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间的回程列车上,叶念确定这略带悲剧性的一日总算到此为止。杜晓杜坐在她身边摆弄着数码相机,一阵清脆的按键声之后冷不防地说:“避风塘一次啊?”
叶念无奈之:“是是,只要你保持沉默,就是香格里拉也行。”
杜晓杜立刻顺着竿子而上:“这是你说的,餐前甜点要有雪梨炖雪蛤。”
叶念随口敷衍:“那是不是还要有熊掌鲍鱼和鱼翅全宴?吃完正好还可以把你抵押在那里洗盘子。”
杜晓杜把数码相机递给她:“看你们靠得多近啊,还不承认其中有奸/情。”
叶念忍不住分辩:“那是你说‘拍照就要靠近一点’吧……”
相机的屏幕上,她和林修站在一起,彼此之间几乎毫无间隙,背景是古色古香的滕王阁。这其实已不是第一次面对同一个镜头。
杜晓杜在她耳边小声念叨:“你要说你们没什么,林修一点都没有别的意思,那真的太假了!我敢打包票,要是他真没那意思,我把头都割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滕王阁倚江而筑,江风猛烈而自由,杜晓杜同她拍完合照,又招呼刚才帮忙拍照的林修:“林副理,你要不要也来合个影?”
叶念还从来不知道她居然有当红娘的癖好,接过相机后就把林修给推了过来。她调好相机镜头,在江风中大声说:“拜托,你们站得这么开,怎么照得进一个平面里?”
叶念不是扭捏的人,闻言毫不浪费时间,干脆地朝林修走近一大步。
杜晓杜却还不满足,挥挥手说:“拍照就是要靠近一点,再靠过去啊!”
叶念转过头去看林修,据她一向精确的目测,之间的空隙也只有三五公分罢了。杜晓杜还在指挥:“快快,再靠过去啊靠过去……”
林修忽然伸手,绕过叶念的背,落在她肩上,然后对着另一边静静说:“这样可以么?”
最后剩下的细微距离也已消失。
叶念抬起手,正将被猛烈江风拂乱的头发拨回原来位置,林修则垂眸看着她,唇边还带着浅笑。这个世界是由无数个平面组合而成的,可是共同拥有彼此身影的这个平面却在相机快门按下的一瞬间被记录下来——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情绪的细节。一切都无比清晰。
杜晓杜把相机抢回去:“我不会给你机会消灭这个铁证的。你看吧,要是没有我,你们怎么会有合照?”
叶念微微一笑:“嗯……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拍合照了。”
而上一回,还在很久以前,学生会要在校网上架一个平台。辅导员找了会长、副会长和几个骨干学生拍要放到网页上的宣传照片,选景的时候突然看见她,就招手让她过去。由于当时太过紧张,就连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而站在身边的林修亦是面无表情,尽管是再平淡不过的神色,却奇异得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一种高人一等的意味。
这张照片虽然让叶念有立刻把它给毁尸灭迹的想法,可最后还是夹进课本里。而变故之后安定下来,却再也没能从课本里找到,大概是在搬运途中被遗失了,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和年少青涩的时光,也被一道遗失了。
——它们无处可寻,且不知该从何处去找回。
周五收盘时国内股市再次大跌,沪市上证指数干脆地跌破3000点。股评节目的主讲人一改前日赌咒发誓沪指不会跌下3000点的坚决态度,面不改色地说:“我早就说过上方压力太大,沪市沪指将会跌破3000点大关,今天果然跌破了,不过在2700点上还是有很强大的阻力……”
林修倾过身子,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调换电台,立刻遭到母亲的怒目而视:“换回去!没看见我正在看股评吗?别来捣乱!”
林修只得调回股评的台,靠在沙发里。
自从去年年底的次贷危机以后,全球经济都受到波及,国内的经济亦遭到重创。奕新在国外股市挂牌交易,股票价格跌幅也不小。
林母专注地看着股评节目,还一边气愤地抱怨:“这个股评师真是差,上次推荐的股票都跌得厉害,害得我都被套牢了,居然还能上节目……”
林修语气懒散:“他要是真能预测准,自己赚钱都来不及,怎么会有这个空闲上节目?”所以,还不如让他看重播的体育节目。
“现在的股市未免也太过头了,之前还是6000多点,突然跌掉一半,这还让不让我们股民活啊!”
“做股票是投机行为,想要保值性的理财投资,当然是国债和银行债券了。”林修还惦记着重播的球赛,“妈,亏你还是学金融的,难道不知道股票价格本来就是不能被准确预测的?”
林母愤然抓起沙发上的靠枕朝儿子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你太闲了是不是?去把水池里的碗洗了,凭什么要我伺候你们两位老爷少爷?!”
林修只得站起身去厨房,只听沉默寡言的父亲在身后补上一句:“要洗干净啊。”
……难道他以前洗得还不够干净吗?
林修卷起衣袖,打开水龙头,温水哗哗从水龙里流下。从庐山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他本来就是很能自律自控的人,神经稍稍松弛一下很快就能绷紧,自己分内的工作可以做到滴水不漏,不过在另外一个方面……只能说是停滞不前。
去年刚刚升到高管的位置时,总裁还开玩笑地嘱咐过,公司里女员工太多,私人问题方面千万要克制住,是以身边的助理一向是男性员工,也一直在公司里维持不好亲近的形象,结果一时不慎养成了习惯。
再这样下去,说不好真的只有相亲这一条路可走。
林修把洗干净的盘子碗筷暂时放置在流理台上,忽然听见母亲在客厅里叫他:“林修!你过来看,这说的是不是你们公司?”
林修怔了一下,走到客厅,只见液晶的电视剧屏幕上黑烟滚滚、人群混乱,记者抓着话筒一口气说出一长串话来“……现在现场还是十分混乱,我身后浓烟滚滚,失火的原因还未查明,不过还好消防队员已经及时赶到”,背景里,穿着制服的警务人员正在疏散围观人群。
林母握着遥控器:“这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宿舍吧?”
林修立刻反应过来,拿下衣架上挂着的外衣,摸到口袋里的车钥匙,快步走到玄关:“爸,妈,我去现场看一下。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了,这周末可能都不回来了。”
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媒体永远是第一时间火速赶到,根本连处理事故的时间都不留。林修转动车钥匙,启动发动机,家里离市区本来就远,还恰好同新城区的方向南辕北辙,就算道路顺畅,等赶到那里只怕连残局都被处置好了。
这一路过去,偏偏红灯极多,林修看着前方跳动的红色数字,不由焦躁起来,进入主城区后的街道都有限速,不能超过60码,而计数器的指针在不知不觉之中超过这个数值。驱车过了跨江大桥的收费站,已经远远可以看见前方的警戒线,原本正常通行的车辆被迫改道,一时间交通堵塞,车辆移动缓慢如蠕动。
林修降低车速,一边在副驾位置上放文件的地方翻找证件,然后在交警的示意下靠边停车,把排挡杆拉到停车位置,打开车门走下去。这个情况,多半要费一番口舌。林修深深地吸了口气,克制住不露出焦躁的神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