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泗水两岸的局势愈发紧张,青州大军横在泗水南岸,陶渊驻军泗水北岸。天公不作美,几日来下了几场暴雨,泗水洪水迅猛淹没了沿途的堤坝。如今陶渊想渡过泗水已是难上加难,他本想引兵北上,却在一片旷野中遭到了青州伏兵的伏击,领兵者正是青州三公子柳哲苏。
泗水北部的青州大营传来一阵阵嘹亮的口号声,一大清早的士兵们操练的如火如荼。天气渐冷,白雾蒙蒙。一面红色的锦旗插在最高大的帐篷顶端,迎风飘扬,格外壮阔。一顶顶大小不一的白色帐子连绵几百米,整齐的步伐声踏踏而来。
一抹青色的身影打着马儿进入军营,长服冠戴,衣诀迎风。显得丰神俊朗,他的到来使原本暗沉的天空变得明亮起来,雪霁过后,乌云消散。原本正在埋头操练的士兵们也分了神,纷纷向他张望。
东方爻凭借文牒一路畅通无阻,向最大的那顶白帐子奔去。由于帘子是掀开的,帐篷里头的人动作纷纷停滞片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东方爻躬身进入,朝他们徐徐一拜,附以亲切近人的微笑,“在下东方爻,奉柳二的之命前来。”
说完目光将四周巡了一遍,并无柳洲倾的身影,而是几个将领在讨论军情。他在泰然自若的笑着,在众人突兀的眼光中丝毫不觉得尴尬,静静等待他们的答案。原先沉默着的众人突然朝门口望去,目光闪烁。
东方爻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探去,只见不远处有个身穿黑色盔甲的中年人向这边走来,约莫五十岁上下,五官硬朗,带着一丝不容质疑的威严。东方爻勾唇一笑,看来这人的官阶很高,大家都很害怕他的样子。
东方爻也约莫猜出了这人是谁,这人定是柳思安。这气场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就算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也够使手下忌惮的了,果然是乱世英豪。
“晚生东方爻见过柳大人。”东方爻恭敬一叩拜。
柳思安坐于大堂上方,手里握着茶盏,锋利的目光将他看了好一会,才道:“洲倾跟其兄长在附近的山里打猎,你去那里赴约吧。”
东方爻从军营出来的时候着实意外了会儿,如此紧急的时刻柳洲倾还能腾出如此闲情逸致去山上打猎,恐怕打猎只是一个幌子吧,难不成他想躲过柳思安的监视?柳思安派柳茗希前去也是为了监视他的?
山谷空幽,丛林茂密。东方爻问了附近的人家得知早上的确有一队人马去山上打猎的,那农夫还劝他千万不要上山,最近山上有妖怪出没,有好几个冒险上山的猎户被刨膛剖肚的死在道边。听说是上天派来惩罚百姓的,因为东朝无道,故上天派来仙子化作凶猛的野兽逢人便吃。
所以山中其它的小动物都相安无事,只有人类上山才会遭遇祸害。
小道旁连绵的天野却是荒芜一片,杂草丛生。既见不得躬耕的农人,也见不到箪食壶浆的妇人。但凡接近于山顶的田地都是无人敢去耕作了。
东方爻没说什么,毅然上山。他上到山时已是接近中午,正巧遇见打猎归来的柳洲倾一干人等。队列有四个人,有两个是东方爻认识的,另外两个一老一少看着面生。午时,他们在山顶的一个小山庄用膳。都是几道地道的农家菜,可口怡人。
几瓶当地特色的竹叶青摆在桌上,香气浓郁,源远流长。带着馥郁的青草香味,喝到嘴里带着一股特殊的甘甜。
柳茗希喝的微酣,白皙如纸的脸颊透着病态的红,他面容秀丽不足便是总带着一种羸弱。好像刚从病床里爬出来似的。不过柳茗希举止间倒是跟柳洲倾一样充满着贵公子气息,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
坐在东方爻对坐的则是一位老者,面容矍铄,眸光泛着精明。席间,他们几个大男人讨论起了当地的特色酒,东方爻对酒颇有见闻当下毫无保留的畅谈,将自己多年游学的经历有关于酒的见闻编成了长长的故事。
柳茗希听得很有兴趣,不时啧啧称奇。柳洲倾不动声色的喝酒,席间悄悄给旁边的老者送了一个眼神。这老者乃是青州刺史柳思安的副手林夜,他泯了口酒对柳茗希说:“大公子时辰不早了,该派人去围猎那丛林中的凶猛野兽,如此拖下去不晓得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如此,柳茗希同林夜一道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三人。东方爻笑着放下酒盏,抬眸望着柳洲倾,懒洋洋的说,“柳洲倾支开人的功夫真到家,是要带我去瞧无字天书了么?”
“东方先生着急了?”柳洲倾吐气如兰,明丽如珠的眼睛清明动人。
东方爻闻言却将目光放在了江笛秋的身上,眼中染上诡异的色彩,“也不是。在这之前在下还想做一件事。”柳洲倾示意他说下去,东方爻才道:“如果二少的女人当众被人射了一箭,你会怎么办呢?”
此话一出江笛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正欲开口解释已被柳洲倾抢先,“当然是以牙还牙。”
“二少果然明事理。”东方爻脸上笑意更深,恭敬的站起身子装作羞愧的样子,“不久前,二少的手下趁我不在的时候,引弓一箭射穿了贱内的胸口,使贱内重伤不醒,性命担忧。我窃以为此事要给我个交代。”
两道锋利的目光同时落在江笛秋的身上。江笛秋立即解释,“公子,是那个女人先在城墙上闹事,挑唆徐州百姓谋反!所以情急之下我才射了她一箭,不巧正中胸膛。”
哼,凑巧?
东方爻的眼神又暗了几分,转头盯着柳洲倾。柳洲倾皱眉,漆黑无波的目光在江笛秋的脸上打转,长吁一口气,问道:“笛秋,你用的是哪只手?”
江笛秋恼恨的瞪着东方爻,低声道:“右手。”
“砍了。”柳洲倾平静的吐出两个字,伸手将木架上的铁剑扔到他旁边。
江笛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看了看地上的宝剑极为不情愿。柳洲倾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捡起地上的长剑,水色的宝剑波光粼粼。他抬手,手法轻柔立即在空中划开一道明丽如水的剑花,柔如泓水,气若蛟龙。
东方爻略为晃神,他的招式虽形不在霸道却意在狂狷,甚至有些奇怪,好像是在极力改变招式的套路韵理,竟然隐约有些《御风承影录》的影子,与苏九使的招式有些相似。仔细一想这也不奇怪,柳洲倾是九州数一数二的武学天才,江笛秋早年同苏九师从惠果师父,柳洲倾必是在江笛秋的招式上有所感悟故独树一帜。
奇怪的却是江笛秋使出来的招式远远不及柳洲倾娴熟,也就是说若是让他们两个人限定只能使用《御风承影录》的招式同台比试,赢得那个人肯定是柳洲倾。看来江笛秋南方第一大帮的领袖身份存在着极大的水分,想必柳洲倾早已暗中为他铺好了路。
这件事还真蹊跷呢。东方爻快速敛回心神,抬手截住那狠厉霸道的一剑,但剑气仍在江笛秋的右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东方爻缓和气氛的笑笑,“嗳,别了。我只是开玩笑的,我还应该谢谢江兄弟,将这么好的女子让给我。柳二你说是不是呢?”说着瞥了柳洲倾一眼。
柳洲倾扔掉剑,垂眸看着满头大汗的江笛秋,“退下吧,难得东方先生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江笛秋面色惨白退出大殿。
“不知道夫人伤势如何,要不要洲倾派大夫去瞧瞧?送一些养伤的补品。”柳洲倾说的十分诚挚。
东方爻连连摇手,“看来柳洲倾还是对我不放心,夫人的伤已无大碍。既然东方答应为二少与相国大人翻译无字天书定当竭力而为。”
柳洲倾望着远处的白云游气,高崖峭壁,“这山顶处还有一个湖泊,为了赔罪就让洲倾带先生去垂钓吧。”东方爻微笑,“甚好。”
这柳洲倾最近对他的态度来得亲近无隙,不得不让东方爻觉得这人笼络人的方式真有一套。他从来不搞美女金银战术,而是与你平起平坐,游湖畅谈。让你不得不对他敞开心扉,为他所用。东方爻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是最不受宠的第二子,这种人野心太大,养在哪里都不让人放心。
东方爻心底竟勾起了一丝期待,这个人将来到底会在诸侯兼并的九州诸夏有甚么作为?
他要么很成功,要么很失败,绝不会平庸泛泛。失败的结果无异是死在柳家兄长猜忌斗争的怪圈里,成功的代价必是手染鲜血六亲不认。
山林寂静,阡陌逶迤。山间空寂,触目凄清。山顶果然有一方碧蓝的湖水,平静如一面波纹不乱的镜子。由于海拔的高度,周遭云雾翻腾,气象万千。空气稀薄而冷战。一只芦苇似的小舟泛湖而游,随风而荡好不快活。
船头正有两个人静静垂钓,江风带的衣袍猎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不消多时,柳洲倾一旁的竹篓里已装满了滑溜溜的鱼,他将竹篓一倾里头的鱼都跳回了湖里。东方爻闲闲的瞥了他一眼,笑道:“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鱼啊,一下午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柳洲倾手里的鱼竿纹丝不动,“大概觉着好玩而已,蝼蚁一样。”
东方爻意味悠远的一笑,“在下很好奇二少被关在陶渊花费三个月心血打造的天地牢笼里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个…”柳洲倾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有些晃神,“陶渊每次进来都要触动机关,我凭借声音猜测机关所处的位置。”
“如此说来陶渊还真困不住你。”东方爻道。
“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要是当时猜错一处那我早就死在陷阱当中了。”
“都说赌博背后的是实力不是么?你有多少实力上天便给你同等的运气。二少吉人天相那是自然的,但那背后还有别人看不到的付出与努力,其中心酸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东方爻煞有感慨。
柳洲倾含蓄道:“东方先生你呢,你游历大川各州增强博文见识难道只愿意居于陋处。”
东方爻高声吟道:“夫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带着放下一切的释然。居于陋处又如何?若能得一人白首不相离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
岸边突然跑来个小厮,急急忙忙的朝他们喊道:“禀报二公子,大公子跟林大人回来了,他们打了一只大妖怪,就是近日来残害生灵的那东西!”
东方爻心中一凛,难道传闻都是真的?
等到他们回去的时候,柳茗希同林夜已经在大厅候着了,地上摆着一个庞然大物,表面用一块黑色的布牢牢的罩着,看不清里头是个甚么样的物事,隐隐露出一个类似犄角的东西。林夜的背上背着一把铜环大刀,他的周围弥漫着一股森森的杀气。柳茗希则倚太师椅坐着,意态闲适。
下人们躲在一旁皆啧啧称奇,竖着手指议论纷纷。果然是个庞然大物,怪不得吃了这么多人,幸好林大人本领好将这怪物擒住。
“相国数不奉法,藐视国威,骄奢淫逸,这正是上天愤怒的预兆啊……”
“上天也在给天子申怒么…可悲啊…”
花厅里有人小声讨论着。
东方爻上前几步蹲下,手指刮了刮地上的紫色液体,奇道:“好像是染料。”
柳茗希微微一笑,眼含柔光,斯斯文文的说:“东方先生怕是弄错了,这是从怪物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在场的武士都看得清楚那妖怪是怎么杀人的。带去的人有一半都死在这物的铁爪之下。”
东方爻的目光挪开片刻,也笑道:“我开个玩笑而已。”
柳茗希意味深长的瞟了柳洲倾一眼,依旧是温和如絮的,“二弟的朋友可真有趣。”
柳洲倾颔首,“他这个人向来多话,大哥请别介意。”
“请注意好自己的身份。”柳茗希道。
东方爻原以为这话本是对他说的,可抬头时却发现柳茗希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却是看着柳洲倾。
东方爻细细推敲这句话的意思,觉着他们兄弟间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这两兄弟表面倒是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这个柳大少何时何地都是一副温文尔雅,面露微笑的样子,温和的让人觉得虚假。他与柳洲倾不同,他在诗词歌赋上的造诣很高,让东方爻都颇觉自愧不如。柳大少的名气不仅限于青州,他乃是兴平三杰之一,随便一副诗词可就卖千金。
他隐藏的很好,黑玉般的眼睛沉入所有的秘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