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成帝当时身为亲王,并不方便出入凤仪宫,是以没有亲眼见过这个游乐场。只是一则偶听允衡提起过,二则在向天子汇报政事后,兄弟二人闲话家常时听来。彼时因她重病他心急如焚,却只能状若寻常地问候、旁敲侧击地打听,谁知天子一改往日提起皇后时的担忧,道顾清玥如今一心只在允衡身上,并不多过问朝事。天子虽面上淡淡,但眉语间掩饰不住温柔,显然顾清玥的失忆,打破了帝后之间长久以来的隔阂,给了天子在打压镇国公府后修护夫妻关系的契机,至于她偶尔出格的举动,天子自然不以为意,且乐见她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
如今宣成帝想起,倒觉得顾清玥所言不无道理。允衡从幼时的呆萌到如今的举止端凝,颇有主见,泰半离不开顾清玥的教导。
容姵皱眉,她搬入凤仪宫尚不足一月,只是把凤仪宫主殿和允程住的东偏殿收拾了出来,顾清玥挪宫前是和她说起过西偏殿做了个游乐场,只是她觉得这不过玩乐之事,宫务忙碌,允程多病,早忘在了脑后。
但宣成帝既然问起,她不能这么说。于是容姵犹豫道:“臣妾确是听皇嫂提起过,只是诸般事忙,西殿一直未做整理,不如先让宫人收拾一番,改日皇上再移驾过去吧。”
宣成帝犹可,只是允程听不得一声儿,当下便一叠声嚷着现在就去,宣成帝也道:“既然宫人日日打扫,想必也杂乱不到哪里去,走,父皇带你去看看。”一边说着,宣成帝命宫人拿过厚厚的外裳,亲自给允程穿上,又为他戴上风帽,打量一番:“好了。”便抱着允程出了寝殿,李连打头,沿着抄手游廊径直往西偏殿去了,容姵无奈,只得带着一众宫女内监浩浩荡荡跟随在后。
随着吱呀一声,李连推开了西偏殿的门,他先进去查看一番,才出来躬身对宣成帝道:“皇上,殿内尚算整洁,也一直通着风。”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什么游乐场,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奇。
宣成帝微微颔首,抱着允程徐步入内,西偏殿的三间隔间被打通,触目所及是一个宽敞的大通间。四面墙壁画着描绘的是湛蓝的海洋,各种鱼儿、螃蟹、乌龟以及不知名的海洋动物在五彩斑斓的珊瑚和碧绿的水草间徜徉,俱都惟妙惟肖,富有童趣。一半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垫,以木架分隔成不同的区域,摞着书籍的,想必就是阅读区,摆放着大大小小五色木块的,想必就是积木区。
另一半,铺了光滑的原木地板,地板上是高高低低类似城堡的建筑物,有大大小小的拱形圆洞,光滑倾斜而下的轨道,想必就是滑梯,还有秋千、彩网、沙池、攀爬的地方,俱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小孩子对于玩大约是无师自通的,允程欢呼一声,便从宣成帝怀里挣扎了下去,宫人都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冲着最近的一个洞钻了进去,不见了踪影,便有内侍也跟随着进去。然而,不一会儿,允程的脑袋从另一个洞里钻了出来。
宣成帝莞尔,她病好后,脑子里多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想法,还付诸实施,不过他也算知道了皇兄当时为什么会阻止顾清玥在弘文馆再建一个。彼时陆澜看似无奈实则宠溺地说:“你皇嫂生了气,道既是玩物丧志,不如拆了,朕觉得总是她一番心思,衡儿也喜欢,若是拆了必然大哭,再者衡儿若是大了,给弟弟妹妹用也未尝不可。”当时犹自担心却被猝不及防喂了一嘴狗粮的他:“……”。
遗憾的是,她许是伤了身子,饶是陆澜再怎么期盼,也没有再添一子半女。不过,宣成帝心中微微一动,自己多年来一直暗访名医,得遇高人,这因中毒导致的不足之症早已好了大半,不然也不会有允程出生。他心中一热,不免遐想到,若是将那高人请进宫来,为她好生调养,或许会有起色,若是所爱之人能为自己生儿育女,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自己都必然爱逾生命。想着想着,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玉雪可爱的孩童,梳着双鬟髻,从那滑梯上滑了下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旁人只见宣成帝面色古怪,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哪知道他此时脑洞大开。
容姵之前来过凤仪宫多次,可也从没进过这里,一时间也被顾清玥巧夺天工的心思震慑住,回过神来,心绪更是复杂。她原与顾清玥极为交好,作为皇后,作为皇家妯娌,顾清玥细心体贴、随和温雅,又风趣洒脱,是个相处起来如沐春风的人物。但自从窥见宣成帝的心思后,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昔日的皇嫂,今日的情敌。然而,无论如何,容姵亦不得不承认,既有倾城姝色,又才情横溢,还古灵精怪、充满奇思妙想的顾清玥,若她是男子,恐怕亦会被她深深吸引,又何况宣成帝呢。而且,宣成帝向来视世间规矩如无物,如今昭武帝已逝,横亘于两人之间最后的阻碍也没有了,对宣成帝而言,他已无所顾忌,要他放弃对顾清玥的心思,难!难!难!
宣成帝陪着允程玩了大半时辰,也担心他玩得太疯耗费元气,允了他今后可以常常来此玩耍后,把他送回寝宫,便拟回太极殿处理政事。
容姵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允程更是不依:“父皇陪儿臣用膳!”
唯一的爱子眼巴巴地看着,宣成帝不由有些踌躇,想了想今日也无甚要紧的政事,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来凤仪宫看允程了,遂一口应允下来。
允程雀跃,得寸进尺道:“儿臣睡了,父皇也不能走!儿臣今日还要父皇陪着读书,不,”他大声补充道:“父皇今日一整天都要陪着儿臣!”
宣成帝无奈应下,允程大喜,却趁宣成帝没注意时,偷偷朝容姵眨了眨眼。
容姵一怔,这一瞬间,百般滋味在心间沉沉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