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睡得早,不过点灯光就全暗下去,山岭寂静得只有狗吠的声音。
不过今晚的狗叫得也太激烈了。
陆溪心中涌起一股不安,被狗叫声吵得睡不着觉,无奈叹口气起身。来到屋外,发现不远处漆黑的夜空被火把照映得灯火通明。
·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火把长龙分成两队。一队往知青点来,一队则是往另一个方向。
很快,举着火把的人来到陆溪跟前。
“把她带走!去广场开会!让人民来审判她!”
火把队伍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手臂绑着一条红色的布条。
是革委会的人。
而且是冲着陆溪来的。
几个年轻上前来,七手八脚摁住陆溪,防止她逃跑。陆溪咬牙,稍微挣扎了一下,确定反抗毫无作用,只能让自己受伤之外,变得温顺起来。
被这大阵仗弄醒的不止是陆溪一人,村里的村民家家户户亮起灯火,知青点宿舍也纷纷亮起火点。
在陆溪身后跟着出来的知青点们炸锅了,一时间议论纷纷。他们本就提心吊胆,被冰凉的夜风一吹,更是浑身哆嗦。
陆溪怎么惹上革委会这帮疯子了!?
和陆溪同一宿舍的徐姣姣最早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慌得眼泪直掉,亦步亦趋跟着革委会的人离开。
革委会的人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开会开会,村子里的人听见了,只得穿好衣服,拿着手电筒也往广场那边挤过来。
来到广场后,陆溪才发现,和她一样被当成犯人对待等待审判的人还有大队长。
两人被推至广场中间,面面相觑,不由得一声苦笑。
徐姣姣挤着人群来到最内围,大着胆子问:“陆溪和大队长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审判他们?”
接着,村民们也纷纷发声,质问为什么要审判陆溪和大队长。
革委会的人皱眉,以往这些人很好摆弄,让审判就审判,今天怎么这么群情激奋?
革委会领头的中年男人说:“我们收到了一封举报信,说这位陆溪同志和大队长作风不良,行为腐败。我们有必要对人民负责,打倒这些肮脏的资本主义!”
他像往常一样,打算发表一番长篇大论鼓动人心,让他们躁动起来。可这一次,刚起了个头,还没开始审判就有人提出质疑。
“你说什么屁话?”
“就是啊,大队长和陆知青怎么可能腐败?”
“你们可不能冤枉人啊!我们想感谢陆知青,心意她都不收呢!”
说话的大多是本地的村民。
本欲辩解的陆溪忽然闭了嘴,目光复杂的看着台下的人,静待事情的发展。
“你们都给我闭嘴!一会儿有你们说话的时候。”革委会的人愠怒,气道:“有人举报了,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腐败分子,享受主义,就是我们的敌人,必须要消灭他们!”
“你们谁看到他们两人的腐败行径,都可以上来揭发!撕破他们的真面目!”
这是最刺激也是最激动人心环节,以往总是有很多人迫不及待想要上台来骂人,打人。可今天,人群一动也不动。
人群里沉默得厉害。
村民不动,知青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陷入了死寂。
群众完全不听指挥,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革委会的人感觉到棘手,不知道怎么继续进行下去,但又下不来台。
无奈,只好转向陆溪,问道:“你,和大队长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
陆溪冷声道:“没有,我和大队长在各自的岗位上,为建设祖国做出贡献。我们一样是工农阶级,一样为了热爱的事业献身无怨无悔。”
依照这情形看,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陆溪思忖片刻。
她抿抿唇,继续发挥嘴炮的力量:“我来到这里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无愧于心。我修水车,我造犁地机,我改进沤肥的方法,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生产队好。我做的事情都上了报纸,也接受表彰。那么多专家领导都肯定的事情,你却反对。难道,你说话比专家还权威?”
脏水!绝对是泼脏水!这种事情,他们怎么可能认下来?
革委会的人冷汗一滴接着一滴,感觉群众看着他们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几乎要把他们身上盯出几个窟窿。
为首的中年男人想反驳,可以平时气势凌人的他第一次在群众面前被审判,反而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时间舌头打打了结。
大队长偏头看陆溪一眼,见这个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女娃子此时没有畏缩不前,反而充满了勇气。紧抿的唇透出一丝坚毅,反观自己,已经吓得快趴到地上,而陆溪却挺直脊背,自有风骨。
大队长也鼓起勇气道:“我……我是清白的!我为生产队呕心沥血,从来没有贪图集体的财产!陆知青也从没有作风问题!她接受表彰获得的奖励,基本上都用来改造农具了,这些大家都可以作证的!”
大队长说得没有错啊。
台下的人都沸腾起来,窃窃私语。
陆知青帮他们改造农具,让他们劳动更加省力,而且很多是不要钱的,除了犁地机这样的大件。况且犁地机也不贵,一辆自行车都要白来块,陆知青的犁地机才五十块呢。
他们给陆知青送些乡下的特产,陆知青也很少收,总是百般推辞。当时他们还觉得陆知青客气,如今看来,这种事情很容易被泼脏水的啊!
幸好陆知青高瞻远瞩,不然就是他们害了陆知青。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作风有问题?
反观这些革委会的人,前些年弄坏他们的水车,陆知青帮他们修好了,他们却要来斗陆知青,这是什么道理!
有年轻气盛的人躲在人群后,气不过,拿着石头往革委会人身上砸。
“谁?是谁在哪儿?”被砸到的人怒吼。
台下的人谁都没有出卖他,反而语带嘲讽的道:“反正不是我。”
“也不是我。”
“更不是我了。”
革委会的人气疯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朝他们身上扔石头,以往都是往被审判的人身上扔的!
接着,又有人扔了块石头。
仿佛触碰到什么开关一样,台下的人趁着夜色掩护,趁其不备就扔石头,有人已经被砸伤。
若说革委会刚才只是懊恼慌乱,现在则是真正的怕了。
如果这群人疯起来,会不会也像以往对待每个被审判的人那样对待他们?
这将会酿成惨剧!得控制住!
革委会的领头人站出来,大声道:“我接到举报,陆溪贿赂大队长,内定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这可是一件严重的事情!我们今天要审判的,只针对这件事本身!只要他们承认错误,接受处罚,愿意接受改造就还是好同志!”
举报信里关于其他的事情,提也不敢提了。
听了这话,闹事的村民安静下去。因为这件事意料之外,他们也不知道。
人心一下子浮躁起来。
难道……是真的?不不,不会的。先看大队长和陆知青怎么说。
陆溪抬眸,扬声道:“没有的事,这是污蔑。”
革委会的人又说:“有人作证,你这些天频繁出入公办社,还有人听到你和大队长谈论名额的事情。这你不能否认吧?”
原来还是经过调查的。革委会的人也不是全无准备。
陆溪抬起头来,嘴角含着讥诮的笑,说话铿锵有力:“没有的事。”
不过问多少次,她的回答也是一样,而且她有证据,令人无可辩驳的证据。
大队长也回过神来,心中恨恨的啐了一口,大致猜到事情的起因了。
这肯定是哪个闲得蛋疼的知青干得好事!
以前也有人写举报信,举报他和陆知青。可惜他慧眼识珠,没当回事。这一次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触及到他人的利益,有人坐不住,举报到革委会去,革委会还当真了!
大队长恨恨咬牙,压下愤怒,专注应付眼前的情况。他大声声援陆溪:“没有的事!这纯粹是污蔑!我是有和陆知青讨论,但并非内定!相反,陆知青她放弃了工农兵大学的申请,愿意把机会让给别人,不参与竞争!”
“怎么可能?”革委会的人呆住。想反驳,一时间却找不到话头。
怎么可能?
知青们也哗然了。
怎么可能有人放弃这么大的诱惑?陆溪是疯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陆溪,却见她目光平静,对眼前的闹剧泰然处之。
任凭人群怎么议论,她神色依旧坦然,目光依旧清亮。衬得议论她的人仿若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肮脏又阴暗。
不,不一定是陆溪疯了。也有可能是大队长撒谎!
厉清清按不愿见到她策划的事情一场空,只能站出来道:“你们的肮脏被揭发了才胡编乱造,我们不会相信你的骗局!你凭什么说陆溪不要这个名额?分明是见事情兜不住了,才故意说的!”
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很高啊。
人群又再次窃窃私语。
大队长大声说:“我的办公室有一封介绍信,陆知青已经被调走,以后再也不是生产队的人了。她这些天频繁出入公办社是在提交资料,和其他人交接啊!”
又是一记重磅炸、弹,就像一滴水进入沸腾的油锅,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人管什么革委会了。
陆溪居然要走?!
这怎么行?!
看到人群的反应,大队长也不由苦笑起来。
群众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内,早知道宣布陆溪要走的消息,村民肯定不平静,才会按捺住表的。
没想到,这居然被小人钻了空子!
大队长眼中藏着一抹暗恨。
革委会见今晚这个会完全跑偏,只得让人去大队长的办公室看看,是否真如大队长所说。
有人领命离开,不多时,还真拿来大队长所说的文件。
一共两份,一份是介绍信,一份是盖了大红章的人员调动文件。
文件上面有大队长和陆溪的签名,签名的日期还在举报信之前,说明这些文件早就下发了,只是没人知道。
革委会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而村民们则是回过神来,有人直接哭了。
“陆知青要走了?去哪儿?”
“以后还回来吗?”
“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陆知青怎么会离开?!”
“……”
证据在前,陆溪既然已经被调走,那工农兵名额于她而言毫无用处,那所谓的作风不良内定名额也是无稽之谈了!
革委会的人知道自己犯了众怒,不敢在拘着陆溪和大队长,忙他们放开。
不仅如此,还好声好气的道歉,就怕这群头脑不清醒的人上来把他们手撕了。
闹剧暂且告一段落。
—
厉清清隐在人群里,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如遭雷击。
除了对事情败露的恐惧,还有一抹狂喜。
陆溪不参与竞争,那她的机会就很大了!
她低下头,不打算在当出头鸟。没人知道那封举报信是她写的,只要藏好自己,等风头一过,不会再有人当回事。
只是上天仿佛要和她作对一样,厉清清一口气还没松出来,人群里有人咬牙切齿地问:“是哪个瘪三污蔑陆知青写举报信?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厉清清浑身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一定不会有人知道的。
革委会的人和她没什么交集,没人认识她,这件事很安全。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开始为陆溪和大队长鸣不平,更为刚才的质疑感到羞愧。
“就是,把那个黑心肝烂心肠的玩意儿公布出来!”
“让我们看看谁不安好心。”
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群情又开始激愤了。
革委会的人摸摸额头冒出的冷汗,解释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举报信没有署名。”
这个倒是真的。
革委会鼓励群众举报,当然不会做出对举报者不利的事情。别说没有,就是真的有,他们也要考虑要不要把人供出去。
今天晚上他们妥协了没关系,可如果把人供出去,那么以后不管举行什么活动都将失去威信。
当场面再度陷入僵持时,解除禁锢的陆溪忽然道:“把举报信给我,我知道谁是举报者。”
她看向革委会的人。
革委会的人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汗毛一阵阵倒竖起来。
本应该拒绝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乖乖交出去。
陆溪扫了一眼举报信,见字迹工整,行文条理清晰,心下顿时了然。
察觉到许多人都在看着她,陆溪笑了笑,说道:“我认得这举报信的字迹。平时大家不管是交粮还是记工分,都会在我这里签名。这笔迹我觉得很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等我明天把举报信和记账本对对,就能把幕后的人找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陆知青真聪明。”
“陆知青快把那个小人找出来!我们给你出气!”
大家七嘴八舌讨伐起那个背后的小人,而厉清清早已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连呼吸的节奏都紊乱了。
之前她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可此时此刻,她感觉手脚冰冷,身体几乎瘫软在地上。
刘莉见她一脸惨白,不怀好意的凑近,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害怕?”
“我没有!”
刘莉道:“不会是你写的吧?”
“当然不是!”厉清清慌得不敢看向她,和散开的人群一块离开广场。
夜晚的闹剧终于安静下去了,广场很快散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陆溪和大队长两人。
大队长问她:“你什么时候能找出写举报信的人?”
问起这句话,一向温和宽厚的大队长也染上咬牙切齿的味道。
革委会多么可怕!
今晚还算小打小闹,如果事态更严重些,说不定他这把老骨头都快没了。
陆溪又低头看了举报信,笑了起来:“很快。”
—
夜重新安静下去,刚才的风波随夜风消散,大部分人都坠入梦乡。
厉清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从小到大,厉清清都写了一手好字。以往这是她的骄傲,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谈资,可现在,却变成了催命符。她到底还没成熟到可以面面俱到,防止到这种情况。
如果陆溪去比对字迹,一定会认出来的。
到时候,只能矢口否认吗?
旁人未必会相信她。
厉清清感觉如芒在背,火把烧到屁股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揭发出来。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当时她撺掇刘莉去写举报信险些败露时,刘莉是什么心情了。
而她此时的心情,可比刘莉还要严重万分!
刘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明显已经沉睡。
厉清清瞥了她一眼,随后披着外套,再度走出宿舍。
就像她接着夜色掩护,走出知青点去革委会那儿举报一样,厉清清今晚同样心惊胆战。
不过她今晚的目标不再是革委会办公室,而是公社办,大队长和陆溪办公的地方。
平时用来记账的本子就放在陆溪座位的抽屉里,那个抽屉一般是不上锁的,因为说不准其他人什么时候就用到。
今晚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陆溪应该很累了,不会有精力去仔细比对笔记。最迟是明天,她才会有暴露的危险。
只要能在陆溪行动之前,把记账本毁了,来个死无对证,就没人知道是她干的了。
厉清清在心中反复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什么遗漏的了,这才打着胆子从窗户艰难的翻进来。
她不敢点灯,只能就着点微弱的月色摸到陆溪的座位,然后打开抽屉开始寻找。
黑暗中,厉清清的呼吸声尤其明显,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得非常局促。
快了……就快拿到了……
厉清清摸到了记账本,刚要笑出来,可此时,一直安静无声的办公室突然吧嗒一声,有人开了灯。
屋内顿时大亮起来,厉清清怔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忽然出现的几个人,厉清清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大脑叫嚣着要跑,身体却因为过度震惊和惧怕,只能呆愣愣站着不动。
陆溪,大队长,副队长,徐姣姣,还有别的干部……他们都在!
他们全都看到了?
厉清清一张脸一白再白,舌头也打了结,半晌说不出话。
大队长最先反应过来,看到厉清清,他一双眼也不可置信的瞪大。
厉清清以前也是个积极主动的好孩子,怎么会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是你!”大队长的愤怒找到了宣泄口,怒斥:“你都干了什么啊!举报信是你写的,你想害我和陆溪,你不要脸!”
好不容易拿到的记账本忽然变得烫手,厉清清猛地摇头,下意识辩解道:“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
已经语无伦次了。
终于也轮到她被审判了。
这些犀利的目光一寸寸落在她身上,把她所有的心思都瞧个明白。
陆溪站出来,说道:“你看看你手中的‘记账本’。”
厉清清一怔,下意识打开一看,发现本子居然是空的!
此时,厉清清终于意识到,她居然中了请君入瓮的把戏。
陆溪看着她,眼睛多了些凌厉的味道,她一字一句道:“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你的字迹,刚才在广场上是故意那么说的。如果你做贼心虚,那大概率会来动些手脚,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能知道是谁。如果你不来,也没什么关系。”
她轻轻一笑,有种成竹在胸的淡然:“你不来,我就把这封信打印出来,贴得到处都是,总有人会来指认你。如果你和朋友关系实在好,那么也没关系,我就只好辛苦一点,一字一句的比对,最终总能找到你。”
好在厉清清还实在太嫩了些,第一步就败了。
“那么,你把我害得那么惨,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陆溪低声问她。
她往日为人冷清,但脾气还算随和。可这个语气……简直令人胆颤!厉清清惊恐的看着她,知道自己被抓个正着,已经无力回天。
看着厉清清哆嗦着身体坐在地上,害怕得直掉眼泪,陆溪知道余下的事情也不需说了。
干部们会处理好这件事。
陆溪拉着怒不可遏,恨不得冲上去踢厉清清两脚的徐姣姣离开,留下干部们头疼。
—
大队长的动作很快,不过第二天就出了通告,厉清清已经什么都招了。
知青们昨晚都没能睡个安稳觉,一觉醒来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跑去看热闹。
陆溪留在宿舍里补觉,没看掺和。
厉清清虽然越来越孤僻,但以前还是有些朋友的。在知道这件事居然是厉清清一手策划,而且昨晚居然还试图偷潜入公社办偷记账本时,还是有几个人觉得不可置信。
他们看到刘莉——平日里和厉清清走得最近的人,询问她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刘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居然没帮厉清清辩解,反而模糊道:“这没什么稀奇的,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诶?”
“什么情况?难道这件事真是厉清清干的?那她也太让我们失望了吧!”
“刘莉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后,一致觉得,陆溪真是太惨了。
虽说树大招风,但陆溪平日里还算与人为善,居然会招致这么疯狂的报复,厉清清真是令人瞧不起。
一想到陆溪居然要走了,一时间又有诸多不舍。
等陆溪睡了一觉醒来是,太阳已经偏西。
徐姣姣帮她从饭堂打来一盒饭,已经凉掉了,不怎么好吃。
“算了算了,还是我开小灶给你煮饭吧。”徐姣姣看她皱着眉头的模样,不忍心让她秋风肆虐时,吃冷掉的饭菜。
“不用麻烦,以后想吃还吃不着呢。”陆溪不讲究,全部吃光。
听了她这话,徐姣姣才悲从中来,很是伤感。
此时她终于有时间好好品尝一下陆溪要离开的伤感了。
徐姣姣又呜呜呜哭了起来,她抹抹眼泪,觉得自己真是矫情。
调离这里又不是什么坏事,大队长都说了,是跟一个专家走的。陆溪的前途,比起在知青点不知道要光明多少倍!
徐姣姣暂且压下心中的不舍,帮陆溪收拾起东西来。
现在陆溪已经不需要在生产队干活,工作也交接完毕,剩下的时间都是用来收拾行李的。
徐姣姣忽然道:“对了,厉清清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陆溪已经有些猜测,既然徐姣姣提起来,她当然不会不听:“你说。”
“中午的时候,大队长简要的开了个会,气得他立马拍了电报和上头请示,要把厉清清调到戈壁滩去开荒。”徐姣姣唏嘘地说。
戈壁滩啊……
陆溪也一阵唏嘘。
戈壁滩也是下乡知青去的地点之一,但条件可以说是最艰苦的。
那里都是风沙,没有水。在平地开荒就很难了,更不必说戈壁滩。厉清清又不是那种很能干活的,这一去怕是不会好了。
要知道,在原剧情中,厉清清可是跟周路言风光回城,有享不完的福气,一辈子都没怎么受过苦。哪想如今,只是没跟周路言离开知青点而已,把自己作到如此地步。
陆溪垂下眼,淡淡道:“嗯,她自求多福吧。”
她不后悔揭发厉清清。
不管是谁,都要有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觉悟。她一般懒得去牵扯和任务之外的事情,但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也断断没有强忍的道理。
厉清清打她一巴掌,她就还回去,一点亏都不能吃。
徐姣姣重重的叹口气,也不说厉清清的说情了,反而黏黏糊糊道:“你走后,我都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过呢。”
“……”被她幽怨的口气弄得起一身鸡皮疙瘩,陆溪说道:“放心吧,我会给你寄信的,还有……”
陆溪继续叮嘱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有空多看看书,以后会有用的。”
徐姣姣一听她说教就害怕,“可是有什么用啊……我这辈子大概只能一直留在这里种地了。”
神情无比的沮丧。
陆溪犹豫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小声道:“我是说,假如……假如过几年,恢复高考,那么你读的书还是没用的吗?”
“!”徐姣姣猛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是说假设,有这个可能,让你准备好。”陆溪不再说了,这种事情很容易引起蝴蝶效应,做得太明显,她怕引起不好的后果。
徐姣姣怔怔看着陆溪发呆许久。
也许是这些日子来,让她养成了盲目信任陆溪的习惯,听了这话后,她居然意动了。
反正陆溪那么厉害,只要她想干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和她开玩笑。
所以,听她没错?
徐姣姣正经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陆溪笑笑,把所有东西都扔进箱子里。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
陆溪没让任何人送行,徐姣姣是个小哭包,肯定会一路哭一路送。大队长说他有点舍不得,就不看她走了。
来时,她和一车的知青同行;走时孑然一身,身边只有一个行李箱。
因为林教授给她足够的时间,所以陆溪没有急着奔赴首都,而是选择回城,回家。虽然已经和城里的父母在信里说清楚了,但陆溪还是打算在离开之前,好好陪陪他们。
替父母养老送终,这也是原主的心愿。
回到大院里,陆溪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浓的酱香味,这是陆母为了给她接风洗尘,特意做的酱大骨,平时只有过年才吃这么奢侈的大菜。
陆溪吸吸鼻子,又想到即将的离别,忍不住鼻子一酸,问道:“妈,你怎么这么折腾?随便吃吃得了,你得留着点钱傍身,不用这么浪费。”
陆母嗔怪道:“你平时总往家里捎东西,我也这么说你,可你从来没听过,现在我也不听你的。厨房烟这么大,你进来干什么?先去放行李,洗个澡,歇一会儿,等下叫你吃饭。”
妈妈真好。
陆溪重重舒出一口气,然后按照她的要求,乖乖洗澡换衣服等着吃饭。
陆父还特意去供销社买了白酒回来,父女两人对着干。一家人在饭桌上,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喝高了之后,陆父红着眼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前些日子,隔壁姓周那小子自个儿回来,没带着你回来。气得我差点揍他一顿。现在也好,你自己回来,还要去首都为国效力,我打从心眼里开心。”
犹记得,原剧情中,陆父也因为周路言带了一个陌不相识的女人回来,而把作为青梅竹马的陆溪扔在乡下跑去讨个说话。
然而却被羞辱了一顿,周路言说两家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说起来陆父还是他爸爸的下属,没资管他家的事情。
这件事给陆父很大的打击。
陆溪抿唇轻笑道:“他是他,我是我。他能回来,我也能回来,而且谁也不靠,靠我自己。以后不用麻烦他了,我们家和他们家又不是亲戚,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没想到女儿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陆父陆母对视一眼,都很诧异。
女儿以前多喜欢周路言,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怎么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难道在乡下,被周路言欺负了?
陆父陆母忙询问起来。
陆溪无奈道:“没有,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对对,确实是这个理。”陆母站在女儿这边,说道:“想明白就好,那孩子虽然是个好的,但依我看不会疼人,嫁给他有苦头吃。”
陆父也道:“嫁什么嫁?我女儿以后就要去首都了,是他高攀不起!他想娶,我还不给嫁呢!”
在父母这里,都一直认为周路言伤女儿心了,所以一致对外,对周路言没什么好话说。
一顿饭吃了很久,一家人才终于在温暖的灯光下,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陆父起来后还沉浸在女儿回家的喜悦中,一出门就和同事和邻居大肆宣扬女儿的光荣事迹,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不过短短一个上午,陆溪回城,并且找到一个顶顶好的工作就传遍了整个大院,所有人都知道了。
至于是什么顶顶好的工作,陆父没说。他感觉这种事情,可能会涉及机密,所以模棱两可,把来打听的人给打发走。
来看陆溪的长辈、同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把陆溪累得够呛。
陆母埋怨道:“都怪这个老头子!好好的,跑去说这个干什么?是个人都往我们家来,来干什么?把我女儿当猴了!”
陆父呵呵笑道:“女儿有出息了,开心,控制不住,体谅一下。”
陆母也开心,不会真的责骂他,随意说两句就过了。
忙于应付的陆溪一直到傍晚才把所有人都送走。
这些人都是原主熟悉的人,于她而言却是第一次见面,应付起来颇为吃力。
晚上六七点的时候,陆家又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居然提着公文包刚刚下班的周路言。
他气喘吁吁看向陆溪,急声道:“陆溪,你、你要走了?”
……陆溪都快把他忘了。
在周路言的注视下,陆溪不想在父母面前把关系闹得太僵,只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