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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节(1 / 1)

种种情绪交织,实在复杂。

但不管怎么复杂,此世谢危到底算她先生,又与她有许多交集,况他人在朝中,他日燕临拥兵要他在朝中照应,攻打鞑靼救回长公主要他在前后斡旋……

谁都能忽略,他不能忽略;

谁都能开罪,他不可开罪。

姜雪宁能屈能伸,且这一世的谢危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想想决定投其所好,干脆去了一趟幽篁馆。

这些日来吕显的生意一般,也没卖出去几张琴,但蜀中那边却捷报频传,任氏盐场顺风顺水,尽管他先前抛银股又买进亏过一笔,可如今看着股价慢慢涨回来也不由得眉开眼笑。

幽篁馆的小童近来还能听见他喝茶时哼两句歌。

心情别提多明媚。

初夏午后,半个时辰的小睡后,正端了一把上好的紫砂壶,在自家琴馆里走看。

一抬头瞧见有客来,先喜了一下。

待得定睛分辨出来人,眉头便是一挑。

吕显笑得老奸巨猾:“哎哟,贵人稀客,这不是姜二姑娘吗?来是制琴还是买琴,又或者,要跟我谈谈银股?”

姜雪宁一听这话便知道吕照隐还对旧日任氏盐场银股的交易耿耿于怀,再看这神情便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有若一只待宰的肥羊。

好端端进士出身,翰林储相,怎么就变成了这一副市侩的奸商嘴脸?

姜雪宁没笑:“买琴。”

吕显顿时有些失望,但一转念又振奋起来:“那可好,最近几个月我这里可出了几张不错的好琴。老早我便想了,去岁姑娘那张蕉庵也弹了大半年了,该换了。您过来看看这几张,漆色细腻,秀雅端庄,正合您这样的大家闺秀……”

姜雪宁嘴角微微一抽:“此琴非为女子所选。”

吕显“哦”了一声,迅速把手转到另外一面墙上挂着的琴,殷勤地推荐起来:“君子用琴都在这边,您看这张榉木所制,乃是河阳一位独臂的斫琴师花费两年精心打造,与姑娘先前取走的那张蕉庵相比虽差了些,可送人绝对拿得出手……”

姜雪宁:“……”

她无言看着吕显。

吕显察言观色的本事何等厉害,轻易便发现她好像不满意,于是眼珠子更亮了几分:“都不满意?”

姜雪宁瞅他一眼,实话实说:“送给谢少师。”

吕显:“……”

正准备要用一张普通的琴狠狠坑上姜雪宁一大笔钱的吕显,面上那殷勤的笑容几乎立刻僵硬了,刚指向那张标价五千两其实只值一千三百两的琴的手,也冻住了似的,慢慢收了回来。

他感觉喉咙里一口老血。

坑姜雪宁是简单,毕竟她瞧不出好坏;可这张琴若真送到谢危那边,呵呵,甭管他这些年是不是为姓谢的当牛做马,若谢危看出是张劣琴,保管叫他哭爹喊娘!

吕显换了一种目光打量着姜雪宁,只思考这姑娘到底是不是故意。

但不管是不是故意,原本的奸商想法立时褪了个一干二净。

把里间的门帘一掀,他重新挂上了亲切温和的笑,道:“您里面请,我叫童儿把那几张琴请出来。”

不多时,姜雪宁掏了四千两买了一张琴,从里面出来。

吕显数着自己手里的银票,心里却在哀叹自己少赚了一半,要亲送姜雪宁出去时,却不由好奇:“姓谢的,不,谢居安生辰也不在这阵,姑娘怎么忽然想起要送琴?”

姜雪宁斜抱着琴,淡淡道:“一场师恩,临别赠礼罢了。”

吕显心头一跳,顿时愣住。

姜雪宁却欠身一礼,转过楼梯,下了楼去,径直坐上了在街边等候的马车,顺着长街远去了。

这一趟便是直接去谢府。

第179章跌坠之琴

斫琴堂后的内室,刀琴一身蓝衣静立在角落的阴影中,虽毫无存在感,目光却时不时掠过场中,尤其频繁地落在那名大马金刀坐在下首的男人身上。

杂乱的头发用麻绳绑起来,这初夏的天里一身简单甚至算得上是简陋的短褐,却轻易地勾勒出一身流畅的肌肉和宽阔的胸膛,眉峰如刀裁,文气褪尽的眼底反而有一种危险的锋芒。

不是旁人,正是通州一役里逃了的孟阳。

眼下同室而坐的,有弯腰驼背的笑脸货郎,有挎着医箱的游方大夫,有颇有才名的清高士人,也有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商人……

一个孟阳坐在当中,倒不突兀。

只是其余几人说两句话便要转头看他一眼,隐约有点忌惮,也有点困惑。

那手执折扇的士人呷了一口茶,考虑再三后,还是没忍住道:“通州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先生便不担心教首那边同您撕破脸,拼个鱼死网破?”

谢危淡淡道:“证据呢?”

那游方大夫蹙眉:“那您接下来——”

谢危轻轻提起那茶盏盖,又轻轻放下去,磕地“啪”一声细响,无波无澜地道:“公仪丞到京城,一应事宜都是他做的主;通州一役受朝廷埋伏,我若强行救他,岂不暴露自己,还未必能救成?这种情况下,自然弃卒保车。便报到金陵,又怎能怪到我头上?他顶多怀疑我袖手旁观,顺便算计了一把公仪丞。天底下情义靠不住,利益最牢固。京城的局势没我不行,公仪丞没了,再想除我无异于自断臂膀,倒不如虚与委蛇,大事成后再行争斗。所以当务之急,是让他腾不出手来处置京城局势,给他找点事,我等方可坐山观虎。”

几人对望了一眼。

那笑脸货郎拨弄手中一面小鼓,几经思索,却将目光放到了孟阳身上,隐隐觉得谢先生此计该与这穷凶极恶之人有些联系。

于是道:“想必孟义士能派上大用场?”

谢危这才掉转头看了孟阳一眼。

孟阳却不很买谢危的账。

他平素独来独往,通州一役见势不好便先逃了,后来刑部追捕他都逃过了,谁想到谢危的耳目竟比朝廷还要灵通,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时,好几把刀便架在了脖子上,前夜将他绑到此处。今天却被带来,听这帮天教的话事者议事,让他实在不知谢危有何居心。

此刻便道:“在下一介草莽,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

谢危对此人的耐心已经用尽,平平地道:“你好不容易逃出天牢,既无物欲,也不贪生怕死,想来该是要为你发妻报仇吧?只是我留圆机和尚还有些用,倘若你不懂事来坏我计划,便谢某再惜才,也只得痛下狠手了。”

孟阳冷笑:“老子若看见圆机,便一杀了之!要么你立刻杀了我,要么放老子走。”

谢危闻言并未动怒,只是道:“你发妻入土为安,已有数年了吧?”

孟阳豁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谢危眼角眉梢皆是淡漠:“我不杀你,只是你若坏我事,那少不得牵累亡魂。请你亡妻尸骸出棺,找地方吊了挂上。”

天教几名话事者皆不敢出声。

孟阳勃然大怒!

他本精壮如猛虎,杀机一动竟是将胳膊上绑带一解便要夺向谢危脖颈,只是后面刀琴早防着他这手,根本还不待他碰着谢危毫厘,已擒住了对方利爪,一脚飞踢出去,踹得这身材比他壮硕上好几分的汉子往后撞倒了茶桌!

“啪嗒!”

袖袍罩住的手臂上一阵机括弹动之声,抬起来竟是绑在臂上的一架小弩,湛蓝的箭尖淬过毒,如毒蛇吐信般对准孟阳。

刀琴人狠话少,看着他不动。

谢危半点没把这场面放在眼底,只道:“还不杀你不过是我惜才,你若不能为我所用,今日跨不出此门,且谢某言出必践,从不失信于人。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孟阳双眼如猛兽般充血,与刀琴对峙。

门外却是剑书急匆匆走进来,看见里面这剑拔弩张场面都不觉稀奇,只到谢危身旁,压低声音禀报了几句。

谢危微微一怔,道:“来多久了?”

剑书道:“刚来,属下想您在斫琴堂中谈事,就、就先请她到壁读堂等候了。”

斫琴堂与壁读堂都非常人能踏足的地方。

壁读堂更是谢危书房。

可谢危听了也没觉不妥,道:“我去看看。”

内室中众人都不知道剑书来是禀什么事,谢危也并非同众人解释什么,只道自己出去一趟,便把众人都撂在了此处,出斫琴堂往后面壁读堂去。

夏木阴阴,蝉鸣阵阵。

壁读堂外临窗栽着两株杏树,这时节花期早过,枝桠上结着零星的青杏,小小的,掩映在叶片之下,只看一眼便让人想起那酸涩的味道,口中生津。

姜雪宁还是头回到这地方。

北面便是一面空空的墙壁,上头全无一物,有一种单调掩盖下的谨严,倒是暗合了“壁读”二字,与谢危本人衬得很——

面壁思过,日三省身么。

她也只敢四处张望张望,并不敢乱动乱翻什么。

只是剑书先走,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又瞅着窗外那杏树半点,倒没忍住扯下来巴掌长一小枝,连两片树叶,带着颗小小的青杏,放在手掌心里,甚是可爱,有点夏日里勃勃的生气。

谢危便是这时走进来。

姜雪宁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阴影落在了门口,立时把那枝青杏搁到了窗沿上,转身裣衽一礼,问了句安。

谢危看他一眼,又看了窗沿上一眼,倒没说她什么,只问:“怎么想起来我这儿?”

那张琴抱着挺沉,进来之后不久就被姜雪宁放在了桌案上。

谢危说完这句,目光一转,就瞧见了。

琴外头还裹了琴囊。

谢危眉梢微微一动:“来学琴?”

姜雪宁唇角一弯刚要笑,听见这三个字差点一趔趄,忙道:“不不不,没有。只不过念及先生爱琴,今日在幽篁馆里选看,闻说此琴极好,所以得之来献先生。”

谢危道袍雪白,渊渟岳峙。

立在她面前扫她一眼,她便主动将琴取了递过去。

谢危道:“这般乖觉,总让人觉着你没安好心。”

他说着,揭开了琴囊。

杉木斫的琴,圆首,内收双连弧形腰,乃是仿的伏羲式,根根琴弦倒映在琴身上,天光下留了几道淡淡的阴影。轻轻抬手一拨,便有环佩之声潺潺而出。

这不是吕显那张昆山琴吗?

他一试便知是自己往日问过吕照隐的那张,只不过吕照隐奸商习性,藏着不给,非要赚高价。他于古琴又不是非取不可,索性晾着他,看他憋到何时。

没料今日却被宁二送来。

姜雪宁心道自己也的确不算安什么好心,只希望离京之前能给这位谢先生留下点好印象,等来日因公主之事有求时,对方能念着点旧情,襄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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