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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新的旅程(1 / 1)

“将军将军你在想什么”陈节的轻唤声将贺穆兰叫醒。

贺穆兰猛然一下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正蹲在库房里,于是乎她一下子回忆了起来哦哦哦,我是在找让陈节带走的东西。

“将军自昨日回来,就一直在出神。”陈节有些不解地问她:“是不放心狄将军吗还是不放心太子殿下”

“都不是。”贺穆兰摇了摇头,随手拉开一个箱子,将里面的珠宝抓了几把。“这些都是方便携带的细软,绢帛虽然四处流通,但你要去黑山,带着成车的布却有些扎眼,等到了黑山,你去找我们昔日的部下,让他们帮你凑齐粮食。”

“嗯。”陈节随手撕了一块厚布,将花木兰给的金锭子之类包了起来,又寻了个细藤箱子,将它放了进去。

“就不知黑山那些人怎么样了。这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要还是没法子自己生活,将军难不成要养他们一辈子不成”

黑山城的那些奴隶,到底是谁呢

为何一直都想不起来

她到底要不要去静轮天宫寻找记忆

“将军,将军”

陈节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的将军。

说着说着就会走神,其实还是放不下陈郡那边吧

也是,那里可住着太子殿下呢。

当初把他吓得也不轻。

贺穆兰甩了甩脑袋,竭力不让自己去想昨日发生的怪事,只帮着陈节收拾东西,打理物资。

“将军,您这样不置家产、不做打算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狄将军有门路在西域通商吗要不然你把陛下赐的东西拿一半出来托他打理,赚点傍僧物也好啊。”

陈节在军中得到的赏赐都送回了家,在家中置办了田产,每年都有租子送回家中,所以陈节过得并不清苦。但他的主将几乎就是在家里坐吃山空,这么下去,再多的东西也都没了。

“你觉得,我该把这些财产托给狄叶飞打理”贺穆兰意外地看了看陈节,“我还以为你很讨厌狄叶飞。”

“我是很讨厌他。”陈节居然也认了,“但他对将军还算是有情有义,东西托付给他,总比找个不可靠的庄头实在。再说你若不喜欢田庄之事,不如将这些东西经商所用,多赚些钱粮,也好养你身后那么多张嘴。”

陈节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开了:“死营的人也收,孤儿也收,残废的也收,当年我就说这样不好,军奴又不能脱籍,夏将军是赏识您才把这些军奴划到您帐下听差,结果呢,能做事的没有几个,反倒还要您照顾。黑山那地方也不知道多少军奴呢,难道都管得过来您这样”

以下省略一千字。

“陈节。”

“嗯”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身边就你一个亲兵吗”

“那是因为在下最受将军的喜爱”

“不是,是因为像你这样话多的再来几个,我就会先死于癔症发作了。”

“”

陈节石化了。

陈节只在花家待了两天,过后就将藤箱和包裹挂在马上,骑马独自离开了。

古代不似现代,没有手机也没有邮箱,他以后归期不定,居无定所,贺穆兰想要再见他,只能靠他自己找到营郭乡来。

花木兰旧日资助的那些地址陈节也已经给贺穆兰写在了纸上,并标注好家中有哪些人、都是谁在管事。贺穆兰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三页纸,不知是该叹服与花木兰这伟大的人格,还是该赞扬陈节为了花木兰不惜两肋插刀的个性。

他每年要负责将这么多人家抚恤好,即使有花木兰给他东西,也应该很辛苦吧这可是没有快递的古代啊。

难怪他底下那么多来自各地的郡兵都和他熟悉的很,怕是托着带东西都带习惯了。

陈节走了,花家人都很舍不得。听说这小子连官都丢了,要回乡里去,花父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痛惜的犹如是自家的子侄辈丢了前程。

陈节走了、拓跋晃和狄叶飞也走了,贺穆兰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们来之前时的平静,每天早上和阿单卓练一练剑、帮花小弟干干活,闲来无事出去溜溜马、晒晒太阳,日子过得轻松又简单。

只是偶尔也有些时候,她的眼前会浮现寇谦之、花木兰、以及袁家邬壁里那些在田间奔跑的小孩身影。

“如果你只有三年寿命,你会做什么呢”

一次练完剑,贺穆兰从地上拉起阿单卓,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寇天师的那次做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如果是成功了,那为何花木兰这身怪力还在如果是失败了,那她为何又会生出大病,她又为何存在于这里

若是这怪力在,应该说明阳气未除,那枯禅老和尚所说的“暴毙于壮年”,应当就在这几年了。

可怜她在现代因去山间刑侦,踩了拉网捕猎的电网不知生死,到了古代,居然还是命不久矣吗

“大丈夫不惧生死,若我点召入军,谁又知道到底能活到哪一刻,只把眼前过好,不留下遗憾便是了。”

阿单卓只是一愣,立刻不以为然地回答了贺穆兰的话。

贺穆兰听了他的回答,也是一怔,随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阿单卓再怎么心性单纯,也是在北方军镇长大的孩子。剽悍、好战、嗜杀、轻死的风气几乎就是北方军镇的独特标签。否则花木兰当年在军营里也不会成为一个极为显眼的异类了。

“我想的还没有一个孩子通透。”贺穆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没错,只把眼前过好,不留下遗憾便是了。”

她会去静轮天宫的。

但在此之前,她要先把花木兰的事情给安排好.

花家人首先感觉到了女儿的不对劲。

她居然把容易朽坏的布匹、久了以后容易变成黄色卖不上好价的珍珠等物交给了花小弟,托他去把它们置换成田地。

军户人家是不需要买地的,北魏地广人稀,军府和朝廷都会把大量的土地分配给壮丁和军户,尤其是军户人家,几乎是超人头分田,无论男女老幼都有田地。军户所耕种的土地收成大半都会交给国家,而且为国牺牲的将士家人也需要赈抚,财帛却不见得足够,赐田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年代,军户以外的人家“男耕女织”不是没有原因的,男的耕种,那是为了交赋税、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女人养蚕、采麻、纺线、织布,却是为了能让家里有流通之物。织布就是织钱,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好生生的,为何要换成田地家里的地木托都种不过来了,每年都要请乡里的闲汉来种。你要再买田地,少不得还要置办庄户”

袁氏想法很简单,她总觉自己女儿说不定还是会嫁人的,现在地贱人贵,若是嫁到其他地方,不如在其他地方置地置产,省的再折腾一回。

“我看还是早置办为好。”花父想了想,“等年后春暖,阿爷我的腿好了点,亲自帮你跑。”

他却是早就想要女儿安家立业,否则他总觉得女儿随时会跑似得。

家业在这里,人总不会跑到老远的地方去吧。

“诶,阿爷,那我就拜托你啦”

贺穆兰顿时放下一个难题。

贺穆兰将拓跋焘赏赐的东西藏在哪里和花家老小一一说个明白,待知道自家女儿砌起来的火炕堆下居然是放贵重东西的地方,一家老小都夸赞她的机敏。

“不对啊木兰,我听你这个意思,怎么像是要出远门去呢”袁氏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弟妹明年就要生产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出去乱跑家里就木托一个能做事的,春天又要春耕”

贺穆兰笑眯眯地听着袁氏一二三四的说着家里缺人手的不好,心中有些为花木兰高兴。

她这位阿母,竟是把花木兰当做家里顶门立柱的男子汉来看了。

“你莫要管木兰的事。”花父咳嗽了一声,“儿媳妇已经生过一次娃了,又不是头一胎。长乐我们两个老的带已经是足够,何况她是个乖娃娃,又不闹人。木兰要出去,一定是大事,你也不要婆婆妈妈的老是啰嗦。木兰没回来,你不也就这么过了吗”

“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阿母,我年后确实要出去一趟。”贺穆兰想了想,和花父花母说了实话,“陈节不在陈郡了,我过去接济的人家却不能放手不管。等年后我就去昔日的部下袍泽家中看看,若真有过不下去的,我就赈济一二;若是家中孩子都已经能够立业了,我便去告诉一声,就此撒手了。”

这个也是贺穆兰想好的,花木兰留下的赏赐就那么多,就算她省吃俭用不乱花销,若是要年年赈济那三张纸,怕是没多久就要花干净了。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没有仗打,得不到战利品,也没有赏赐,拓跋焘赏赐的东西虽多虽贵重的很,可是却养不了这么多人家一辈子。

很多人家和阿单卓家一样,可能只是需要花木兰的名头庇护孤儿寡女,如今她不在军中了,这名字也没有什么用,若是家中子女已经长大到可以自立,她便可以撇开手,让他们自己打拼,否则她的好心却养成这些孩子好逸恶劳之气,反倒帮了倒忙。

只是其中如何甄别,还需要她亲自去跑一趟。

可惜狄叶飞一心跟着太子,一直到年后都要在陈郡里应付那位袁家主,否则有这位通晓人情世故、又地位尊崇的伙伴跟着一起,有些事情倒是从容很多。

当晚贺穆兰和阿单卓说了自己的决定,她原想着阿单卓大概过完年就要回武川老家去,结果阿单卓一听完贺穆兰的打算,立刻哀求着说道:“花姨,让我跟着您一起去吧。”

“你不回乡”

贺穆兰没想到阿单卓居然不想回乡。

“我这次出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天下是什么样子的。我的武艺已经很久没有精进过了,教我武艺的师傅说这是因为我实战少、眼界也低的缘故。这些年我心心念念只想跟着您建功立业,除了日夜勤练武艺,其他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这么大年纪了,连说亲的人家都没有”

阿单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贺太子殿下连儿子都三岁了,我陪花姨到处走走,说不定脑子开了窍,以后那些姑娘就不会嫌我呆头呆脑了。”

“好志向。”

贺穆兰还能说什么呢

说不定以前的同袍旧交什么的家里就有个女儿,说不定就和阿单卓看对了眼再说她也不认识北上的路径,这从东平郡开始到最北边的的武川路线漫长,有阿单卓做指引,两人为伴,也有个照应。

这个年因为贺穆兰过完年要走的缘故,过得有些离愁。花母一闲下来就开始做各种肉干她总急着自家女儿不爱吃酱菜和白煮的东西,倒是爱嚼这些肉干。

一边做她一边发愁,这些东西可磨牙了,她那女儿天天爱嚼这个,牙要是坏了该怎么办呢

花小弟听说阿单卓要跟姐姐走,眼里都是说不出的羡慕之意。

他八岁他的姐姐就离了家,要说相处,也就最近这一年多的事。他打心眼里崇拜自己的姐姐,将她当做自己的英雄,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有用之人,阿单卓尚有一身武艺,一把子力气,而自己也只能在家里放放马,养养羊,种种田,若要真跟着阿姐走了,反倒还成了拖累。

现在世道虽比十年前太平了,可盗贼匪患还是不断,有官道的地方还好,若是没有,一不留神就能蹦几个马贼强盗出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

哎,越想越伤心,他爹娘为何要将阿姐生的那般力气,却只给自己这瘦弱的身躯难不成精华都给阿姐吸掉了不成。

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东想西想什么呢,他阿姐能有自保之力,他该高兴才对。若不是有阿姐顶着,他恐怕早就死在沙场上了。

“把这个给阿姊送去。”房氏递上一双鹿皮靴。

这鹿皮还是狄叶飞送的礼物,花木托平日里都要下田干活,进圈喂猪,用不了这好皮子,房氏便做了两双鞋。两双靴子内里全是柔软的毛皮,靴面是皮子,靴筒用绣了些同色的云彩,不仔细看不大看得出来,因为贺穆兰习惯穿男装,这两双靴子都做得男人样式。

“我还以为你是给我做的”

“给你做什么时候不能做阿母每天都要照顾长乐,料理家事,顾不上阿姊,自然是由我做了。”

“那怎么还是男人样式”

“废话,阿姊在外面行走,难不成穿着窄裙短靴不成”

怀孕的妻子天天倚着窗子做鞋和小衣服的样子,花木托每见一次,那心都暖的像是在晒太阳,结果房氏靴子一递,说是给阿姊的,他的心立刻嘭嚓摔成两半。

他是知道阿姐是女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弟媳妇爱慕家伯呢

“给给给”花木托一接两双靴子,将它们抱在怀里,径直去了木兰的屋子。

屋子里,贺穆兰和阿单卓在商议要带些什么。以往她和花小弟去集市买东西,大多带点布匹、捡些鸡蛋,换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这次出去拜访故交的家里,总不能空手上门,到了地方,买些表礼总是要的。

阿单卓出门时候家里就给了一捆布,然后带了许多鸡蛋和干粮,没吃的时候用布换些米面,去酒寮酒肆之类换换口味,带上干粮继续走。他也不挑,晚上有片瓦遮身,裹个毯子就能过。

至于客栈、驿馆,这小子进都不敢进。

一听到这时代出个门这么难,她眉头都皱的能夹死苍蝇。

还是跟着白鹭赶路好,要住宿时,找个衙门将候官曹的令牌一递,任谁都是恭恭敬敬的请进去安排上一晚。

她会不会冻死在荒野里啊

“要不,我们乘车算了。”阿单卓叹了口气。“花姨连亲兵和家将都没有,不然赶个车,带上布匹被褥和粮食,若错过宿头,我们就在路边埋锅做饭,马车里歇上一晚就是了。”

贺穆兰想了想自己在郊外无人的地方找不到宿头,然后又没吃的,春寒料峭冻得鼻水直流

“乘车”

贺穆兰一咬牙。

“我骑马,你赶车,慢就慢点,我们乘马车出去。”

“谁要乘马车”花小弟掀开帘子进了屋,递给姐姐两双靴子:“阿姊,我媳妇儿按你的脚做的,出门在外,怎么也要备上好几双鞋换脚才行,不然过个几天,脚冻得就跟冰块似得。”

一旁的阿单卓闻言猛点头。

“我等会亲自去谢谢弟妹。”贺穆兰高兴的接过鞋子,伸手往靴筒里一塞,顿时皮草特有的柔软暖滑触感就包围了她的手指,让她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真舒服,穿起来应该更舒服。”

“阿姊喜欢就好。”见姐姐拿了新靴子高兴,花木托心底因为妻子偏心产生的一点委屈也飞的干干净净。

“阿姊要乘马车出门可越影和阿单小弟的马都是战马,套不了车啊。”

“买”

贺穆兰一咬牙。“等到了虞城,买辆马车,日后家里也用得上。”

“那阿单小弟的马怎么办阿姊一人骑两马越影干吗”

就阿姊的那匹马,要见到她骑别的马,半夜里会把其他马蹬死的吧

“”

妈蛋她就想出个远门,要不要那么难

贺穆兰在现代时,也喜欢看古装剧,尤其是金庸的武侠剧。

她一直以为大侠的生活是很快意很潇洒的,一柄剑一匹马,仗剑走天涯,出手豪爽,挥金如土,朋友遍天下。

晚上要睡觉了,找个客栈,一枚金子一砸,大叫一声:“掌柜的,来两间上房,再送桶热水,大爷要洗澡。”

这样美好的描述,以至于贺穆兰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认同这落后的北魏社会。她第一次知道这里没有钱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没凸出来。

在阿单卓的话里,这里客栈也不是哪里都有的,只有大城才会有“郡邸”,其他地方的,若是不知底细的,住一晚上被谋财害命的都有,诸如丢了东西,聚众打架抢劫,更是不胜枚举。

要是落单一个人住的,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第一次出门的愣头青。

正月十五一过,贺穆兰和阿单卓就离了家,她自负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能从她这里抢走财物,所以也没再想买什么车,只把值钱又好带的细犬物装了一包,放到越影的马鞍边捆好,金叶子缝入夹衣里以备不时之需,贵重东西贴身安放了。

至于皮靴、衣衫、铺盖、粮食、布匹等物,则放在家中套车用的驮马身上,系在阿单卓的马缰上,一起带着走。

这样虽然速度会慢些,但比马车却是要快的多了。如果路上实在不行,再去买辆车套上,也来得及。阿单卓对此自然毫无异议,贺穆兰却是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此行怕是比她想象的困难的多。

但她没想过,这还没过虞城,就遇上了麻烦。

这日里,贺穆兰和阿单卓刚过虞城,偏碰上了下雨。冬天下雨和夏天又不一样,这雨轻易不会停,贺穆兰又不敢往树下躲,怕遭了雷劈,眼见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只好赶紧驾马找了一处能躲雨的地方。

也算他们走运,找到了一处破窑,大概是以前做陶器的地方,此地的土被挖到差不多了,人也就都走了,只剩一地废墟。

窑炉大多建在空旷之地,方便晒陶晒砖,人走了,窑穴和破棚子却在,贺穆兰和阿单卓把几匹马赶到破棚子下面,从驮马上卸下油毯,将马背上卸下的东西裹好,两人连抱带拿的将东西放进窑穴,在把自己也挤到窑穴里躲雨。

他们躲得即时,身上没有淋的太湿,待换过外衣,阿单卓看了看天,也只能叹气干等。

雨势一时没有停下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只见雨还在一直下,阿单卓和贺穆兰索性打开包袱,取了肉干和胡饼等物充饥。

离家两天,就算是贺穆兰再怎么不喜欢吃家里缺盐少调料的饭菜,此时也无比怀念了起来。至少杀上一只老母鸡,炖起鸡汤,撒点盐,那也是极香的。

不知道花木兰过去行军时怎么熬过来的,更别说还有一阵子没饭吃全靠过去伙伴“偷渡”的经历,没熬成胃病都算是奇迹,只能说她身体好。

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吃着,却听到左侧有人奔跑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光光的脑袋先映入他们眼底,再过一会儿,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和尚。

说是和尚,长得却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就是那种一看就是“我很可怜”的类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大概是太瘦的原因,两个眼睛大的像是要凸出来,加上风雨打湿了衣衫,淋的衣衫全部贴在他的身上,看起来随时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这让阿单卓想起了枯叶寺的那个同样瘦弱的结巴小和尚,也不知道他现在和那瞎眼老和尚逃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给官府抓去,是不是还拿那苦水一样的东西当做待客的宝贝。

想到这个,阿单卓心中生起不忍,主动钻出窑穴,对那和尚招手,示意他到这边来。贺穆兰身上带着装着财物的匣子,索性将那一包细软放到了屁股下面,无所谓的看着那和尚欢呼一声,飞快的往窑穴边跑来。

他的手上执着一根竹杖,大概是用来拨开路边的灌木所用,一冲进窑穴,连忙合掌感谢佛祖,给他赐了个可以蔽僧处。

贺穆兰想不到现在还有这般胆大的和尚,在这种皇帝都下旨所有年轻和尚必须还俗的时候,还会穿着厚厚的僧衣,踩着芒鞋到处跑。

那和尚感谢完佛祖,满脸感激的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这才问道:

“谢两位施主允我在此地容身,敢问东平郡还有多远”

贺穆兰扫了一眼这和尚,见他全身湿透却不擦拭一下,反倒先问起路怎么走,便知道肯定是有急事赶路的,便一指东平郡的方向,回答他道:“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大约五六天的路程。”

“阿弥陀佛,竟有这般远”他看了看自己的芒鞋,芒鞋就是草编的鞋子,此时鞋袜尽湿,他看了看一脸冷淡、身着鲜卑服饰的贺穆兰,再看了看同样穿着打扮的阿单卓,有些局促不安地问:

“小僧在此脱个鞋袜,可否”

“你换吧。”贺穆兰不爱多言,心肠却是不坏的。“阿单卓,你给他找双袜子先换了吧。”

“阿弥陀佛,谢过施主布施。”

那小和尚高高兴兴的接过袜子穿了,又把湿掉的鞋子和袜子放在远一点的地方,再脱了身上的外衣外裤,哆哆嗦嗦的抱成一团。

贺穆兰见他这样子也是可怜,阿单卓衣服他穿大概太宽大,索性把那件有些微湿的裘衣给他裹着,借他御寒。

这下子,他那眼睛里水光都有了,贺穆兰最见不得小孩子和女人流泪,一见他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贺穆兰闲的无聊,外面滴滴答答的水声更是越发让人听着困倦,索性倚着窑壁,闭目养神起来。她的“磐石”就在手边,也不怕他使坏。

话说回来,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刺客歹人的样子,否则也不会穿着这么一身扎眼的僧衣在外面跑了。

贺穆兰睡得有些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阿单卓和他搭话:

“小师傅从哪里来的法号什么现在陛下都要僧人还俗,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咦陛下居然要僧人还俗吗为什么要让我们还俗小僧法名爱染,只是个沙弥,称不得师傅。我从云白山上来,这是第一次下山。”

“云白山那挺远啊,你就这么下了山,没人抓你吗”阿单卓惊讶的叫了一声,惹得闭眼安神的贺穆兰皱了皱眉。

两孩子好吵。

起早赶路很辛苦的,他们怎么就这么精力旺盛呢

难道她三十多岁精神就不行了

“我没怎么进过城,我们寺建在山上,我在山野间行走习惯了,也没见过生人,见人就害怕,踩着土路反倒走的难受。我一路穿林而过,饿了挖些能吃的东西垫垫肚子,也没遇见过什么人。要不是迷了路,我也不会绕到这边有人烟的地方来。”

“听起来好辛苦。”阿单卓发出微微感叹的声音。“你还是改个装束再出门吧,戴个帽子,换件俗家的衣服。否则别说东平郡,就连前面的小县都过不去。总不能一直走山路吧,像现在这样没山了怎么办呢”

“这,小僧难不成还要先去化件衣服”

爱染伤脑筋的摸了摸脑袋。

大冬天光着脑袋,阿单卓看着都冷。

“你的衣服呢”

“在我包裹里。啊”他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我包裹去哪儿了”

贺穆兰被他一惊一乍的叫声吓了一跳,睁开了眼睛。

只见这小和尚一下子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脱下裘衣,递给阿单卓,又胡乱套上自己的湿衣服,湿鞋子,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匆匆忙忙的跑掉了。

窑穴狭小,只有一个破掉的口子容一人弯身进去,小和尚身子瘦弱,钻出去快,阿单卓在后面喂喂喂的喊了几声,却没来得及拉住他,眼睁睁见他一下子冲进风雨里,不见了踪影。

“这小沙弥腿脚好快,难怪说在山间长大的”阿单卓也傻了眼。

贺穆兰坐起身,伤脑筋的看着外面。

这么大雨,那小沙弥连件蓑衣都没有,难道不会病了吗

她和阿单卓等到雨势暂歇也没等到小和尚回来,贺穆兰想了想,取了自己的一套旧衣衫放在那窑穴里,又摘下自己头上御寒的鲜卑皮帽,压在那套衣衫上面。

阿单卓身材魁梧,自己虽然个子高,但体型并不壮硕,冬天衣衫穿的厚重,也不会让人见疑。

这小和尚若等下找到东西,必定还要来这里清理自己的。放下这套衣衫,也算是给他做个遮掩,免得真傻傻的进了城去,被官吏抓去服徭役,强迫还俗。

阿单卓也放下火镰火绒和火绒一副,又放了几张胡饼。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那小沙弥回来能不能用上,但万一能帮上,说不定也能帮上他大忙。

怕雨又会下大,他们却不能在这里过夜,两人重新上路,骑马离开了此地.

过那窑穴,骑马半天的功夫,就是一处县城。

方安是个小县,不但不能和项县那样的大县比,连虞城那样的中县都不是,这地方的城墙矮小破败,但一想到里面有热水洗脚,有热饭可以吃上,贺穆兰顿时什么挑剔的心都没有了。

两人找一个看起来老实的老汉打听了一下,找到一处可靠的“舍所”,也就是民间将自家房子租赁给旅人住的地方,稍稍歇了个脚。

这舍所大多都是当地的居民,不怕出现抢劫偷盗之事,这家里也有马厩,甚至有汉子帮你喂马喂料,只要出得起价钱。

贺穆兰从驮马上撕了两尺红绫,充作在这住上几天的房资和马料钱。红绫是最受欢迎的布料,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成亲生孩子都爱用这种发亮的丝织品做个脸面。

贺穆兰平时也买东西,知道自己的红绫值多少,她先给了他一尺,又说定住上两三天,临走再给一尺。那舍所的家长高兴的不得了,一家子立刻又烧热水又喂马,让贺穆兰不由得感叹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出门在外,还是得有钱。

她和阿单卓在这里盘桓了两天,除了补充一些路上的吃食,也是为了让马好好休息休息。

第三天一早,贺穆兰和阿单卓正准备从来时之路出城,折返向西前往上党郡,却在城门外发现了那个小和尚的身影。

他穿着贺穆兰留下的旧衣衫,头顶上戴着那顶鲜卑皮帽,由于衣衫和帽子都有些太大了,穿在身上非常不合体,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可笑至极。

更让人起疑的是,他脚下连鞋都没有,只穿着一双破烂的袜子踩在地上。

由于他的打扮太过怪异,城门口的守卫将他拦了下来,反过来复过去的盘问,那架势好似他是刚刚偷了哪家鲜卑大人家的小贼,如今正携带着赃物逃跑似的。

若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将身上的针头线脑取了几个给城门官“疏通”一下也就行了,偏这小和尚捂着背后的包裹死都不给人开,几个人拉拉扯扯起来,一个城门官出手粗鲁了些,一把将这小和尚推倒在地上,他摔倒在地,过大的帽子一下子滚在地上,露出圆溜溜的脑袋。

这下子,所有人都把眼光刷的一下看了过去。

贺穆兰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阿单卓更是吸了口气,不敢相信这小和尚这么倒霉,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掉了帽子。

僧人若拒不还俗被发现,为了弥补以前“躲避徭役”的罪名,是要被丢去服苦役的。有的徭役还好,只是修桥铺路,若是遇到苛刻的,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些僧人平日里干的最重的活大概就是种田,若真的去做苦力,大部分都累的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我们帮他一把吧。”贺穆兰拍了拍越影。“我先走,等下你趁乱出城,到下一个路口等我。”

“花姨,你要做什么”

贺穆兰叹了口气。

“怎么都有一面之缘,总不能让这小沙弥被抓去服徭役吧”

阿单卓虽然不知道贺穆兰想做什么,但出于对花木兰的盲目崇拜,便让了让马身,让她先行。

那小和尚已经被一个城门官按倒在地,但他牢牢的把包裹压在自己的身下,那城门官上前拉扯,贺穆兰实在看不下去了,摸了摸越影的耳朵,突然一抖缰绳,加速跑动了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我的马疯了”

贺穆兰一边大叫着一边风驰电掣地往前直冲着。

“哎呀救命啊”

“有马疯了,快跑啊”

贺穆兰冷静地伏在马背上,她知道她一定能够做到。

她的速度虽快,却避开了所有的人群,直直地往那地上光脑袋的小沙弥而去。

越影就这样飞驰而过,那马背上的身影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两个城门官早就已经跑开了,城门的门洞里有女人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仿佛已经看见从城门中疾驰而出的疯马踩烂了那少年脑袋的样子。还有人大喊着“掉下去了那人掉下去了”之类的话语。

贺穆兰保持着身体弯倒在越影一侧的姿势,在它从小沙弥身边飞驰而过的一瞬间拉起了地上那小沙弥的胳膊。她的另一只手一把捞过他的腰身和包裹,将他抱到了越影的背上。

人们只看到那马上的身影瞬间又冒了出来,就在那人影冒出来的一瞬间,那匹“疯马”爆发出让人惊骇的速度,一下子就跑的无影无踪。

地上的光头怪小孩呢

被吓坏了的爱染,还保持着肚子和手紧紧压住包裹,背朝着天空的姿势,在心里不停的惨叫。

佛祖啊,山下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吗

这世上原来真有豺狼虎豹一般的人啊

他们居然连师父都要抢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被人抢走包裹的那一刻,却发觉来自身上突然一轻,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和周围突然一下子吵闹起来的各种嘶吼声。

胳膊和腰上传来的力道让他瞬间有种失重的感觉,脑子也糊涂了起来。

佛祖来救他了吗

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会突然飘了起来呢

飘起来了

飘在半空中

爱染刚泪眼婆娑地睁开了眼睛,就突然落到了某个温暖的物体之上,而这个物体还在不停的跃动着。

然而在那不停跃动的物体之上,陡然出现了一堵奇怪的墙。

因为眼泪的缘故,他面前的墙实在是看不清楚,他像是被迷了心窍一般,僵硬的伸出一只没拿着包裹的手,摸了摸自己鼻子前突然出现的那堵黑墙。

“喂,小子”

贺穆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再乱摸我就把你丢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贺穆兰:你妹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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