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被安置在西厢的客房,房外不远便是花厅,厅中摆着桌椅瓷器,屋檐下的气死风灯灯影绰绰,夜里苏九被一阵尿意憋醒,下床趿鞋去上茅房。从茅房回房的途中,她忽地听到花厅里响起悄悄的对话声。
“教主真的会屈尊大驾光临寒庄?”这是唐不换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莫叔颔首,沉吟道:“等教主办完了正事自会到唐家庄来。”
莫叔这句话犹同一颗定心丸,饶是唐不换老道沉稳也忍不住激动一把,险些用手去扯莫叔的衣袖,莫叔咳嗽一声,唐不换才意识到失态,干笑几声道:“那属下马上下去准备。”说着与莫叔一道出了花厅。
苏九躲在花瓶后头,等他们走远才现身。围墙上方乌云密布,月光被笼罩在浓墨的黑幕中,几缕冷光飘飘渺渺,月色不明到处都是黑夜的掩护,今晚绝对是逃跑的好时机,且如莫叔所说:曲无音马上就要来唐家庄,等他一来自己逃跑的机会就渺茫了。
唐霜将将看完病人回房,瞌睡连连地打热水洗脸,门外传来的三记叩门声使她惊醒,放下毛巾去开门却见来人正是苏九,她二话不说便盈盈叩拜,唐霜赶紧扶住她,惊道:“苏姑娘这是做什么呢?!”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苏九恳求道。
马嘶声打破黑夜的宁静,只见一匹烈马朝庄外奔去,马上女子手中的鞭子抽的节节作响,看这身行头值夜的下人们都不敢上前去盘问,大小姐的脾气可大了,说不定还要挨上几鞭子。
苏九此时穿着唐霜的衣服,她与唐霜身量差不多,加之重重黑夜的掩护,很容易被误认为正是唐霜本人。以防他人上来问话,她故意将手中的鞭子挥的呼呼作响,听到这颇具象征性的声音谁还敢上来叨扰。
到大门口她被木栅栏拦住,苏九急勒马缰,粗言粗语道:“找死,胆敢妨碍本小姐出去找药。”说着一鞭子抽在守关的庄丁身上,见是自家大小姐要出去寻药,谁还敢阻拦。
苏九一人一骑顺利奔出唐家庄,朝来时的那条小路出去,又奔了十里左右□□的马儿突然怪鸣一声,马蹄踏在泥地上却不再动了。苏九心急如焚,手中马鞭抽下,马儿呜鸣一声马头调转却朝原路返回。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哨声,这马定是庄内特训过的,听到哨声便会原路返回,苏九只好弃驹而走。出于谨慎她不敢走大道,朝山坡上的荆棘林钻去,不消多时下方大道上果然一阵马蹄如雷,那些定是庄内派来抓她的人。
莫叔虽然对她好,但若她要逃莫叔根本不会放过她,莫叔只听从曲无音的吩咐。
等到马蹄过后,苏九钻出了荆棘林,四下黑暗没有月光引路,苏九只好用一根竹棍来辨别脚下的地势。下了山坡她到了一片花田,耳畔有潺潺流水声,应是人工引渠。
她忽然身形僵住,脑后传来那犹如鬼魅的声音,“这是要去哪?”反应过来她二话不说立即提气纵飞,朝与他相反的方向狂奔出去,脚下花瓣簌簌抖落,一道白影从她上空掠过,飒飒落于她身前挡住她去路。
多么恐怖的轻功,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求饶也不是,逃跑也不是,她究竟还能做什么。为什么每次逃走都会被他捉住,像似早就备好了一张大网随时恭候她自投罗网,为什么每次都是功败垂成?!她不甘心呀!
白绫如电,倏地缠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他锁进她,反扣住她的腰肢,咬住她的耳垂冷笑道:“你那小郎君伤我,这笔帐问你讨也是一样的吧。”耳朵上的触感时而重时而轻,使她心神一阵不宁,“你把东方先生怎么样了?”
“哼。”他忽下重口,殷红的鲜血沿着耳廓滴下,“你该问他把我怎么样了?”他握住苏九的手贴向自己的小腹,一片湿漉漉的触感,是血?苏九正待说话忽被他捂住口鼻,前面花田里出现一点零星火光,似有一人打着灯笼朝他们走来。
曲无音并指点住她的穴道,将她藏在花丛里。待那灯火靠近,曲无音拢袖作揖,垂首道:“师父。”
此时苏九藏在花丛里,往花丛外张望,被他唤作师父的人正挑灯面朝她,透过朦胧灯光往上看去,不由悚然一惊,若不是被曲无音封住穴道,她险些惊呼出声。那张布满皱纹略显苍老的脸,她曾在宴席上见过,竟是东方爻的师父。
可为何曲无音也唤他师父?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柳洲倾对我已有所怀疑,以为行动还须小心些!”水镜反手负背,手中的气死风灯吱吱作响。曲无音不敢违背,颔首道:“徒儿知错。”水镜眯眼瞧他,片刻寒声责难:“我只不过要你教训教训他而已,可没要你痛下杀手,若不是有人给我报信,是不是就等着我去收尸了?!”
曲无音脸色惨白,一撩袍底下跪,“徒儿知错,是徒儿一时间鬼迷了心窍,绝无下次!”
水镜冷哼,昂首道:“南华神宫究竟是谁说了算,你该明白,为师可以扶你坐上教主之位,也可要你从此灰飞烟灭。”
“徒儿…明白…必…谨遵师父教导!”曲无音伏在地上颤声道。水镜衣袍一展,转身离开。
透过花叶看去,曲无音正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夜风卷过他的白袍,草叶扑闪,苏九观察到洁白的衣衫上布着零星血迹,曲无音起身将她拖出草丛,负在肩上缓缓走在乡野小道上。
苏九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特有的菡萏香气,心中疑惑团团,东方先生师父的身份恐怕不简单,连教主曲无音都不敢忤逆他,难道他是创立南华神教的南华老仙?他会不会对东方先生不利?
听闻教主圣驾降临,唐家庄内震动,唐不换亲自带着手下出来迎接,只见曲无音白衣倾身踏着云歩而来,面容俊美不可言,却又不失威严。那双漆黑如钻的眸子那么一看,众人便不自觉的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唐不换毕恭毕敬地将曲无音迎入大堂,莫叔已在堂内等候,唐霜正笑嘻嘻地躲在柱子后头,瞥见伏在曲无音背上一动不动的苏九不由眉头皱起。曲无音并不多言,与唐不换客气几句便走出厅堂,唐不换察言观色知他要歇息,忙派婢女领他下去休息。
曲无音推开雕花房门,房内布置光鲜亮丽,云锦地毯,楠木桌椅,镂空窗棂。他将苏九放在纱床内也不替她解开穴道,苏九转了转眼珠子倏地瞪向他,那表情似在质问:你要做什么?曲无音微微一笑,俯身而下,几倃乌发垂在她面颊,引起□□的触感。
她双眼瞪的更大,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蹦出来,曲无音脸上笑靥愈深,眸光流转,修长的手指滑过她光洁的脸颊,阴测测道:“你的小郎君打伤了我,这方圆百里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女子,不如就用你的精气替我疗伤。”
闻言,苏九面颊皂青,汗如雨下,以前只在折子戏里听过:书生夜里赶路遇见庙中有美女弹琴,第二天人们在破庙外发现一具干瘦如柴的尸体,原来这书生色迷心窍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
难道她要成为第二个倒霉书生?!想到这里她更是头脑发热,恨不得马上冲开穴道,内力突地灌张全身筋络,一股热气逆流而上。
曲无音捏住她的下颚,将她拽至身前,朱唇翕动,吐气幽兰,苏九眦目欲裂,只觉身体里有甚么东西渐渐抽离,恍惚间竟看见白珠自口中源源不断的涌入他嘴里,这是人体最宝贵的精气?
苏九意识逐渐迷蒙,似有一张遮天蔽日的天网将她罩住,网中出现了许多狰狞的脸,熟悉,似曾相识。惠果师父那安详仁慈的脸蓦地变得扭曲狰狞,脚下是一片血泊流淌,她看到梁七躺在血海里,嘴里嗷呜苦叫。
她带着梁七逃跑,可不管怎么跑都跑不出这片血海,跑不出这天网恢恢。物象消失不见,年轻的柿子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可他怎么也不对她笑,他拿剑指着她,说:你背叛了我,我恨你。
她捂住耳朵大叫,绝望似无边的风雪乘着厉风而来,将她一刀一刀割的遍体鳞伤。眼泪泛滥成灾,沿着脸颊洇湿被褥,梦魇擒住她的脖子,不让她逃离。
她的唇舌突绽温热的触感,轻轻的印下,像是笨拙的安慰,亦或是在冰天雪地的绝望中互相汲取温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梦魇烟消云散,苏九眉眼舒展,渐渐进入甜美的梦乡。
曲无音遽然离开她的唇,坐于床上发憷,道不明方才自己为何要那样做,定是受她那至纯精气的蛊惑。曲无音柔柔鬓角,拉过被子替她盖上,眼尾扫了她一眼,心底升起几许嘲意,真是没用,自己只不过吸了几口精气而已。
此时门外传来两记叩门声,曲无音整理完着装去开门,来人正是莫叔。曲无音负手立在门口,莫叔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曲无音漫不经心的点头,嘴角轻挑,“总有办法叫他说出青龙珠的下落,去地牢看看!”
莫叔快步跟上他,穿行过庭院,轩阁。曲无音卒然收歩,捂住胸口停在原地,喉咙发甜,一口淤血喷薄而出,溅在道旁盆景的窄叶上,落下深色的斑点。
莫叔看得心惊,担忧的目光半颤着望向他。他练得是世上极其阴邪的功夫,威力巨大的同时反噬也同样厉害。莫叔跟随他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难道是因为她?阴功反噬的后果惨重,走火入魔,更甚武功尽失。
莫叔上前扶住他,神情复杂,半是叹半是忧,“教主,你应该比老奴明白,练这门功夫万万不能牵动□□,否则……”曲无音摆手打断他,“我没事。”他盯着血迹看了好一会,瞳仁遥映寒梅透骨生香,犹带着丝困惑,“走吧!”
莫叔摇摇头,只好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