钟勤少上前线。
另外,如杨婉仪这边有什么情况,需要他劝着钟勤早些回来。
杨初初写完正事之后,忽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给他写信。
若是他知道她完全是为了钟勤,会不会生气?
那个醋坛子……杨初初顿时有些失笑,心中松快了几分,便在信的末尾处,加了一段话,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忘了和她的十五岁之约。
杨初初写完信之后,将信纸仔仔细细叠好,塞进信封里,便出了门。
“桃枝,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北疆武城,给白将军。”
桃枝愣了愣,公主平日里大字都不愿意写一个,居然还愿意给白将军写信!?
杨初初憨笑一下,道:“好桃枝,快去……我让亦宸哥哥记得从北疆带点心回来,嘻嘻嘻……”
桃枝哭笑不得:“原来如此。”
她接过信要走,忽然又道:“对了,公主,湘嫔娘娘和五公主好像过来了。”
杨初初微怔一瞬,她倒是许久都没有见过五公主杨姝了。
“她怎么忽然过来了?”杨初初有些奇怪,杨姝是极少过来的,她的母亲湘嫔倒是时不时过来看看盛星云。
桃枝笑道:“如今宫里在为五公主筹备大婚,奴婢想,她可能是过来商量大婚事宜的吧。”
杨初初恍然大悟。
杨姝比她大了三岁多,她早就与礼部尚书之子刘以翔订立了婚约。
杨初初点了点头,笑道:“我去看看五皇姐。”
云瑶宫正殿之中,一位清丽的少女,端坐在一旁。
她身着粉色对襟云纹宫装,云鬓高挽,梳得一丝不苟。耳线微垂,脖颈如雪,端正高雅。
她手捧一份长卷,仔仔细细看着。
盛星云坐在主座之上,一袭鎏金紫色宫装,衬得整个人优雅大气。
室内熏香袅袅,气氛和谐幽然。
盛星云看着杨姝,淡笑着问:“姝儿觉得如何?”
杨姝缓缓收了长卷,未语先笑:“姝儿没想到,云妃娘娘竟准备了这么多……”
这长卷,是盛星云为她准备的嫁妆单子。
如今皇帝病重,太后与皇后都不在宫中,她的大婚,便交给盛星云去筹措了。
杨姝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母亲,湘嫔。
湘嫔当年与盛星云解开心结之后,便成了好友,她虽然待在周贵妃身边,但每当周贵妃有什么异动,她便会提前告知盛星云。
所以这些年来,云瑶宫一直相安无事,也有湘嫔一份功劳。
后来,周贵妃开始利用玲嫔,便逐渐疏远了她,湘嫔也正好借此机会,与周贵妃分道扬镳了。
此时,湘嫔坐在一旁,看到这长长的嫁妆单子,也十分意外。
她从杨姝手中接过长卷,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她看着看着,眼中溢出一丝惊喜,可随即又被不安取代。
“云妃娘娘……这、这不合规矩吧!?”湘嫔小心翼翼问道,长卷轻握,生怕捏坏了一般。
杨姝是庶出的公主,但她这嫁妆单子,都快赶上当年杨婉仪那份了。
要知道,杨婉仪那一份可是皇后加码了的,绝无仅有。
大公主十里红妆,下嫁忠勇之后,还成了京城美谈,为皇帝攒了不少口碑。
盛星云这样做,让湘嫔和杨姝都有些受宠若惊。
盛星云笑了笑:“姝儿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虽说公主下嫁臣子,不见得会受委屈,但多备些嫁妆,底气也更足些,莫叫人看轻了去。”
湘嫔当年结交盛星云,便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出路,盛星云如今这样添补,也是全了两人这些年的情义。
湘嫔心中感动,忙道:“姝儿,还不多谢云妃娘娘!”
杨姝连忙起身,袅袅拜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盛星云笑着点了点头。
“五皇姐!”少女甜美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回头。
杨初初进了正殿,先与湘嫔见了礼,便拉着杨姝道:“五皇姐要成亲啦?”
杨姝面色红了红,嘀咕道:“这种事怎么能青天白日挂在嘴上……”
杨初初嘻嘻笑了笑:“姐姐,跟初初去玩!”
杨姝回头看了看湘嫔,湘嫔冲她点了点头,杨姝便随着杨初初去了院子里。
杨姝长大了,性子越发沉稳,举止端庄娴雅,颇有淑女风范。
杨初初笑嘻嘻看着她:“姐姐越发好看了。”
杨姝温和地笑了笑:“你也是。”
杨姝看着杨初初,她肤白胜雪,眼若秋瞳剪水,红唇微勾,俏丽动人却不自知。
一时有些感叹,若不是她天资愚钝,单凭她这副相貌,也应该是这京城里的儿郎们,竞相追逐的梦中人吧。
杨初初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石子,小声问道:“五皇姐,嫁给以翔哥哥,高兴吗?”
杨姝愣了愣。
高兴?她似乎没有想过这件事。
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出公主,没有被安排去外族和亲,也没有嫁到京城以外的偏远地域,便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刘家世代为官,刘大人为礼部尚书,刘以翔如今也在礼部任职,一家子也是书香门第,家风清正。
杨姝自小便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都不差,算是所有公主中,最像公主的一位了。
这桩婚事,两边都颇为满意。
杨姝淡笑一下,轻声道:“初初,嫁人这事……不过是利弊权衡后选择的结果。”顿了顿,她道:“我自小便接受了严格的闺训,从来只知能做与不能做,却不敢去想对与不对,更没资格去追求‘高兴’。”
杨姝只不过觉得,嫁给刘以翔,是个不错的选择罢了。
至于旁的,她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她小时候一度十分贪心,什么都想拥有,甚至处处想看齐大公主杨婉仪。
但后来她才知道,人与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出身不一样,因缘际会不一样,路也不一样。
如今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这便够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与刘以翔以后的日子,她娴静得体,他性子跳脱,两人自然是说不到一块去。
但只要能相敬如宾,便也够了。
杨初初见她面上有一丝怅然,便小声道:“以翔哥哥很有意思的,而且人也很好!五皇姐嫁给他,他不会让你伤心的……”
杨姝点了点头,已经端庄地笑着:“但愿吧。”顿了顿,她淡淡道:“这世界上,很多事是没有选择的……罢了,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杨初初没说话,她其实比谁都懂。
湘嫔和杨姝走后,盛星云见杨初初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便过来看她。
“初初,娘亲要去看看苏嫔娘娘,你想一起去吗?”盛星云温和笑着。
她看出了杨初初神情的低落,却没有点破。
杨初初点了点头,苏嫔娘娘病了许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到了二月底,乍暖还寒之际,云禧宫里还是燃着灼灼的炭火。
“咳咳……”苏嫔趴在软枕之上,不住地咳嗽着。
盛星云蹙了蹙眉,关切道:“你这身子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好呢?”
苏嫔摇了摇头,一丝力气也无。
小祝子站在一旁,忍不住答话道:“每日的药送来,娘娘都喝不下去,有时候好不容易喝了,没多久又吐了出来。”
苏嫔瞪了他一眼:“谁让你乱嚼舌根,没规矩!”
小祝子抿了抿唇,脸上有几分委屈。
杨初初看了一眼苏嫔,她一贯是个要强的,如今这副田地,自然是心中难受极了,所以便有些生无可恋。
盛星云叹了口气,道:“你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苏嫔怆然一笑,有些苍凉:“如今什么都没了,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苏嫔最宝贝的就是儿子,如今杨瀚杳无音信,皇帝又将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她自然是郁结难舒。
盛星云又安慰了几句,苏嫔便忍不住掉下泪来。
杨初初看着心里难受,便转身去了庭院。
庭院之中,杨瀚习武常用的木桩和武器架还在。
她想起杨瀚曾经在的时候,每次练了什么新的招式,总要耀武扬威地在她面前耍上一道。
杨初初必然会十分配合地拍手叫好。
现在想想,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似乎已经很远了。
杨初初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这武器架。
粗粝的木架子上,纹路有些斑驳,但是却纤尘不染,一看便是日日有人来打扫。
这武器架上放着不少兵器,却唯独少了他常用的那一柄长剑。
“七公主。”
杨初初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小祝子。”
小祝子喃喃:“这些都是殿下喜欢的兵器,虽然殿下不在,但是奴才一日也不敢怠慢,都仔仔细细擦着……奴才、奴才相信,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杨瀚为人洒脱豪迈,对宫人也是极好,如今他走了,小祝子惦记着他,也是人之常情。
杨初初轻轻点了点头:“你有心了,等六哥哥回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祝子腼腆地笑了笑,眼圈儿有些红。
杨初初看了一眼小祝子,她小声问道:“六哥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么?”
小祝子摇了摇头,沉声回应道:“一直没有消息。之前就连巡防营出马,都没能搜到殿下的踪迹,如今……若是他还安好的话,那定然是出了城了。”
说完,他又自己“呸”了一声,道:“奴才说错话了!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安好的!阿弥陀佛!神佛都要保佑我们殿下!”
“阿嚏!”京城百里开外的一处山坳上,一名身穿银色甲胄的士兵,忽然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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