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过(1 / 1)

裴家父女回到侯府,沈氏还未睡。明知她娘家嫂子今日上门商谈元君及笄之事,侯爷不给她作脸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庶女出去玩。

他置她这个嫡妻于何地,又置元君于何地。

她一直等,从日落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宵禁。听到外面封了城说是大都督府进了刺客,她的心又提起来。

劳妈妈服侍在侧,同是一脸的提心吊胆。

“听说是封城抓刺客,那刺客胆大到闯入都督府,万一侯爷他们碰上了可如何是好?夫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奴婢细思着怕是如兰所言非虚。”

这个所言,是指裴元君的命格。

沈氏扶着额,看不出喜怒,“侯爷认定如兰疯障,我能说什么。”

“夫人,侯爷是男子,自是不在意这样的事。可是你瞧自打三姑娘搬到轩庭院来,不是高热就是如兰放火。侯爷说如兰疯障,我私心猜着怕是三姑娘命格作祟。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替二姑娘打算。如兰已被送走,那院子还空着,你何不把三姑娘送回去,多拨几个人侍候即可。”

裴元君就是沈氏的命脉,她可以不在乎夫君的宠爱,也可以不在乎夫君宠爱哪个庶子庶女,但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受到半点伤害。

只是…三娘那孩子着实可怜。

“缓些日子吧,眼下不是说的时机。”

这人才住几天就送回去,别人会说她这个嫡母不容人。

“夫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才几天的功夫,侯爷的偏心连奴婢都看不下去。虽说三姑娘是如兰生的,奴婢心里也疼爱着,可谁也不能越过咱们二姑娘。在奴婢的心里侯爷最看重的不应该是我们二姑娘吗?”劳妈妈再劝。

没错,侯爷可以疼爱庶女,但万事不能越过元君。

沈氏叹息,“容我想想。”

等到父女二人回来,她的脸色自然谈不上好看。迭声吩咐下人侍候裴元惜梳洗歇息,然后亲自替宣平侯更衣。

宣平侯略显心虚,“恰巧碰到封城,我与三娘为稳妥起见便等了等。”

“侯爷下回出门,可不敢再这般鲁莽。不拘是多带些下人,还是派人回来送个信都是好的,免得妾身一颗心七上八下,着实担心得紧。”沈氏半句不提自己的委屈,倒让宣平侯更加理亏。

他在路上交待过三娘,关于今夜之事谁也不许说。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三娘的名节要紧。他相信大都督不会说,也相信三娘应该会听他的话。

今夜自是歇在轩庭院,算是补偿。

折腾至这半夜,他是又乏又累身上的汗干了流,流了干很是不舒服。在他去沐浴净身的时候,劳妈妈端着一碗药进来,搁在沈氏的跟前。

沈氏面泛苦涩,摇头,“撤下去吧,用不上。”

“夫人,你身子虚。老夫人交待过,你每回和侯爷同房都要喝此汤。”

昌其侯老夫人疼爱女儿,自沈氏出嫁之日便千叮万嘱。女儿家的身子重要,一则为自己百年之计,二则为延绵子嗣。

是以,沈氏自嫁进宣平侯府后,每回宣平侯歇在她这里,她都会事先喝一碗补汤。她盯着那乌漆漆的药汁,苦笑连连。

“母亲怕我体弱,又殷殷盼着我得侯爷的宠爱。我子嗣艰难身体不好,若不是母亲事事周全,我许是连元君都生不出来。我倒是想喝,只是侯爷他…他近几次虽然歇在我这里,却并未…”

劳妈妈立马明白,把那碗药移开。迟疑道:“眼下秋姨娘有孕,赵姨娘那边侯爷也不太常去。若是这个时候夫人你能把侯爷留下,倒是一个难得的时机。”

沈氏自己年纪大了,宣平侯同她老夫老妻已经不常行房。她自知仅凭自己很难留住侯爷的人,留住的仅是她身为嫡妻的体面。

她犹疑着,脸色不太好看。

举凡主母想留男人,除了在自己院子里抬举通房别无他法。她这些年都没有动过心思,眼下好像也没有必要。

“我看不用了吧。”

“夫人,以前你没抬举通房,那是因为侯爷爱去秋姨娘那里。现在秋姨娘身子重,自然不能再侍候侯爷。后院之中,侯爷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外人如何议论且不说,咱们府上老夫人那边你如何交待?”

这个老夫人是指康氏。

劳妈妈言尽在此,便没有往下说,余下的端看沈氏自己的决定。

一刻钟后,宣平侯出来。

沈氏亲自侍候他就寝,低着头小声道:“秋妹妹的身子越发重了,侯爷身边也没了可心的人,要不要妾身…”

一听这话,宣平侯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公冶楚的态度,怎么也琢磨不透对方会出手帮自己的动机。论权势他是下属,他猜不出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仕途要紧,他哪里还有心思放在内宅的芙蓉帐里。

乍听沈氏这句话,那是满脸的不悦。

“不用了,这样挺好。”

沈氏略松口气,又道:“自从三娘养在我的身边,我的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妾身知道侯爷疼她,她又是那么一个情况。这说也说不明白,打不得骂不得,妾身真怕有负侯爷所望。”

宣平侯闭着眼睛,“三娘聪明得很,你慢慢跟她说,她会明白的。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一室静谧,沈氏压住满腹心思,放下纱帐。

她身为嫡母教导庶女是本分,要是元若元华那样的提一两句就能通事,她也轻省许多。偏偏三娘那样的,她是真不知道从何教起。

想到侯爷纵着三娘,一直玩到宵禁后才回府,她的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不痛快。可是一见到裴元惜那张懵懂天真的脸,她又像是被千言万语哽住喉咙。

裴元惜可能知道自己犯了罪,早上眼巴巴地过来请安。

“母亲,我错了。”

“你错在哪了?”沈氏板着脸。

“我玩得太晚了。”裴元惜小脸可怜至极。

沈氏心一软,轻轻叹息。

这时裴元君进来,道:“你错的不是玩太晚,而是不知轻重。你可知父亲有多忙,你可知他是我们整个侯府的天。你缠着他教你读书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缠着他带你出去玩,简直是胡闹!”

沈氏立马心肠一硬,“你二姐姐说得没错,你这次真是太胡来。好在没出什么事,否则我看你怎么办。”

“不气,不气,母亲不气。”裴元惜乖巧不已,“我下回再也不敢了,母亲喝茶。”

冒着热气的茶端到沈氏的面前,再对上那双迷离不谙世事的眸子,沈氏的心像被重鼓猛击一般,钝痛中泛起些许酸涩。

这个孩子…为什么如此让她难受…

裴元君接过茶,试了试茶杯的热度,“这么烫,我想烫伤母亲吗?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错在哪里,还不站到门外去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进来!”

沈氏想说什么,被劳妈妈制止。

“夫人,二姑娘在教妹,你且一边看着就成。”

她想了想,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裴元惜可怜巴巴地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回头,那无措委屈的眼神看得沈氏的心一抽抽地难受。想到自己的女儿元君,她只能硬起心肠。元君身为嫡女,有权力教训庶出的妹妹。她身为母亲,当然要给元君应该有的体面。

这个时辰还不算太热,裴元惜站在屋檐下。

打扫的下人从这边扫到那边,她跟着从那边挪到这边,又从这边挪到那边,最后被排挤在边上。日头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闷热,热浪一阵阵袭来。便是不时偶起几缕小风,那风都是滚烫滚烫的。

每隔半个时辰,裴元君就派人出来问她知不知错。

她茫然地摇头,一脸的无辜。

宣平侯下朝回来时,看到她站在门外,问她为何不进去。

她扁着嘴,倔强的小脸上尽是委屈,“二姐姐说我错了,我不知道错在哪里。爹,为什么姨娘不喜欢我,二姐姐也不喜欢我?我喜欢母亲…可是母亲好像也不太喜欢我……”

宣平侯的心说不出来的难受,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他的三娘?

他想安慰,“三娘,你…”

她突然笑起来,笑得无比开心,眼中还有隐隐的泪光,“爹,我不难过,我有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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