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说起来是比较复杂的。”寇岭心事重重地说道。
“不妨说来听听。”步香辰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许,贫道能帮大王做一些事情。”
寇岭望了老道一眼,一声长长的叹息,有些颓然地说道:“道长,您是知道的,有些人来世上走一遭,是肩负着某一项使命的,对不对?”
“对。”步香辰点点头,说道:“从事的行当不同,肩上的使命也是不同的,做郎中的,济世救人;做军士的,保家卫国;做私塾先生的,教化为本;做官差的,惩奸除恶。”
“那么,做反贼的呢?”寇岭不动声色,冷冷地问道。
步香辰不慌不忙地说道:“做反贼的,是用来告诫统治者,多行仁政,爱护百姓,不可恣意妄为。”
寇岭挑起大拇指,称赞道:“道长这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刘邦反了大秦的江山,李渊反了大隋的江山,赵匡胤反了后周的江山,本朝太祖皇帝反了大元的江山,这些都是造反成功的案例。”步香辰说道。
“那失败的案例呢?”寇岭咄咄逼人地问道。
“隋末瓦岗山的李密,唐末写出‘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黄巢,北宋末年盘踞南方的方腊,这些人虽说最终造反失败,却不失为大英雄。”步香辰一边说,一边偷看寇岭的脸色。
寇岭的脸色渐渐地舒展,缓缓地说道:“当初,我以寇岭的肉体为载体,投胎人间,做了很多杀赃官,夺粮仓,救济穷人的事情,那些事,其实是受了阴司衙门的差遣。我临来人间之前,阎王大人对我说道,阴间的牢房已经空了,恶鬼冤魂都去了人间,这些年,众生灵都看到了人间的繁华,什么阿猫阿狗削尖了脑袋想要去人间,可是做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披着人皮,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你此次去人间,就是负责杀戮,将那些不配做人的人重新赶回阴司。做好了这件事,将来回阴司衙门,本官让你做阴司的都指挥使,统领阴司五千鬼兵。”
“如此说来。”步香辰缓缓地说道:“寇公在人间的所作所为,是符合阎罗王大人给你定下的规矩的,为何到了后来,你却回不去阴间了呢?”
“因为……”寇岭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阴司每过一千年,就会进行一次权力的更替,从前的阎罗王大人调往他处,现在的阎罗王大人是从别的地方调任来的。
我在阳间造反,吃了剐刑,挨了三千刀,魂魄去往阴间。见了新的阎罗王大人,他看过了我的生平卷宗,登时就怒了,火冒三丈的说道,好个乱臣贼子,危害人间的祸害,你一个人造成了多少杀戮,本官定要将你打到十八层地狱,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我说,大人,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上一任阎罗王大人的安排和指示,并非我个人的意志。
阎罗王大人冷冷地说道:既然是上一任阎王的指示,那你就找他去好了。说罢,将我的卷宗一丢,竟然背着手,退堂了。
后来,我和自己手下的三千弟兄就在骸骨陵安顿下来,做了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这是什么道理呢?”步香辰一脸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寇岭恨恨地说道:“后来,我去拜见城隍大人,贿赂了大人手下的一个幕僚,这才知道了原委。”
“什么原因?”步香辰好奇地问道。
“原来,新任阎罗王大人上任三年之后,天庭会派官员来阴司考察新任阎罗王大人的政绩,其中一项,就是看阴司衙门的监狱中关了多少鬼魂。关得太多了,说明阎罗王大人的手段过于残忍,人间的人口在急剧减少,关的太少了,说明阎罗王大人的手段过于宽厚,人间的人口在急剧增加。在我回阴司复命以前,阴司衙门的牢房里,鬼魂的数量刚刚好,若是放我和三千弟兄回去,数量就超标了。对他的考核是不利的,再者说来,新的阎罗王大人继任望舒县阴司主事,自己带了一大堆的亲信随从,从前的布政司,都指挥司,按察司的官吏全部换了一茬新的。前任阎罗王大人许我的都指挥使的官职,最终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只是一场黄粱美梦。”
步香辰听罢,也是一声叹息,缓缓说道:“时也运也命也。”
寇岭望着老道,释然地笑了笑:“我也想开了,在人间,做孤魂野鬼也挺好的,自由自在,无人约束。而且,也并不是没有重新投胎做人的办法。”
“不通过阴司衙门,怎么重返人间?”步香辰一脸疑惑地问道。
“道长不要忘记,虽然阎罗王大人控制着阴司,但是他并没有全部的管理权。阴司的一大部分是由地藏王菩萨管理的。也就是说,道家关闭了接收我们这些冤魂的大门,佛家却向我们释放了善意。”寇岭说道:“这些年,小报恩寺的智贤法师总会来骸骨陵做法事,超度我们,并且,会带一些有慧根的魂魄回他的寺院。望舒县的一些百姓,去小报恩寺的观音堂求子。我的许多弟兄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脱离了苦海,重返人间。”
“原来如此。”步香辰恍然道。
寇岭说道:“大概十六年前,智贤禅师带走了我的二当家,也是我的参谋军师,我们这些人中,最为聪明的一个人,据说,他投胎去的人家,家境十分的富足,是望舒县有名的大夫。好像有个外号,叫什么圣手回春陈三指。”
步香辰捋了捋胡须,感慨道:“缘聚缘散,自有定数。敢问寇公,你那个二当家,投胎重新做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陈茶——陈休想?”
“正是。”寇岭惊喜道:“道长真是神机妙算,您怎会知道他今生的名字?”
陈休想坐在土地庙外面的草棚之中,十分地无聊,一眼瞧见旁边陪坐的王不留,决定跟这个鬼老头搭讪一下,于是,酝酿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就是老王吧?”
王不留撇了他一眼,良久才说:“公子还是叫我老土鳖吧。”
“……”陈休想一时无语,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想了半天,再一次开口说道:“土鳖伯伯,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鬼,一定会很有经验喽。”
王不留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说道:“还行吧。”
“土鳖伯伯,如何我有一次不小心掉到水里,我又不会游水,该如何自救?”陈休想十分严肃地问道。
王不留答道:“溺水的时候,你就装死。水以为你是尸体,自然而然就让你浮上来了。”
“真的吗?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有用。”
“你没有骗我吧。”
“你如此的尊敬我,喊我一声土鳖伯伯,我能骗你吗?”王不留十分严肃地说道。
“说的也是。看来我爹说得没错,礼多人不怪。”陈休想若有所思地说道。
步香辰与寇岭躲在土地庙的大门后面,听罢这番话,老道开口说道:“大王的二当家当真聪明绝顶?”
“确实是十分的聪慧。”寇岭一本正经地说道。
“大王的二当家转世为人,这一世真的叫做陈休想吗?”
“这个,我曾经听智贤大师说起过,十有八九是我听错了吧。”寇岭底气不足地说道:“二当家的豪杰一世,重新投胎为人,不可能变得这么傻。”
“二当家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步香辰启发道:“或者说,有没有跟他特别亲近的人,出来认一下。”
老道的话,倒是提醒了寇岭,他站到土地庙的大门口,冲王不留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一下。
王不留看见主人召唤,赶忙起身来到寇岭近前,躬身施礼道:“大王,有何吩咐?”
寇岭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步香辰立在旁边,只听了一句:“你把我义妹喊来……”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了。
王不留答应一声,转身离开。片刻之后,他回到陈休想的身边,对几个车夫开口说道:“你们几个随我来,将这些马车换一个地方停留,这么多的贵重物品,摆在这里,我怕会引起手下鬼众的觊觎。”说罢,引着五名车夫离开了草棚。只留下陈休想一个人坐在草棚之中。
一阵冷风吹过,陈休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自言自语道:“这个鬼地方,到处都是孤魂野鬼,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真的好吗。”他站起身,脱了裤子,原地转了一圈,尿了一个圆圈。
“只要不出这个圈,鬼魂就不能伤害我。童子尿最能辟邪。”陈休想安慰自己。
说话间,背后传来一阵琐碎的脚步之声。陈休想的心忽然间狂跳不已,他壮着胆子,强打精神,回头一看,只见背后走来了一位蒙着面纱的黄衣少妇。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陈休想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希望我是人还是鬼?”黄衣少妇缓步走到陈休想的近前,柔声问道。
陈休想退后两步,十分紧张地说道:“你是人是鬼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要伤害我就行。你若是人,我身上还有一块羊脂玉配,可以送给你换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你若是女鬼,你过两年再来找我吧,我还是个孩子,裤裆里没有什么存货,你等我长大以后,再来勾引我,如何?”
“可是,我就喜欢现在的你,我就喜欢老牛吃嫩草,该怎么办?”黄衣少妇伸出冰冷的手,轻轻抚摸陈休想的脸颊。
陈休想吓得扭头就要逃走,却被那个黄衣少妇一把搂在怀里。
陈休想的脸贴在两团软绵绵的胸脯之上,奋力挣扎。只听那个少妇带着哭腔说道:“夫君,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回到了骸骨陵,到了我们夫妻团聚的日子了。”那少妇越说越伤心,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陈休想的额头之上。
陈休想不再挣扎,仰着头望着那蒙面的少妇,满脸的困惑与迟疑。
那少妇止住了泪水,摘下了脸上的面纱,双手捧起陈休想的脸,轻轻地吻了下去。陈休想只觉那嘴唇软绵绵的,温暖又湿润,他闭上眼睛,无数的回忆、片段在脑中闪过。
亲吻过后,陈休想抹了抹嘴唇,缓缓说道:“我想起来了,你便是从前总出现在我的梦中的黄九婴,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