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工夫,邹荣的魂魄飘回了邹家庄,他先去了义弟郑钦文的家。此时已是深夜丑时,义弟一个人睡着书房的竹床之中。
一个婴儿的哭声,从隔壁的屋中传来,郑钦文听到哭声,在梦中惊醒,点起油灯,批了袍子,穿鞋下地,走进了隔壁的屋中。
床塌之上,一个妇人搂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一边安抚,一边撩起衣衫喂婴儿吃奶。
郑钦文凑到妇人的身边,一脸关切地问道:“强儿又夜哭了?”
妇人笑道:“没事的,尿了炕头,换一块尿布再吃些奶,就可以睡觉了。相公,你去书房睡吧,明日白天,你还要开馆授课,一定要休息好才行,我一个人能将强儿照顾好,你不必担心。”
“好的。”郑钦文轻轻抚摸妇人的脸颊,起身离开,又去隔壁的窗台下听了一阵。
邹荣知道,那间屋子里住着郑钦文的父母及大儿子。
郑钦文仔细听了一阵,确认屋中的父母没有被婴儿的哭声吵醒,这才放心离开,回到了书房,上床睡觉。
邹荣冷眼旁观,竟然无比羡慕义弟的生活,父母安康,妻贤子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郑家,回到了自家的宅子之中,去父母住的厢房窗前,向屋中观望了一阵,看着看着,泪流满面,嘴里说道:“爹娘,儿子不孝!”
哭了一阵,擦干眼泪,飘到了后院媳妇和儿子小宝住的屋子,顺着门缝钻进屋子里。
床头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自己的媳妇搂着儿子,正在熟睡之中。
邹荣潜入了媳妇的梦中,站在她的面前,轻声地呼喊:“家里的,家里的。”
妇人听见呼喊,回头一看,瞧见了自己的丈夫,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无比委屈地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你和儿子,回来看看。”邹荣答道。
“何时去投胎?”妇人问道。
“后天去阴司报道。”邹荣答道。
“这一次,是回来道别的吗?”妇人问道。
“家里的,这些年你替我照顾老人,生养孩子,受了许多的辛苦。本想与你白头到老的,可惜啊,造化弄人,我这辈子落了这么一个结局。”邹荣一脸怅然地说道:“我不知你今后会如何的安排。你我夫妻一场,我不能亏欠了你,东厢房水缸下面,你掘地一尺,我藏了一个坛子,里面装了十两银子,是我五年前,去东北倒腾皮货赚到的钱,你把银子挖出来,带着它回娘家,若是你娘家嫂子欺负你,自己手里有钱,也不必看她的脸色。若是有一日,你遇到好男人,出嫁的时候,自己拿这十两银子,置办一些嫁妆,到了新的婆家,也不会瞧人家的白眼。这么多年的夫妻,让你受别人的气,我心里难受。”
“当家的,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妇人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小宝。”邹荣继续说道:“做父母的,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理应让他吃饱穿暖,读书认字,抚养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亏欠孩子,西厢房的土坑里,我藏了一个坛子,里面装了二十两银子,那是我三年前,去东北倒腾木材时,偶然得到一棵山参,倒手赚到的,你拿着那笔银子,供养小宝,替他交学费,逢年过节,一定要给孩子买新衣服,买新鞋子,别人家孩子有的,我家小宝一定也要有,我不能让人家说,没爹的孩子,可怜巴巴。等他长大成人,给他盖房子,娶媳妇,二十两银子,如果节省着花,应该够用,如果遇到生病、意外的时候,你可以去找我的义弟郑钦文,我在他那里存了一笔钱,一定能帮助你们娘俩渡过难关。”
邹荣缓了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说道:“家里的,我邹荣禄禄半生,只有这么一条血脉,你我夫妻一场,求你一定将他抚养成人。将来有一日,你嫁作他人妇的时候,求你念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要给小宝改姓。让我邹家的香火,能够延续下去。”
“当家的,你别说了,我不会改嫁的,我一定把小宝抚养长大。你别说了。”妇人跪倒在地,搂着邹荣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三日之后,一个妇人找到陈景元的门前,送给他一两银子。陈景元认识那个女人,正是邹荣的媳妇。
拿到银子的陈景元十分开心,去扎纸铺买了两身好看的衣服,一对童男童女,找个十字路口,一把火烧了,当天晚上,苏冉便收到了徒儿送上的礼物。穿上新衣服,旁边两个小娃娃伺候着,她用手敲着陈景元的后脑勺,笑吟吟说道:“算你小子懂事。”
陈景元“嘿嘿”的笑道:“饮水思源,做人不能忘本的。”
又过了几个月,陈景元偶然想起邹荣的事情,逃课去了一趟邹家庄,找人打听邹荣媳妇的事情。
村里的人跟陈景元说,前些时,邹荣的老父亲过世了。邹荣媳妇找到族长,托付族长卖掉自家的宅子,原本十五两银子建起了的宅子,最后以八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族长的侄子,邹荣媳妇将卖房得来的八两银子,分出四两,给了邹亮,用剩下的四两银子给邹荣父亲办了一个十分体面的丧事。之后,带着邹荣母亲和小宝,搬进了邹家从前居住的三间土房之中,邹荣媳妇买了五架纺车,请了村子里的几个妇女替她纺纱织布,每逢集市,就求人将纺好的布匹拿到集市上去卖,除去支付工钱,赚到的钱,刚刚够一家三口的日用开销。
邹荣媳妇的娘家哥哥不止一次来妹妹家,劝她改嫁,邹荣媳妇总是拒绝,到了最后一次,拿起剪刀,剪断了自己的一头青丝长发,丢在哥哥的面前。哥哥见妹妹心意已决,便再也没有来过。
开始的时候,村里的泼皮流氓总打邹荣媳妇的主意,可是,这些人半夜睡觉的时候,总能梦见自己祖辈亡灵托梦大骂。慢慢的,村里的人反倒不敢轻视,招惹这个寡妇了。
邹小宝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健康茁壮的成长着……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陈景元跟着苏冉学习法术,已有大半年的时间。这一段日子,陈景元的个头儿长高了,胆子变大了,拍马屁的本事见长了,一些皮毛的法术也基本上掌握了。
这一日子夜,苏冉从桃木镜中飘了出来。陈景元早就立在一旁等候,看见师父,单腿跪地,行礼道:“师父,您早。”
“早个屁。”苏冉没好气地说道。
“……”陈景元吐了吐舌头,没敢应声,他低着头,掐着手指,一阵推算。
“你算什么呢?”苏冉问道。
“距离上一次,师父对我发火,已经过了二十九日,我估计着,这几日,师父的心情只怕又会变得十分糟糕。”陈景元小心翼翼地说道。
“知道为师心情不好,还单腿跪?为什么不是双腿跪?”苏冉伸出手掌,对着徒弟的后脑勺,猛拍了几巴掌。
“师父,上一次,您对我发脾气,就是怨我双腿跪。”陈景元一脸委屈地说道:“您说咱们师徒天天见,这般行礼,十分的见外,于是踢了我两脚。”
“学会狡辩了,学会狡辩了。”苏冉咬牙切齿,对着陈景元的后脑勺,又是一阵猛拍。
“徒儿明白了,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陈景元捂着脑袋说道。
“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给我说人话。”苏冉怒道。
陈景元一脸献媚地说道:“师父心情不好,打徒弟一顿,出出气,心情就舒畅了,这个时候,徒弟是不应该说话的,只管让师父打就是了。”
“……”苏冉平复了一下心情,盘腿悬在空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师父……”陈景元等了一阵,凑到苏冉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晚上,您老人家要教徒儿学习什么法术?”
“学学学,学了大半年,也不知你掌握得如何,今日不学新的法术。”苏冉说道:“今日要带你做个小的测试,测试你这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如何测试?”陈景元问道。
“当然是学以致用喽。”苏冉没好气地说道。
“一切听师父的安排。”陈景元温顺得好似小绵羊。
“随我来吧。”苏冉说罢,带着徒儿离开了陈宅,出了望舒县城,来到了徐不工的桃园。
“愣着干嘛,上前叫门。”苏冉吩咐道。
“遵命。”陈景元答应一声,走到篱笆门前,对着屋里喊道:“徐叔,徐叔在家吗?”
“喊什么徐叔,喊表哥。”苏冉在陈景元的身后,又踢了一脚。
“嘿嘿,这样喊,不是显得周到嘛!”陈景元揉着屁股说道。
徐不工听见喊声,打开屋门,走了出来,瞧见苏冉,倒身下拜道:“姨娘,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到我的家门口?”
“哼……”苏冉鼻子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一听你的话,就是言不由衷。我离开这里半年有余,你可去元儿的家中,探望过我一次?我来到你的家门口,你又对我说这般虚情假意的话,真是让人作呕。”
“这个……”徐不工的脸变得通红,表情十分的尴尬。
陈景元偷眼观瞧,看得出来,徐不工对眼前的这位姨娘,十分的怵头。进屋之后,徐珑献茶。苏冉大大咧咧地坐在屋子正中的木椅之上,陈景元站在她的身后,徐不工垂手立在她的面前。
“我且问你。”苏冉问徐不工:“最近望舒县有没有出什么诡异的案子,你破不了的,棘手的,说给我听听。”
“您老人家要出山嘛?”徐不工脸上陪着笑脸,问道。
“五年前,我早就金盆洗手,退出了这一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冉一脸的嫌弃,嘴里说道:“元儿跟着我学了半年的法术,今日让他实践一下,帮你捉一些为非作歹的鬼怪精灵。顺便赚一点外快。”
“原来如此。”徐不工点了点头说道。他拖着下巴寻思了一阵,缓缓说道:“姨娘,最近,望舒县真的出了一个奇怪的案子,我带着珑儿,追查了许久,一点头绪都没有。”
“说来听听。”苏冉饶有兴趣地说道。
“最近一个月,望舒县城南的那片白桦林子,总是出事。”徐不工说道:“据说,那里最近总有一个怪物出没,第一个受害者,是个五旬的老者,一个月前,那个老者赶着马车去临县送货,天黑赶路,经过那片林子,闻到一股怪味,之后就栽落马车,昏迷不醒了。第二日清晨,老者苏醒过来,姨奶,您猜发生了什么?”
“不猜。”苏冉一脸冷漠地说道:“少卖关子,快说。”
徐不工讨个没趣,继续说道:“那个老者的两颗门牙不见了,被人硬生生地敲了下去,满嘴是血。”
“这又什么奇怪的。”苏冉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个案子,仅仅是个开始。”徐不工继续说道:“第二个受害者,是个推着独轮车的卖货郎,天黑赶路,经过那片林子,也是闻到一股怪味,之后,摔倒在地,昏迷不醒了。第二日清晨,卖货郎醒过来,发现自己右手的小拇指不见了,看伤口,是被人硬生生咬断的。”
“你怎么确定,这个不是出自土匪、山贼的手笔?”苏冉问道:“心理扭曲的歹徒,大有人在。”
“姨娘,您别着急,听我慢慢地说。还有第三个案子呢。”徐不工说道:“第三个案子发生在十天前,一对小夫妻赶着毛驴走夜路,经过那片白桦树林,从树的后面,跳出了一个穿铠甲的彪形大汉,手里举着一块石头,一下子将那个牵驴的男人打晕了,一伸手,将那个妇人从驴背上拖了下来,拎着头发,拽进了一旁的小树林。”
“这个女人是丢了贞洁,还是丢了性命?”苏冉问道。
徐不工说道:“进了小树林,那个彪形大汉逼着妇人脱裤子,妇人又是哀求,又是反抗,就是不脱,被大汉抓住头发一顿毒打。之后,扒了她的裤子。妇人眼见着就要受辱,用手指扣自己的嗓子眼,吐了大汉一身的污垢。大汉暴怒,一顿毒打,打得妇人屎尿长流,惨不忍睹。大汉见到这般情形,反而乐了,一把扯过妇人的脏裤子,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个大汉,口味太重了。”陈景元干呕了两声,一脸恶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