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基喜欢斯特朗先生,而且记得阿莉尔也喜欢他。
一天下午,阿莉尔在后院里耙枯叶,斯特朗先生恰巧经过这里,便唤了阿莉尔一声。
当时她正幻想着维多利亚·安托万内特的白日梦,这位老师居然率先出声对她说话,这使阿莉尔感到激动。
阿莉尔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却总是想着与我同名的虚构的女孩,岂不是可悲么?
维基想道:可怜阿莉尔对她的化身连一个都不知道。
维基第一天上学,在各堂课上都表现出色。
这包括算术在内,都是维基多年来默默无声地在旁学来的。
维基乐观而自信地回家。
快走到家时,维基发现多塞特夫人正从窗口朝外窥视。
多塞特夫人似乎总是在暗中监视别人。
“快,我们去访问一家人家,”海蒂道,
“格林家有了一个新生的娃娃,我们去看看。”又来啦,维基想道,这几乎天天要举行的老娘儿们的嚼舌,好啊,我去。佩吉·卢总是吵闹着不想去,我可要来一些外交手腕。
随后几个星期内,维基把威洛·科纳斯这座小镇好好地看了一番。
镇上的人既无风度又无荣誉。
狭隘、土气、呆傻,是描述他们的形容词。
她虽然只有十二岁,便已超过他们。
她肯定自己同他们相差十万八千里。
至于阿莉尔的父母嘛……
父亲还不错,但他不怎么管事,实际上,他很少从报纸或蓝图后面探出头来看看自己能管什么事。
而那母亲又是另一回事。她总是说:
“你该这么办,那么办。”维基认为:
妨碍阿莉尔做事的正是这个,老是有人吆喝你该这样,不该那样,谁也无法做事的。
不过,海蒂·多塞特此人很难捉摸。
她对一件事不是关心过份,就是毫不关心。
但是使维基慰安的是她知道自己在这儿帮忙,过一阵子,她自己的父母和许多兄弟姊妹就要来接她回巴黎。
她多么盼望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啊。
拿自己的父母同多塞特夫妇作对比,她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内咎。
她立志在离开这个家庭以前要尽可能地安排一下,使阿莉尔过许多天好日子。
可怜的阿莉尔。
有几次,维基又退隐幽深之处,让其他化身甚至阿莉尔本人坐在教室里上课。
一天,玛丽·露辛达·桑德斯·多塞特坐在六年级的席位上。
她在佩吉·卢的两年占有期的第一年中就曾出现过了。
一天的课程尚未结束,玛丽突然觉得不适,不是痛,而是一种牵拉感。
等回到家,玛丽就去浴室。
祖父正用着浴室。
海蒂便喊了一声:
“你干吗不用另一间浴室?”
什么另一间浴室?玛丽不知道有这么一间浴室,后来才知道她父亲在第二年盖了这间屋。
在新浴室里,玛丽一见到内裤上有了她后来描述的“红褐色的东西”时便脸色发白。
她见过患宫颈癌的祖母出血,就害怕自己也快死了。
“你在那里那么久,是干吗呢?”海蒂喊道。
“我就出来。妈妈。”玛丽答道。
玛丽感到阿莉尔的母亲不是自己的母亲,所以总是把海蒂叫作“妈妈”,这好象是对任何一个照顾自己的年长女性的统称。
玛丽在浴室里停留很久,使劲洗那内裤,不让海蒂知道此事,同时又担心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那天晚间上床时,妈妈进屋说,
“让我看看你的内裤。”玛丽迟疑着。
“马上给我看。”海蒂下令。
玛丽遵命后,海蒂便议论道:
“正如我所料。这是你的年龄所造成的,糟透了。你倒霉啦!这儿痛,是不是?那儿痛,是不是?”
海蒂在玛丽身上不同的部位使劲戳着,使她更痛了。
“这是行经期。”海蒂一边说着,一边准备一条布让玛丽带上。
“只有女人才有。别跟你爸爸讲。”于是,海蒂大步走出卧室,嘴里嘟哝着,
“女人的倒霉,倒霉。我希望男人也倒霉。这将是对他们的报应。这帮男人!”
玛丽为她妈妈说“行经期”而害怕起来。海蒂用的是俚语sicktime。
从字面看来,sick的意思是生病,得呆在家里不能上学,而上学就能摆脱海蒂。
玛丽想的是摆脱。
第二天,妈妈解释道:患这种病的女孩照常上学。
于是玛丽又上学了。
玛丽不知道,在此之前,阿莉尔已连续两个月来过这东西,没有痛,也没有让海蒂知道。
从玛丽此次月经以后,阿莉尔和其他化身在来月经时都觉得痛了。
在六年级读书时,玛丽还偶然出现过几次,但大部分时间是维基作主。
这学期快结束前的一天,阿莉尔前来上学,感到是她幻想中的维多利亚在带她来到学校。
但这次归来,不象五年级那次吓人。
尽管阿莉尔仍觉得时间是那么“希奇古怪”,但她还比较自在。
这时,玛丽对维基谈起丹尼·马丁:
“阿莉尔不知道在佩吉·卢当家作主时丹尼对比利·丹顿很忌妒。佩吉·卢根本不注意丹尼,但肯定看上了比利。”
“是的,”维基同意道,“她确实如此。
而比利永远不明白:---在阿莉尔归来之后---为什么多塞特姑娘对待他就象素不相识一般。”
在随后几个月里,阿莉尔一会儿进入时间空白,一会儿又逸出空白。
为掩饰这个事实,她在矫情做作方面逐惭变得登峰造极,特别在即兴矫饰时更具独特性。
不幸的是,她不能对自己隐瞒那种失落感---似乎自己谁也不是,什么地方也不属于。
而且好象年岁愈大,情况愈糟。
她开始默默地用自贬的话来毁弃自己:
“我那么瘦是有原因的---我不配占有空间。”
由于祖母之死,春天是那么糟糕。
现在夏天快要来临,而夏天又要由于丹尼的离去而令人忧伤。
无论坐在前台阶或在秋千上悠荡,阿莉尔总要想起丹尼离去的这个夏天。
晚春,阿莉尔面临她那青春期的脆弱性所带来的灾难---转变性歇斯底里症伏。
歇斯底里是因感情冲突所引起的疾病,一般特征是未成熟、依赖和使用防御机制(不仅为分裂性,而且为转变性)。
歇斯底里表现为戏剧性的身体症状,波及随意肌和特殊感官。
在转变性过程中,无意识的冲动变成肉体症状。于是。感情冲突就在肉体上表现出来。
突然,阿莉尔半边脸和一只胳臂会失去知觉。
她的半身会变得很弱,但可能是这半身,也可能是那半身。
她的嗓子几乎总是痛的,吞咽也有困难。
谷/span她开始有坑道视界,常常只有一只眼睛有视觉。
她和另外几个化身(特别是玛丽)发生一种神经性痉挛,与电话接线员一样,引起镇民的惊愕。
阿莉尔或某一个化身会扭曲、抽搐或做出各种不受约束的动作。
阿莉尔或某一个化身如果本想朝门口奔去,会径自奔进门去,如果朝房门奔去,可能撞上门框。还有一个恼人的症状是发作后的头痛,痛得阿莉尔非得睡上几个小时才能好转,阿莉尔本来睡得不沉,但在发作后睡得死死的,好象服过什么麻醉剂似的。
最扰人的是:
生活似乎非真非幻,充满着奇怪的预感。
阿莉尔会回想起自己曾去过什么地方,或是做过什么事,犹如梦中的遭遇一般。
有时她好象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并肩同行。
有时她说不出这是如梦的现实还是真正的梦境。
一天晚上,阿莉尔把这情况告诉了父母,他们决定带她去找镇上的医生奎诺奈斯看病。
奎诺奈斯医生诊断阿莉尔患了西德纳姆氏舞蹈病。
他认为其中有心理因素,便建议阿莉尔去看精神病科医生,还当场为她预约了一位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医生。
威拉德和海蒂不愿遵约带她去。
威拉德声称:
如果只是心理因素的话,他自己就能处理。
于是,他为阿莉尔买了一把吉他,并请了一位琴师来教她。
父女二人都练吉他,后来还搞了几次演奏会。
由于维基、玛丽、佩吉·卢和其他几个化身都学了琴,而热心的程度各有不同,所以,威拉德·多塞特的女儿演奏起来,水平忽高忽低,差距很大。
她父亲虽然乐观,阿莉尔却认为自己“在精神上有问题”,这在多塞特一家或在镇上都是一件不体面的事。
于是,阿莉尔又害怕地考虑起州立医院来。
她叔叔罗杰就在这家医院里当采购,海蒂妹妹则是一名护士。
阿莉尔以前常在医院里访问他俩。
为要分心不去想那愁人的事,阿莉尔便全力投入功课之中。
但在学校里,她也发愁,因为她对欧洲历史一窍不通。
学历史的是维基,正如以前学乘法的是佩吉·卢一样。
不过,阿莉尔学起自然科学来又快又好。
在斯特朗先生讲解人体解剖之迷时,她听得如此入迷,竟没有觉察他小心地绕过了**官部分。
课程规定每个学生要画一张很大的心脏图像,海蒂就为阿莉尔买了一支红蓝铅笔,使阿莉尔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一个判卷的教师了。
阿莉尔的白日梦里充满着心脏循环和大夫,她假想自己是一位大夫,正在向病人解释心脏的功能。
一天,阿莉尔放学后冲进家里,对母亲讲心脏的功能。
海蒂说:“我不想听这个。”
但阿莉尔仍十分兴奋,便继续把她所学的讲给母亲听。
“我非得告诉你我丝毫不感兴趣,这已有多少次啦?”
海蒂尖声叫着,猛打她的女儿。
阿莉尔本来站在日光室打光的亚麻油毡上,胁下受到一拳,滑倒在安乐椅上,最后落地。
她的肋骨部位大片青紫。
从此时起,尽管自然科学继续使她入迷,但阿莉尔已害怕自然科学课程,在高级中学和学院里通过生物学课程时,日子很不好过。她还害怕不铺地毯的屋子。
那天晚上,海蒂带上阿莉尔去逛大街。
这天是星期三,店铺在晚上都开门。
拐弯角上有爆米花摊,药铺里有冰棍卖。
孩子们总是问家长要五分或一角钱解馋,但阿莉尔没有提要求。
海蒂问:“你今晚想要什么?要爆米花还是冰棍?”
阿莉尔回答:“怎么都行,”
她不敢把自己有关时间空白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她也不敢向任何人要任何东西。
母女两人正在吃冰棍时,阿莉尔看见一个柜台上摆着一些绾发的蝴蝶结,她觉得它们好看极了,希望母亲会问她要不要买一个。
可是海蒂走过了柜台,看见了蝴蝶结,却脚步不停地朝走廊走去,阿莉尔自知无望了。
于是,维基决定由她来提出要求。
她指点着一个浅蓝色的蝴蝶结说道:“我真想有一个,它正好配我们蓝色蝉翼纱的衣服。”
“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你这个木脑袋瓜儿?”海蒂回答道,
“你不知道那件蝉翼纱衣服是你的?”
海蒂付钱买了那个蝴蝶结。
维基和阿莉尔、玛丽和阿莉尔、佩吉·卢和阿莉尔,到底是什么关系?威尔伯医生决定询问无所不知的维基。
这一天是6月15日,心理分析已进行了9个月。
医生和维基都坐在长沙发椅上。
“维基,”医生问道,“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阿莉尔的什么亲戚。”
维基惊愕地答道:“你知道我认识阿莉尔,因为你向我问起她的事,不是吗?”
“是啊,”医生同意,“我知道你认识她。但你怎么会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
维基的唯一回答是逗人地一笑。
“维基,”医生寸步下让,
“你刚才说起我们的蓝色蝉翼纱衣服。除此以外,你和其他几位所共有的是什么呢?”
“共有?”维基的声调中有冷嘲热讽的色彩,“我们有时是一起办事的。”
“你曾告诉我:前面提到的几位,她们的母亲是同一个人,是不是?若是这样,你能不能说他们共有一个母亲?”
“是啊,我看你可以这么说。”
“她们是否也共有一个躯体呢?”
“这话多无聊。”维基的回答颇具权威件。“她们都是人。我可以把她们的情况告诉你。”
“是的,维基,我知道她们都是人。但人跟人有着一定的关系。佩吉·卢、佩吉·安、玛丽、阿莉尔等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她们是姊妹吗?”
“没有人说她们是姊妹。”维基两眼瞪着医生。
“的确没有,”医生强调地说,
“没有人说过。可是,维基,如果有几个人,其母亲同是一个,那么,他(她)们要不是同一个人,就必然是姊妹或兄弟。”
维基好似没有听出医生的言外之意,同意道:“我有许多兄弟姊妹,我们共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
“不错,维基,”医生接着说道,“你承认自己的家属关系,但没有提到阿莉尔、玛丽、两个佩吉等人的家属关系。”
维基耸了耸肩说:“嗯,大夫,你刚才不是说她们必然是姊妹吗?”
“不对,维基,”医生坚定地说,
“我没有讲她们必然是姊妹。我只是问你:她们是否是姊妹。我还说,如果几个人有同一个母亲,那么,在逻辑上,他们要不是同一个人,就必然是妹妹或兄弟。”
维基语塞。
医生无情地按照逻辑来追问下去:
“喂,维基,告诉我,她们到底是姊妹,还是同一个人?”
维基在追问下十分审慎地答道:
“大夫,你既然如此,我只好承认她们必然是姊妹。她们只能是姊妹,因为她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维基打开手提包,涂了涂唇膏,关上手提包,往腋下一夹,从而结束了这个话题。
“mondieu,”她一边站起身来要走,一边说道,
“把这些完整的人设想成同一个人,实在是荒唐。玛丽安·勒德洛和我非常相象,要比你刚才提到的任何两、三个人相象的程度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