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闷热。宝殿两侧供奉了上百尊小佛像,烟笼纱里的青灯,透着微微亮起的烛火。
了尘大师双手合十,“倒是好久不曾见过殿下。”
他的目光随即就看向太子殿下身旁的女子,扫了眼面相,微微一愣,什么都没说。
赵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深黑色的佛珠,他将佛珠取下来,捏在手里,跟着了尘大师进了殿中。
赵识和明珠跪在团蒲上,佛龛立在他们面前。
明珠有些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佛像,无形的威严压制在她的头顶,她心里慌慌的,不□□宁。
她接过赵识递来的香火,闭着眼睛无比虔诚对佛像许下几个愿望。
耳边是僧人的诵经声。
明珠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膝盖隐隐作痛,腿也有些麻了。
诵完了经,明珠被赵识搀扶着站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她多疑多虑,总感觉了尘大师看她的眼神同别人有些不一样。
从大殿里出来,明珠才觉得轻松了一些。
不过也没舒服多久,胃里那股作呕的感觉去而复返,她捂着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
赵识扶着她,“又犯恶心?”
明珠小脸苍白,乌黑的眼眸里升腾起薄薄的水雾,她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小声地解释:“受了点风寒,吃点东西就好了。”
天刚好要黑了。傍晚扑来的雾气泛着清冷黏腻的冷香。
赵识攥着她的手腕,温温和和地问:“想吃什么?”
明珠咽了咽口水,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吃辣一点的菜,可以吗?”
赵识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可以,不过你不是吃不了辣吗?”
“嘴里没味,吃点辛辣的菜压一压恶心的感觉。”
“好。我让人去做。”
赵识命人另起炉灶,烧了两道鲜香麻辣的菜色。
明珠最近太容易就感觉到饿,她吃半条麻辣鱼,还意犹未尽。赵识却不准她继续吃,给她倒了杯温水,皱着眉心,“好吃也不宜多吃。”
明珠以前真的是丁点辣都碰不得,今儿确实反常,额头都辣出了汗,还舍不得停下来。
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好,我吃饱了。”
她咽下口水,忽然间问:“殿下,庙里哪来的鱼啊?”
赵识说:“让侍卫去后山的清泉里抓来的。”
“小师傅们会让他们杀生吗?”
佛门里最忌讳的就是杀生,既是来求神拜佛祈福,这样做好像不大好。
赵识淡定道:“他们在山外杀了洗干净再送过来的。”
明珠点点头,哦了两声,她打了个饱嗝,然后抬眸小心翼翼看了眼赵识,她问:“殿下,菩萨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够虔诚啊?”
赵识神情未变,淡然同她说道:“不会。”
明珠现在才想起这些后顾之忧,显然已经晚了,鱼都快吃完了。
她呆呆哦了两声,双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心底的不安更甚。
……
赵识和明珠在寺庙里住了三天,他每日都会去正殿听经拜佛,还从了尘大师手里求了个金箔制成的平安符,说是能辟邪驱鬼逢凶化吉。
明珠拿到金箔片的时候,仔细看了看,上面写了四行她看不懂的诗。
她将金箔片收起来放在荷包里妥善保管。以前听她娘亲说过,这些从庙里求来的符篆,都要藏在不能见光的地方。
从佛寺离开的这天早晨,明珠又在山门前遇见了顾小姐。
外头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撑着伞站在屋檐下,满面难色。
明珠顺着她的眼神往另一边看过去,原来是她的马车出了点问题,车轮陷在泥土里,车夫冒着雨推也推不出来。
车夫戴着斗笠,弯着腰跑到顾书意跟前,“小姐,实在推不动。”
顾书意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青色雨雾中,背影看着还有几分可怜。
明珠偏过脸一看,发觉赵识的目光好像也在看着顾小姐,她很识相,戳了戳男人的手臂,她说:“殿下,要不要让人帮帮顾小姐?”
雨天潮湿的让人难受,被困在这里,也怪凄惨。
赵识冷冷瞥了她一眼,她倒是会怜香惜玉。
过了半晌,赵识居高临下同身后的随从道:“去帮帮顾小姐。”
“是。”
人手一多,力气也就大了。原本陷进泥泞湿土里的车轮很快就被他们推了出来。
顾书意望向不远处的男人,压下眉梢的喜色,正准备走过去道声谢。太子殿下却已经带着他的侍妾上了马车。
从福源寺回来之后,赵识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已经是八月,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是太子殿下和明家嫡女的婚期。
太子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尤其是管事的,忙得脚不沾地,各个细节都得去盯。
连大婚当日婚房里的红烛都得他亲自准备,才能放心。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婚事,绝不能出任何的差池,也不容丁点的错处。事无巨细,都得要最好的。
大婚当天要挂的红绸布料,早前从江南制造局运了过来,不过管事的捏在手里摸过,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其实并不满意。
“这绸缎还不够好,你再去找找看有没有更好的。”
“是。”
“还有那些红烛也要换掉,光不够亮,烧起来还有股味道。”
“是是是。”
“暂且就这些了,你下去忙吧。”
一向迟钝的明珠都发觉府上的热闹了起来,下人忙忙碌碌,脚不沾地。
碧莹是不会同她说这些事情的,怕她心里不舒服。
一个是名正言顺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侧妃,可明珠姑娘却只能委曲求全当个妾室。
当初在明府住下的那十几天里,碧莹就看出来明茹姑娘不是善茬,将来少不得会用侧妃身份给明珠姑娘施压。
碧莹心里发愁,转头一看,明珠姑娘还抱着水果盘吃的正香,果肉里加了些碎冰,清凉解渴,还能祛除暑气。
碧莹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她们姑娘这种时候都还能吃得下。
“姑娘,您小心肚子疼。”
明珠往嘴里送了几瓣橘子,汁多味甜,把她甜的眯起了眼,她说:“我也没吃多少。”
“您都吃了两碗了。”碧莹看着明珠姑娘日渐圆润的小脸,又说:“姑娘,您最近好像也胖了些。”
饭量也比之前大。
从前哄着她,她也吃不下两口,现在根本不用盯着她吃东西。
她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就要吃点什么才行。
明珠自己也知道自己胖了,脸上圆了一圈,腰上的肉摸起来也更软乎。
她眨了眨眼睛,“胖了就不好看了吗?”
碧莹摇头失笑,“姑娘胖了也比天仙还好看。”
这句也不是恭维的话,明珠姑娘的脸圆润之后,整个人看着更容易让人心软,想伸手捏一捏,或者是揉一揉,总归就十分想疼爱呵护她。
稚气未脱,娇憨如刚出洞穴的小兔子。天真纯善,柔软可爱。
明珠忽然间有点吃不下去了,从庙里回来已经好几天,她这个月的月事还是迟迟没有来。
她想去看大夫诊脉,最好是她自己多疑多虑。
明珠本想去找赵识,跟他说声自己要出府一趟。转念一想,即便他松口答应,肯定也会在暗处派人盯着她。
她前脚刚去找大夫,他立马就能收到消息。
如此,明珠便直接放弃了找大夫诊脉这个想法。
她抬起脸,清澈透明的玻璃眼珠认认真真看着碧莹,问:“之前殿下是不是每次都给我喝药了?”
碧莹都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事,戳心窝子的事情想起来不疼吗?
“是。”
药停了一半,太子殿下同姑娘闹翻后,就又继续让她喝药了。
明珠点点头,“好。”
应该就是她自己想的太多了。隔了几天,明珠的食欲和睡眠好像都恢复了正常,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抽出空闲的时间去后院的池塘看她养的那些红鲤鱼。
池子里的红鲤鱼被养的新鲜肥美,鱼鳞的颜色在水中泛着光。
明珠心满意足往回走,路上看见抬着大箱子小箱子的小厮。
箱笼上方贴着囍字,箱子里都是些大婚用得上的物品。
明珠转过身问碧莹,“今天几号了?”
“八月二十。”
也就是说离赵识和她姐姐成婚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
明珠问了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
她藏起来的银票,已经够她一辈子开销,火折子也已经准备好了。
如今府里的人都忙着大婚的事情,这段日子里,应该没人顾得上管她。
明珠越想越觉得满意,她笑了笑,“挺好的。”
碧莹也看不出她脸上的笑意几分是真,几分是勉强。
“姑娘,您别想的太多。”
“怎么会。”
她感觉自己比要当新娘子的明茹还要激动和高兴。
明珠走了段路就腰酸乏力,看过锦鲤回到屋子,就打算睡个午觉。
明珠侧身睡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原本以为自己又会梦见后来她不曾见过的、那个陌生的赵识。
但这个梦境里,她眼前的男人年轻了许多,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眼神清冷淡漠,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男人身穿黑色斗篷,面无表情站在雪地中,他看着漫天的雪白色,目光里略有挣扎,他闭了闭眼睛,吐出最无情地话:“把酒送过去吧。”
明珠乍然听见这句话,心里头就像扎进一根锋利的倒刺,无数的倒刺勾起撕扯她心头的软肉。
上辈子的确是赵识,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