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滑腻的触感如同蜘蛛网一样黏在皮肤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瘙痒难耐。
对方还在靠近,留给陆御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幻觉并不代表对身体无害,为了一个不一定有用的诡以身犯险,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陆御将刀柄转向女人的位置,看准方向后重重击打在对方肩部,这一击让她身体大幅度晃了晃,几只蜗牛也受惊似地缩回了壳内。
趁此空档,他脚下一滑,身体侧贴着对方肩膀擦过,想也没想,直接朝门外冲去!
“嘭!”
出屋后,陆御将木门向里一摔,发出了重重的撞击声。
寂静,四周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身后突然灌入了一股冷风。
在冷风之中还卷着一张残破的报纸,报纸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样在空中晃荡,忽然摇摇欲坠,落入了陆御的手中。
“嗯?”
借着夜眼垂眸去看,报纸残页上写着的是一则新闻:
“六月五日下午三点至四点,刘女士游泳时意外死亡,现已检测死亡原因为海蜗牛,海蜗牛,体内有类似于河豚的毒素,一旦被人体过量吸收,即会造成中毒死亡。”
紧接着,报纸发黑,像是燃烧后的碎屑一样向远处飘散。
显而易见,报纸残页上的记载内容,就是刚刚煮汤女人的死亡原因,陆御扫视四周。
八层的建筑物已经消失,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南柯一梦。
“海蜗牛有毒?要是我刚刚吃了她的蜗牛会怎样,也会中毒?”陆御不敢想象后果。
此刻冷风过境,天台顶端的水箱在狂风的剐蹭下,发出的“呜呜”的怪响。
天台像是怪物张开的手掌,阴冷幽暗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抹忽明忽暗的光,顺着光源看去,陆御发现角落里摆放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上面还闪动着模糊的画面。
电视机像是破烂垃圾一样静静躺在角落里,屏幕上阴冷的白光幽幽照向四周。
“没插电的电视机,也能显示画面?”
陆御握紧刀柄,小心翼翼朝着电视机的方向走去,他能感受到耳边呜呜吹过的冷风,像是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
很显然,这东西出现的有些异常,很可能就是光碟里的第二只诡。
距离屏幕越近,上面的画面越清晰,当陆御双眼看清屏幕上显示的一瞬间,他目光一滞。
这台老式的劣质电视机上,播放着模糊卡顿的黑白影像。
而影像,居然就是陆御自己所住的房间!
柜子、闪着雪花的电脑、狭小的木床……
那些家具都成了黑白色,还有大部分藏在黑暗里,像是一个个黑色的窟窿,仿佛随时都会动起来一样。
而一眼望去,就在冰箱的面前多出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陆御清楚记得,冰箱面前他没有放任何东西,那么,这个黑影究竟是什么?
画面像素实在太低,他只能隐约感受出这个东西似乎是在动。
“这……”黑影被拉长,它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在了冰箱面前,这个东西居然是人!
他就是之前站在路灯下的男人,在屏幕上,男人依旧双手按着自己的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的身体开始一点点转动,他像是感受到了陆御的注视一样,身体正有意识地朝后转去。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活动过,挪动双脚扭转身体的时候,四肢都十分僵硬,像是刚刚被车撞过一样。
男人的身体转到了一半,陆御能隐约看到他发白的侧脸。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男人一直纹丝不动,就在陆御准备下去看看情况时,手机忽然发出震动。
解锁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带着试探和好奇接通电话,手机里先是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电流声,过了几秒后,一个有些低沉的男音传入陆御耳中。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我不配活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在意我,就算是我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这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单听这句话的意思,电话对面的人情绪似乎有些消极悲观。
“你好,请问你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滋滋……滋滋滋……”
又几秒刺耳的电流声,陆御将手机调成外放,拿远了一些:
“我是一个业余的心理咨询师,每当我看到悲伤和崩溃的人,我就想去开导对方,我用我的语言将他深渊里拉出来,看着对方走出困境露出微笑,我就会很开心。”
电话对面的男人开始讲述自己的生活和经历,他的语气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还带着微不可查的哽咽。
“可实际上,我一直活在痛苦中,我感觉所有人都比我幸福,我无法开导自己。”
“甚至,我为别人做心理辅导也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看到他们从阴影里走出来,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阳光。”
电话对面的声音越发低沉,像是一艘木船开始向海里下沉,浸入了幽深的水中,寒冷而孤寂。
“医者不自医,或许,你可以把你的遭遇说给我听。”
陆御放缓自己的语调,像是往常上课一样,耐心和对方交谈。
“我的遭遇?”
男人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是一个失败的人,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什么优点,我没有特长,不会唱歌跳舞,不会写诗画画,我的成绩中等偏下,我的相貌平平无奇,在学生时代,我经常会被同学和老师遗忘。”
“我曾经喜欢过唱歌,但是我五音不全,唱出的曲子难听到老师都劝我放弃。”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学,在大学里,我依旧默默无闻,或者换一种说法,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就像是被上帝造出来凑数的一样。”
“毕业、结婚、生子……我被房贷压到喘不上气,我和我妻子常常争吵,她说我是个没用的人。”
“我的父母,我的亲朋好友……我活在众人的谩骂和指责里。”
“我妻子说,你为什么还是买不起房子,天天上班上班连个房钱都赚不出来,她说谁谁谁的丈夫买了车,谁谁谁的丈夫带着妻儿去国外旅游……”
“而我的父母,他们的身体开始衰弱,高额的医疗费再次压在我的身上,我希望我的父母长寿,我希望他们健健康康活着,可是到头来,我连医药费都凑不出来。”
“孩子要上学了,孩子也要吃穿……我给不了他最好的,甚至,我连最起码的陪伴都做不到。”
“我是个很失败的人,三十年来,我一事无成,我做不好任何的事。”
“越来越想逃避现实,抽烟喝酒,我烂醉在沙发上,老婆的手掌重重打在我身上,她一边哭一边骂我没用,说她嫁错了人,说要离婚。”
“孩子也在哭,他扯着我的肩膀要我和妻子和好。”
“我不想出门,不想工作,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或许是爱好也或许是想给颓废的自己找一个借口,我开始研究心理学,看各种如何成功的杂志和书籍。”
“可笑的是,就这样,我成了一个业余的心理医生,在社交软件里给别人灌鸡汤,教别人如何成功。”
“但我才是那个正是失败的人,活了三十多年,我什么都干不好,甚至连家庭都维持不了,我是个失败的学生、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失败的儿女……”
一阵沉重的叹息声传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重重的叹息声回荡在四周。
“你觉得,我还有必要活着吗?假设我换个脑袋,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听完男人的叙述,陆御的眼神也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被黑暗掩埋的人,在漫长的道路上,忍着泪水,步履维艰。
但是……
“不,不是失败的人!”陆御对着电话对面的人说道。
“你才三十多岁,三十多岁就给自己下结论,是极其错误且可笑的!你大好的时光才刚刚开始,你的父母在等着你,你的妻儿在等着你!你一味地否定自己才是错误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你要学会去接受这种不公平,但一切都还来得及,在生死面前,任何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你还有机会!”
陆御皱着眉,试图去劝说对方,他并不是一个擅长和别人交流的人,很多话自己也不知道该这么表达。
“你在现在哪里?”
电话对面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等了两分钟有余,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不……来不及了,我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这么说?”陆御问。
“为什么?”男人的声音有些癫狂:“我的生命已经结束,我死在了卧室里,死在了自己妻子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