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苏九晃神,虚推她一把。复又压低了斗笠,“好看么?大家都说它能摄人心魄呢。你切不要一直盯着,免得被我吸走魂魄。”语气里带着玩味的笑,声音却是浑厚磁性。
苏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样盯着一个男子实在不礼貌,而且对方还是外邦人。苏九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怀里犹抱着一副画卷,边角被雨水浸湿了。观他的架势,抱的这样紧,想是十分珍贵的名画吧。
苏九拍了拍鼓鼓的包袱,笑道:“我有油纸,给你包一下吧。下雨天,就怕这画被打潮了。”那人迟疑片刻终是点点头。
苏九从他手里接过画卷,从包袱里拿出油纸准备包裹。这画比想象中的重,苏九手没抓牢,这画卷便倏地展开。苏九立即举高不让其沾到地面的水洼。对面酒楼的灯火映射过来,一片潋滟火光。
黑暗中陡然发出一片明亮刺眼的芒光,耀眼非凡。恍若天边夕阳绚日,画中女子一身绿薄荷琵琶交领袄衣,下配藕色三幅宽裙,头钗点翠步摇,眉目毓秀,顾盼含情。端口琼鼻,嘴角涟漪点点,一双水瞳似秋水赫赫,不由看得人心醉神迷。
痴想中惊讶万分: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女子。
大街上着实太招摇,苏九赶紧收好,仔细用油纸包好又还给了那人。满怀歉意,“不好意思,我一时失手。”“没关系。”他接过画又小心的揣在怀里。
“这画里的人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苏九忍不住唏嘘一声,实在是因为画中人太过美艳。
“不,她比画中更美。”他的语气隐含神往,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双奇异的碧色瞳子,映着重重雨幕灯火,旖旎似猫眼重石。如蝶翼展翅般的睫毛沾着水汽,小心展护这一对充满异色的古怪瞳眸。
苏九不敢仔细看他的眼睛,垂下头,“她一定是你喜欢的人吧。”
他冷冷一笑,口气里带着丝叹息,“不是,算是我父亲的女人,可我父亲却也没真正得到她。她还是走了,我们都留不住她。”
原来是乱伦呐,苏九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这种情况下也不应该鼓励他吧,切不能误人子弟推崇他去搞乱伦。苏九尴尬笑笑,笨拙的安慰,“天下好女孩多的是嘛,兄台不必如此执着……”
他莞尔,“世上再找不出如此绝丽的女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血玉递到苏九手中,手心登时一片清凉,“谢你的油纸,告辞。”言毕走向雨中,片刻消失不见。
苏九握着那块血玉立在墙角,脑中回荡那句:世上最绝丽的女子。难道是娘亲……?脑中猛然间充斥上无数模糊的画面,密闭的石墙,青色的宫台,锦绣丽袍……她的记忆不应该只从道观的生活开始!
可是每每用力想它,脑袋疼的剧烈,好像有什么虫子在撕咬她的血肉经脉,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醒来之时已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物,躺在绸缎帐子里。东方爻正坐在一旁替她代码,并且用一脸“怪你拖累我”的表情看着她。苏九砸了砸嘴巴,摸摸额头有些烫。
东方爻擦擦汗舒了一口气,面无表情,“急火攻心,一时间接受不了刺激才会导致昏厥。还好先生我良心好将你抱了进来。”苏九低低应了一声便问道:“我睡了多久?”东方爻闻言瞪她一眼,冷道:“三天!”
说罢,缓缓起身踱步至窗边,看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揉了揉太阳穴,面带无尽后悔,摇头作势,“哎呀,哎呀。我真是太蠢了,当初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然把你留在了身边。”
苏九无语,说的好像是他吃了莫大的亏。明明是他耍诈逼她签的卖身契。而且还是用下三滥不入流的方法。不过睡那么久是该起来活动活动了,苏九掀开被子,赫然看见那快剔透的血玉躺在肚子上,苏九拿起玉佩啧啧称奇,这果然不是梦。
东方爻懒洋洋的靠着窗棂,手指搭在窗台上慢慢敲打。浅色的瞳仁慵懒的眯着,一道锐光快速掠过。东方爻露出一个古怪的笑,闲闲开口,“这个东西来历可不平凡,小九哪里得来的?”
苏九将事情原委全都告诉了他。东方握着下巴,目光深邃,“若我看的不错,这东西应该来自西域月氏,名血曼陀,难以出产,十分珍贵,乃是王庭贵族当中互相赠送的礼物。”
苏九一方面感叹东方爻见多识广,脑子里又回忆起那双碧蓝的瞳孔,像是世间最妖娆美丽的蓝宝石。正如东方所说的这东西价值连城,那人竟把如此贵重的东西随意转送,他究竟是什么人?苏九黑色的眼睛里透着好奇与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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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苏九病了几天,接下来几天东方爻便毫不留情的加快了速度。日暮西山两人终于是赶到了斜阳城,夕阳映在僻静的街道上金光闪闪,地面上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瘦瘦的,正像苏九此时的状态。
东方爻轻松的走在前面,苏九拖着步子跟在后头。距离越拉越大,看着脚尖那布鞋已经因为连日奔波被磨了好几个洞,脚趾头肿泡连连,走一下就痛一阵。
道旁还有几家包子铺,肉包子那香味远远的飘过来,诱惑极了。苏九眼巴巴的望着雪白丰满的肉包子。叹气:包子包子我也想吃你啊,可是我没带够钱啊。终于那包子还是离她而去。
却见东方爻站在前头一脸幽怨的看她,那表情好像在说:小九,你是老太婆么,走两歩就没力气。苏九只好用委屈的表情回馈他。
此时东方爻又摆出一脸无奈,好像吃了天大的亏,用羽扇敲着额头,一付懊恼悔恨状,“哎呀,哎呀。我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将你带在了身边。”
这表情这台词好熟悉。
苏九看看脚尖又看看他,唇角扯出一个抱歉的笑,动了动脚丫子,“欸,鞋子破的不成样子,走不了了!”东方爻立刻凑过来,一脸惊讶的望着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呀,都成这副德行了,小九你怎么不早说呢?!”
那双浅色的眸子极是无辜的看着她,带着松散的笑意。
苏九一脸鄙夷。两人同行半月有余他会没发现如此之明显的事物。分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嗳,先生那你现在看到了吧,能不能给我买一双新鞋!”苏九一眨不眨看着他,打算看到他不好意思为止。
东方爻的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那条巷子,方才一个人影闪过,只是那么一瞬间东方爻已经捕捉到眼里。这个月跟踪的人可是不少。他收眼咳嗽两声,笑道:“当然,去吧。”
城北市坊有一家鞋子铺。柜台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鞋子,黑色的,紫色的,红色的。用金丝线绣着牡丹的,绣着月季的,刹是好看。苏九看得眼花缭乱,原来鞋子的款式也可以有那么多的。
东方爻斜倚着柜台同掌柜搭话。
苏九握着一双金丝紫色绣鞋,爱不释手。此鞋做工精良,一针一线都绣得极其仔细。上头的鸳鸯图案栩栩如生,酱紫色倒影在瞳仁里跳脱喜悦。
掌柜精明赶紧过来推荐,“啊呀呀,姑娘啊您真是太有眼光了!这是本店刚上架的招牌货啊。城里的大姑娘小姑娘都爱不释手,热的都要脱货了!”
东方爻笑眯眯的看着她,半晌不咸不淡道:“老板,凡事讲求对号入座。金玉当配贵人,草芥应配凡人。这样社会才能有道,方能维持的井井有条。”
这个人一句话不毒舌很困难么?
但苏九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讲的有道理。沐猴而冠只会惹人笑话,啼笑皆非。苏九很快又拿了一双颜色灰暗朴素的布鞋,没心没肺的笑道:“就这个!赶路至少不怕被磨破!”
东方爻看她的眼神忽然有点赞赏。
最后又进行了一番舌战唇枪,唾沫横飞。掌柜当然敌不过东方爻。一番下来已经唇干舌燥,满面通红。东方爻却在一旁风凉的扇着风。掌柜差点吐血,做了半辈子生意头一回碰到对手!
二人买完鞋就找了一家恒源客栈打尖,要了两间客房,隔壁邻接的。恒源客栈是两层的四合院构造的建筑,黛瓦青黑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盏艳红的纸灯笼,摇摇曳曳的随风招摇。大堂花厅中,翠竹点缀在奇石之间,引泉嘤咛,景观奇清。
远山黛黛,连绵不绝。苍天广袤,大地四伏夕阳斜倚。楼底忽飘来乐器的声音,轻灵跳脱,一个个音符似曼妙的舞娘踮起轻盈的脚尖在弦上起舞。
夕阳余晖流连大地,和着妙绝的乐声辗转起舞。神秘的竹帘,半卷半落,只闻其音却不见其人。
彼时,苏九沐浴着晚风,斜倚在栏杆上听曲。她原是出来找东方爻,却见东方爻房里空空如也。正要回房之时却因这雅乐停在了走廊间。
能弹奏出这方仙乐的究竟是何人?她有些神往,心里暗自替东方爻惋惜,惋惜他没这个福分享用如此绝妙空灵的雅乐。苏九的目光穿过尖尖竹叶落在那方竹帘之上,隐隐窥见里头坐着一个人,手里抚着什物。那模糊身影一晃,乐音却戛然而止。
苏九腰肢往前靠了靠,望着方才的幻影,心里有些失望。只此一曲她还没有听够呢,这人未免也太吝啬了,有如此精妙的手艺却不索性多展露几曲。
苏九意兴阑珊,拂过栏杆准备转身离去,却不知是何时身旁站了一个犹抱琵琶的白衣男子。素袍逶迤一地,纤尘不染。乌发若水,垂落衣襟,尤其是张阴柔朊媚的脸庞犹带着点勾人心魄的笑意。
她被吓了一跳险些跳将起来,稳定心神复将他观望了好几遍。觉着有点熟悉却又觉着陌生。熟悉的是这阴邪的气质,不熟悉的是这陌生的脸,她分明没在任何地方见过。
他的笑意更深,万花乱渐迷人眼,“小东西,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丝丝入耳的声音驾驭清风通通灌入苏九的耳。
很熟悉,这声音…
分明是朱雀神君!曲无音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可总算记得我了。一双凤眼中荡出点狡黠的微笑,凑近了点又神秘道:“想不想知道本君的真容?”
苏九一脸骇然果断摇头,后退几步赔笑道:“不用了,我看假脸就好了。”人不能对超越自己的事物展现出好奇心,若是看穿了他的真身不被他杀掉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