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我问你,周兴真的敢谋反吗?”赵半衣问道。
陈景元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这个周兴,与那个宋朝的秦桧,是一类人。都是替上司干脏活儿的人,活儿干完了,接下来就要演替罪羊的角色。这应该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吧。”
赵半衣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咬着牙说道:“这个叶不念,便是当初在背后捅了我一刀的那个人,若不是他的身上,背负着枉死城的使命,我早就想办法报仇了,时至今日,他的气数将尽,该是到了找他算帐的时候了。”
“什么背后捅刀子?”陈景元好奇地问道。
“从前,我没有与你提过这件事。”赵半衣说道:“当初,我只身一人,前往城隍庙,刺杀叶文青。差一点,就成功了。后来,叶不念在背后偷袭,捅了我一刀。当时的我,想着死后与你师父在枉死城团聚,这才自己了断了自己。”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害死半衣师叔的乃是我那死鬼岳父。”陈景元一脸的惊骇,开口说道:“没想到,真正的凶手却是我的大舅哥。”
“你这个大舅哥,可不是一般人,紧要关头,为了自保,不惜杀了自己的爹爹。这样一等一的狠角色,留在人间,一定会兴风作浪。”苏冉说道。
“前一段时间,这个叶不念,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私塾先生。”陈景元一脸伤感地说道:“我拼尽了全力,也没办法保全先生的性命。我好难过。我觉得,这个叶不念不尽早铲除的话,早晚是个祸害。可是,我家娘子说,他不占天时,不据地利,更没有人和,最终形不成气候。让我袖手旁观,看着他自生自灭。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说到底,那个叶不念是你老婆同父异母的哥哥。”苏冉说道:“她自然是站在叶家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现在的我,心中好似一团乱麻。”陈景元十分沮丧地说道:“《水浒传》中,那个黑旋风李逵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但是,他却是一百零八条好汉中最有名的一个。水泊梁山的聚义厅前高举‘替天行道’的大旗,做得是劫富济贫的好事。李逵这样的人,一生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九死一生,到头来,没死在战场上,却被宋江一杯毒酒给带走了。我好迷茫,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他,到头来,统统杀红了眼,也分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统统坠入了地狱道,争斗不休,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赵半衣与苏冉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好长一段时间,屋中陷入一种尴尬的寂静之中。
过了许久,最终由赵半衣打破的寂静,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陈景元说道:“景元,你知道,叶不念必须要死。”
“我知道。”陈景元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路是他自己选的。走上这条不归路,结局早就注定了。”
“我希望由你,来做这个送他上路的人。”赵半衣目光直视陈景元的双眼。
“为何?”陈景元问道:“偌大的一座枉死城,寻个杀手出来,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吗?”
“你不想替你的私塾先生报仇吗?”赵半衣问道。
“他……毕竟是我老婆同父异母的哥哥,当初,叶文青的死与我有关,现在,若是叶不念再死在我的手中,我估计安安会伤心欲绝的。”陈景元一脸忧郁的说道。
“每个人来到人间,都是背负着使命的。”赵半衣一脸漠然地说道:“你可知道,你这一生的使命是什么?”
“我希望好好经营自家的药铺,孝顺爹娘,跟老婆好好的过日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陈景元一脸真诚地说道。
赵半衣听闻此言,与身边的苏冉对视一眼。
“唉……”苏冉一声长叹,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元,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赵半衣一脸悲悯地说道:“有些人,终其一生,就想着出人头地,可是,到头来,庸碌一生,这叫命里没有莫强求。有些人,游戏人间,就想太太平平过一辈子,可是,到头来,一生惊涛骇浪,这叫命里有时终须有。”
“师叔,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吗?”陈景元一脸哀求地问道。
“譬如,有一天深夜,你的家门前,出现了一只狼,你内心慈悲,不想与它为敌。只是放火吓跑了它。”赵半衣说道:“你放心睡着了,第二日清晨,你发现,火堆灭了,你的父母,老婆,孩子,家中的牲畜,都被饿狼咬死了。到了那步田地,你会后悔吗?”
“……”陈景元一时无语。
“望舒县就那么小,叶不念形成气候之后,你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会放过你吗?有一天,他会不会带走手下的信徒,围了你家,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父母?”
“师叔,您别说了,我明白了,其实,不只是叶不念,我带着狐兵围困城隍庙的那一刻,已经身不由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陈景元脸色惨然地说道。
“景元,听师叔的,你只需如此这般,就可以解决掉叶不念。”赵半衣凑到陈景元的耳边,好一阵低语。
天明时分,陈景元的魂魄离开枉死城,回到望舒县城。
在家中吃过早点,陈景元来到陈记药铺,将刘瞎子与花一村招到后堂,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要出手,阻止叶不念作恶。”
刘瞎子沉默不语,花一村翻着白眼,将陈景元上下打量一番,有些不屑地说道:“就凭你?”
“这不是跟你们两个在商量吗?”陈景元正色说道。
“就凭我们三个?”花一村说:“一个药铺掌柜的,一个流网狐妖,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如何做到?”
陈景元缓缓说道:“就凭我们三个。基本原则就是八个字。”
“哪八个字?”花一村问道。
“揠苗助长,借力打力。”陈景元说道。
“具体如何操作?”花一村说道。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陈景元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刘瞎子翻着白眼,寻思了一阵,开口说道:“贵人的计策,我认为可行。”
花一村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陈景元,许久才说:“这么缺德的计策,你怎么想出来的?”
“缺德吗?”陈景元反问道。
“就算不缺德,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招数。”花一村说道。
“除了叶不念,谁会因为我的计策丧命吗?”陈景元不动声色地问道。
“嗯……这倒不会。”花一村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陈景元问道。
“不过,有朝一日,安安小仙女知道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是被你害死的,会不会弃暗投明,休了你,投入我的怀抱?”花一村问道。
“她敢休了我,我第一个就把你阉掉。”陈景元咬牙切齿地说道。
“……”花一村一时无语。
当天晚上,陈景元带着花一村,穿着白袍子,夜半三更的时候,潜入了寇家庄。
叶不念捉了望舒县的一个郎中,将他五花大绑,丢在高台之上,立在这个郎中对面的,是一个他曾经医治过的患者,那个人情绪激动,用手指着郎中的鼻子,数落他的种种不是,什么态度冷漠,傲慢,什么诊费高昂,什么医德败坏,说到最后,从叶不念的手中,夺过一把刀子,先斩断了郎中的十根手指,之后,对着郎中的胸膛,连捅了数十刀,那个郎中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台下的一众白袍客纷纷高声喝彩,掌声雷动。
花一村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陈景元说道:“看到了吗?郎中死了,下一个,马上轮到你这个卖药的了。”
陈景元啐了一口唾沫,什么都没说。
四更天的时候,高台之前的一众白袍客开始各自散去。陈景元与花一村躲在一颗大槐树的后面,密切注视着高台上的动态。
待台下的观众走空之后,叶不念也从高台上跳下来,回屋睡觉去了。片刻之后,两个中年庄民走上高台,一个抬头,一个架脚,将那个郎中的尸体放在一只担架之上,抬着出了寇家庄,走了没几步,来到一处深壑之前。
那深壑之中,堆满了人类的骸骨。两个庄民将担架侧倾,郎中的尸体滑落深壑之中,之后,两个庄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庄民走远,陈景元与花一村从路边的草丛中钻了出来,花一村立在深壑边,望着惨死的郎中,不由得怜悯心起,感慨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到头来,竟然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这群人也忒可恨,杀人便杀人,入土为安是对逝者最起码的尊重吧。”
陈景元四处看了看,发现地上有许多狼的脚印,开口说道:“这个地方,即使把尸体埋进土里,也会被野狼刨出来的。别感慨了,快点干活吧。”
“好吧,好吧。”花一村答应一声,从肩头上取下一大段绳索,绳索的一头系在路边的一颗大树之上,之后,顺着绳子,下到深壑之中,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尸体的腰间。
他顺着绳子爬出深壑,与陈景元两个合力,将郎中的尸体拽了出来。运到马车之上,打马扬鞭,趁着夜色,回到了望舒县,径直来到了县衙门前,将尸体丢了下去,之后,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