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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闺秀(1 / 1)

曲阳赶忙摆手,嘴里说道:“不不不,您谢错了对象。”说罢,用手往后院一指。

老乞丐恍然大悟,迈步来到后院,向曲阳讨了一盆清水,净面洗手,整理衣衫,毕恭毕敬地跪在孙真人的神像前,规规矩矩地跪拜行礼,一脸的虔诚。

之后,老乞丐站起身,拉住曲阳的手,感慨道:“庙小有真神,感谢孙真人的庇佑,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终于放弃了当乞丐的想法,死心塌地地去私塾读书了。”

曲阳笑道:“段帮主,有一件事,一定要跟您当面说个清楚。”

“您说,您说。”老乞丐满脸堆笑。

曲阳说道:“天下的孩子大多三天热度,今日,你看他读书用功,保不齐隔个三五日,又产生了厌学情绪,这个事情,并不是一劳永逸的。”

“我明白,我明白。”老乞丐哈哈大笑,嘴里说道:“这个事情好比生病吃中药一样,没有一副药入肚,就立竿见影的,一个疗程不行,就两个疗程,直到治好了为止。”

“这个……哈哈……您的这个比喻,还是很贴切的。”曲阳说道:“过几日,你瞧着自己的儿子,读书不如前几日用功了,不碍事,来我们的静安堂,拜一拜孙真人,孩子读书的劲头,立马就能上来。”

老乞丐听闻此言,眼珠转了两圈,一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张崭新的银票,双手捧着,送到曲阳的面前,一脸真诚地说道:“曲大夫,前者我们说得明白,若是孙真人显灵,保佑我的儿子一心向学,作为回报,我要为孙真人立一座一寸五的神像。可是,我听人说,这个铸造神像,大有讲究,那个铸造的师父需要斋戒多日,将体内的污秽之物排尽之后,才能动手铸造。请神的人,也要斋戒多日,通体清洁之后,才能有所行动。您瞧瞧我这般模样,做着一群叫花子的头头,平日里,免不了吃狗肉,喝浊酒,像我这样的人,冒冒失失地去铸造神像,我怕……”

“怕什么?”曲阳问道。

“我怕会亵渎了神明。”老乞丐一脸真诚地说道:“曲大夫,这里有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我交给您,您就辛苦一下,替我跑一趟铜匠铺,请一尊孙真人的神像回来,每逢初一,十五,您就代劳,为我家儿子上一炷香,求孙真人保佑,将来有一天,他能够考取功名,若是侥幸做上一官半职,我愿意拿出毕生积蓄,为孙真人建一座真人庙。不知您,意下如何?”

“您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这张银票,面额太大了,您的托付,一两银子足够了。”曲阳推辞道。

“不行,不行。”老乞丐一脸的坚毅,嘴里说道:“一两银子,哪里体现出我的虔诚。请曲大夫一定要收下这张银票。”

曲阳最终收下了这张银票,老乞丐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静安堂。

“世上有好梦,睡实乃发生。随缘潜入梦,教化细无声。”赵半衣赋诗一首,走到曲阳的身边,开口说道:“一场春秋大梦,赚了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只白斩鸡?这样的赚钱方式,比当乞丐轻松多了。”

曲阳笑道:“一月不开张,开张吃一月。人有千般欲望,你能帮他满足欲望,他自然心甘情愿地送钱给你。”

“师兄,有朝一日,老乞丐求您的孙真人,让他的儿子高中秀才,举人,你怎么办?乞丐的儿子真的能学而优则仕吗?”赵半衣问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曲阳说道:“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几个重要的坎,你瞧着这个人平时特别强,一到关键时刻,怂了。你瞧着这个人平时特别怂,一到关键时刻,鲤鱼跳龙门,过去了,变成龙了,人间界这样的事情,还少吗?说到底,都是逢场作戏,做做样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赵半衣说道:“万一有一天,段红旗名落孙山,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到时候,你如何面对老乞丐?丐帮帮主也是不好惹的,一怒之下,把三百个乞丐都调到静安堂的门口要饭,用不了三天,咱们这间堂口就要关门大吉。”

“你忘了做咱们这一行的一句至理名言。”曲阳说道。

“什么名言?”赵半衣问道。

“心诚则灵,为什么不灵?因为你的心不诚!”曲阳扮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

“……”赵半衣愣在当下,一时无语。

师兄弟两个正在后院说话,曲游拓匆匆从前堂跑了过来,面色慌张地说道:“爹爹,不好了。”

“别慌,慢慢说。”曲阳说道。

“叶攸安带着两个城隍庙的小道士,找上门来了。”曲游拓说道。

“这个……”曲阳听闻此言,脸色也是为之一变。

“师兄,你怎么了?”赵半衣问道:“这个叶攸安是什么来头?”

曲阳说道:“叶攸安的爹爹,就是叶文青。这个丫头,岁数不大,行事十分地泼辣。”

“原来如此。”赵半衣一脸的恍然大悟,嘴里说道:“城隍庙二当家的女儿。她找上门来,来者不善啊!”

“没办法,见了见,摸摸她的来意。”曲阳面色凝重。

于是,曲阳与赵半衣来到前堂,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女,瘫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正在闭目养神。

“哪阵香风,把大侄女吹到我这里来了?”曲阳陪着笑脸,开口说道。

叶攸安听到曲阳的声音,姿势没变,依然瘫坐在太师椅上,睁开眼睛,望着他,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曲先生,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你这一辈子,只能窝在胭脂林,靠行医混口饭吃吗?为何胆大妄为,跑到这望舒县的县城,开了一间什么狗屁静安堂,你什么意思,活腻歪了吗?”

曲阳听了叶攸安的话,笑而不语。一旁的曲游拓却是按耐不住,破口大骂:“姓叶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前者,我爹爹中了你们的奸计,在望舒县衙大牢一蹲就是大半年,这笔帐还没有找你们清算,时至今日,你们城隍庙的人反而倒打一耙,上门挑衅,未免太过分了吧。我们曲氏父子,愿意呆在胭脂林,便呆在那里,愿意来望舒县城,便来这里,腿长在我们爷们的脚下,你管不着!”

“呦,小狐狸崽子,几日不见,长本事了。”叶攸安坐直了身子,放下二郎腿,一脸不屑地说道:“你爹爹蹲大牢的时候,是谁跑到我爹爹的面前,又是流泪,又是磕头,求他老人家出手相助,救你爹爹出狱,这才过了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好不要脸。”曲游拓的脸涨得通红。

叶攸安将目光转向曲阳,开口说道:“曲先生,不要以为,你换了一副模样,就可以从新做人,没有用的。若是让望舒县的百姓知道你就是从前那个骗钱害人的‘巴豆神医’,你自己说说看,你的店,会不会被人一把火烧了,你这个人,会不会被老百姓活活打死?”

曲阳笑眯眯的,一言不发,直到叶攸安把话全部说完,这才开口说道:“大侄女,最近你爹爹身体可好?”

“还行。多谢你的挂念。”叶攸安微微笑道。

“我在城隍庙的那一段岁月,谁的好,我也不念,但是,我却实实在在地念你的爹爹的好。”曲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总寻思着找机会,再去城隍庙,拜见你的爹爹。可是,上了城隍庙的黑名单,进不去了。我这里准备了一些上好的丹参片,一会你走的时候,帮我带给你爹爹,表达我的一份心意。”

“这个……”叶攸安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侄女,你瞧瞧我这间店铺,与城隍庙的马厩相比,如何?”曲阳手指着破旧的店铺屋顶,笑吟吟问道。

叶攸安轻蔑地笑了笑,开口说道:“你这里比起城隍庙的马厩,也就是多几扇门窗而已,就是不知道,下雨阴天,漏不漏雨。”

“大侄女,你再瞧瞧,我这店铺雇得伙计,与城隍庙中的打杂人员相比,如何?”曲阳用手指着身边的赵半衣,笑吟吟问道。

赵半衣擤了擤鼻涕,在衣服上摸了摸手,冲着叶攸安憨厚的一笑,露出一嘴的黄牙,嘴里说道:“大小姐,你喝茶吗?我给你泡杯茶如何?”

“算了吧,算了吧。”叶攸安急忙摆手道:“看到你,莫说喝茶,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曲先生,你从哪里捡来这么邋遢的一个乞丐,放在店里,不怕吓跑看病的患者吗?”

曲阳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开口说道:“没办法,我也想找个年轻能干的活计放在店里,可是,现在雇个像样的活计,太贵了。你别瞧这个糟老头子,看上去不怎么中用,可是有一条,他不要工钱的,只要管他一日三餐就可以了,他无家可归,晚上,睡在店铺里,省去了雇守夜人的开销。一举两得。”

“哎呀,曲先生,你现在怎么混成了这般模样!”叶攸安一脸鄙夷地说道。

“哎……”曲阳一声长叹,感慨道:“我的前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超越平庸,可是,人到中年,发现生活中,最大的无奈,明明厌恶平庸,却束手无策。你瞧瞧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都快成年了,连个媳妇都讨不到。若不是因为他,我怎会再一次来到望舒县城。呆着胭脂林何等的逍遥自在,最重要的是省钱,呆在胭脂林,吃饭、睡觉、都不用花钱,来到望舒县城,什么都要花钱,租店需要花钱,买米买柴需要花钱,就连请人清理茅厕也需要花钱,若不是为了赚些银钱,给我这个小崽子娶媳妇,打死我,我也不愿来县城开店。”

叶攸安脸上的鄙夷之情渐渐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悲悯之色,她望着曲阳,缓缓说道:“说实话,你也够惨的,我爹爹私下曾经说过,你这一辈子,算是完了,被我三叔算计了一次,永远都翻不过身来。”

“大侄女,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曲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也不是为了什么!”叶攸安此时已经放弃了警惕之心,对曲阳说道:“昨日,我三叔找到我爹爹,对他说,胭脂林的眼线向他报告,说你离开了那里,来到望舒县城,开了一间什么静安堂。三叔不放心,怕你算计他,找我爹爹商量,我爹爹说,你不能把人家赶尽杀绝,要给人家条活路才行。后来,我就自告奋勇,来你的店铺,探探你的深浅。一间年久失修的老店,一个邋里邋遢的伙计,一个到了婚娶年纪还讨不到老婆的儿子,所有这些,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就是嘛。”曲阳双手一摊,开口说道:“我们现在,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吃饭。好几日,都不开张了。这样下去,这个店铺能不能支持到下个月,都是个问题。”

“太可怜了。”叶攸安寻思了一阵,一伸手,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送到曲阳的面前,开口说道:“曲先生,我出来的匆忙,没带多少钱,这里有二两银子,你拿去应急。”

“这……这……怎么好意思。”曲阳急忙推辞道。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废什么话。”叶攸安登时翻脸,大声怒道。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曲阳伸出双手,接过银子,揣入怀中,他扭头对曲游拓说道:“儿子,你去后宅,将我早就准备好的那包丹参片,给我拿来。”

“遵命!”曲游拓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去后院。

“不必了。”叶攸安一摆手,站起身,开口说道:“我爹爹想吃丹参片,让他自己去买,你们这里,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拿你家东西,怎么伸得出手。走了。”说罢,背着手,带着两个小道士,昂首挺胸地离开了静安堂。

待叶攸安走远,赵半衣用屁股撞了一下曲阳,含情脉脉地说道:“师兄,其实,我不单单能够守夜,还能给你暖被窝呢?”

“滚滚滚,离我远点。”曲阳厌恶地挥挥手,他望着叶攸安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姑娘好骗,背后的大人就没那么好糊弄了。杜秋泽那个狗贼,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赵半衣笑吟吟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慌张。”

“说得也是。”曲阳从怀中摸出那二两银子,笑道:“师弟晚上想吃什么?师兄请客。”

“不必师兄花钱。”赵半衣摆了摆手,叉着腰说道:“晚上师弟露一手,做一道宫廷御宴——珍珠翡翠白玉汤。让师兄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自从上一次,我吃了你做得叫花鸡,现在看到鸡肉就恶心。这个珍珠翡翠白玉汤又是什么?”曲阳一脸戒备地问道:“不会又是一个坑吧?”

“你是我的亲师兄,我这个做师弟的,怎么会害你呢?”赵半衣一脸坏笑地说道。

“好吧,再相信你一次。”曲阳说道。

三更半夜,曲阳捂着肚子,往院中的茅厕跑,一边跑,一边嘴里骂道:“什么狗屁珍珠翡翠白玉汤,明明就是白菜豆腐汤,做饭的时候,一定没有洗手,一晚上跑了四回茅厕,拉死我算了。”

曲阳蹲在茅厕之中,一阵畅快淋漓之后,提着裤子,走出了茅厕,长出了一口气,刚要回屋,侧耳倾听,院墙之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

曲阳登时惊觉起来,轻手轻脚走到院墙下,双手结印,念个穿墙咒,脑袋穿过院墙,探到了院外。只见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凑在一起,一阵交头接耳,最后好似达成了共识,各自从怀中摸出一个瓷坛,坛口塞着布条,用火折子点着,顺着院墙,丢进了静安堂的后院之中。

曲阳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味,眨眼间,院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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