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什么?
若安宣不像现在这么骄傲,让她心里瞬间没底,若安宣就像最初那么愤恨,她想跟她说:趁早冷静点吧,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苏野而已,有什么资格摆一副正室受委屈的模样?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因为我做的决定都只遵从于自己,没那么无聊地只是想报复你,因为你那些小心机根本就入不了我的眼。
但现在,奚雀珂有些不明白苏野的态度——那副坚定要和她站在一起的模样,是否只是在哄她开心,而她确确实实地上当了。
在那更高层次的群体里,她是不入流的,所以他对那些人又有另外一套做派和说辞。所以现在的安宣明白了这点,在她面前满是洋洋得意的底气。
因此思绪忽然乱了,奚雀珂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反而被安宣从沉默中窥出弱势,她抱起手,面上露出一娇俏而轻蔑的笑容来:“是不是挺好奇的,平日里把你哄得服服帖帖的苏野,刚才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呢?”
奚雀珂不语,一片雪花正好落她睫毛上。她不想动手,就眨了眨眼,又凉又湿的,带起从鼻腔处泛起的一股酸意。
安宣感觉不到冷似的,在大雪中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轻飘飘地对她说:“一开始是我冲动了,脑袋不清醒,不小心让你看了笑话,真是不好意思呢。但现在想想,苏野玩玩就算了,怎么可能真看上你?我干嘛跟个傻子似地哭唧唧和你较劲?哦对了,他跟我说了什么?他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去他家,和伯母一起吃顿饭。”
奚雀珂眨了眨眼。
说完,安宣整理好围巾,走掉,刻意经过她身边,笑吟吟地留下一句话:“噢,不过他不会也邀请你了吧?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擦身而过后,奚雀珂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到半分钟时间,她进球馆,看似平复好了心情,实际上是外面太冷了,所以她潮湿的睫毛,通红的眼眶和鼻尖……所有的狼狈都可以归咎于这该死的天气。
苏野站在靠门口位置,看她这样进来,笑了出来,就像平日里夸她可爱似的,对于这样的狼狈带着点好笑的意思。
他上前,把门关上,顺便把她揽怀里,用自己把她捂热,不顾她身上的各种冰凉和潮湿也沾了他一身。
“你傻不傻,在门口等着干什么?”他贴在她耳朵上说,带着轻轻的热气,“我的雀雀不是好学生么,迟到一会儿就急得不行的那种?”
“……”又是这样半开玩笑半嘲讽的语气,奚雀珂蹙着眉推了他一下,已经从寒冷中缓和得差不多了。
她慢慢用手理开因微湿而黏连在一起的头发,低声说:“等雪小点,我就回去。”
好在这节课是英语,对她来说耽误些也没关系。
“嗯。”苏野透过玻璃看一眼外面的白茫茫,把窗帘拉死,“到时候,一起回去。”
坐回垫子上,正好带出了那本装订在一起的英语文章,奚雀珂将它从包里拿出来看。苏野在她身边敲手机,没一会儿跟她说:“雀雀,明天来我家吧,我中午去公司接你。”
奚雀珂极其不可思议,转头看他,满脸都写着“你在开什么玩笑”。
苏野于是看过来,面上带着浅而理所应当的笑。奚雀珂迟疑了几秒,慢慢问他:“伯母不在家?”
“你不想见她?”苏野拉了拉她手,奚雀珂又是满脸“那还用说么”的无语,苏野被逗得笑容更大:“没关系,不让她看见你。”
“待到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带你出去吃早饭,然后送你去公司,所以明天可以把作业带到我家来写。”苏野答。
顺便回答了她的问题:待一下午,且过夜。
前前后后,奚雀珂都不知道他打了什么算盘。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她也算习惯。只是一想到安宣方才那些话,她耿直道:“我不想去。”
这次他没依她,拍拍她脑袋:“雀雀,乖。”
快下课的时候,他走到窗边去看了眼,告诉她:“雪停了。”
晚上训练结束,奚雀珂执意没要苏野来接自己。暴雪刚过,路面还滑着,本就堵车的北城已经堵到了交通停滞的地步,他送她去时就寸步难行。
她和三名队友一起去了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屋,各点一杯罪恶至极的咖啡。
她和欧尼还好,两人都是狂吃不胖的类型,可怜杨其淇和吴昙两个崽崽,一边享受还一边痛哭流涕着。
后来看见疑似导师的人出没,四人吓得躲进厕所,一边闻着那一言难尽的味道一边瑟瑟发抖。吴昙不愧是脑子缺根筋的家伙,中途还拿出手机来录像,说要记录下来这难忘时刻,被欧尼掐了半天脖子都没删掉,还大声控诉这是“团队暴力”。
刺激又不失开心的一段经历,奚雀珂回到公寓时,心情好像有所缓和。
但在凌晨,因咖啡失眠而从床上坐起,面前是连通阳台的玻璃门。窗帘忘记被拉上,她所住的公寓楼层不低,所以就这么打眼望去,景色不差。尤其在一场大雪过后,密集而高耸的楼房矗立于一片皎白中,路边的路灯照在雪上,又染出一片片暖黄色光晕。
很安静,很温暖,有独属于冬日的童话气息。只是心事缠绕,惴惴不安着,好像也很孤独。
摸起手机,三名队友也失眠了。她们有个四人小群,三人醒得早,或者压根就没睡,正在里面讨论一部电影,还艾特了她,但她没回应。
现在醒了,也没在意,在通讯录里划来划去,最后锁定在“aer”这个名字上。
是之前在冀城工作时,玩得还不错的一位同行朋友。她性格少见的直爽,甚至泼辣,自己刚入学缺钱时也有她一份资助。最主要是……在感情方面,她是个十分敢爱敢恨的人物,曾经因为和已婚老板相爱而闹得沸沸扬扬。奚雀珂难以认同这种做法,但知道她当时陷得很深,所以很佩服她后来说断就断、另觅新欢的洒脱,至少不像部分人那么哭哭啼啼地纠缠不休,闹一身狼狈。
aer是个夜猫子,还生活在之前那座城市,听说开了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工作室。奚雀珂试探着给她发消息,她说她一个人在酒吧,和她约完会的小鲜肉刚走。
奚雀珂给她打电话,起身去客厅冰箱里拿一听啤酒,回床上时刚好接通。先调侃她约会的事,两个人笑了一会儿,aer说:“说吧珂,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就是……你记不记得,你从前和那个人的事。”人一到深夜好像就会特别脆弱,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雪夜独自透过玻璃窗看城市夜景的时候。奚雀珂不知道该怎么说,十分讨厌这样的感觉,但还好,aer是个远离她现在生活的存在,所以她的心事也不是无处诉说:“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他对我很好,我知道这种东西可以装出来,越有身份的人越擅长。我也很清醒,但你知道,有种感情好像是遏制不住的,但应该可以及时止损吧……”
“……知道了,珂珂,你先平静一下。”这些话实在太模糊,大概不方便透露更多,aer都懂。结合她之前缺钱的事,aer手指点着桌子,尽力梳理好思路安慰她:“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生活好起来了,不就好了?至于那个人,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呢,就让自己在不完全陷进去的前提下活得开心一些吧,你知道我之前……”
手指摩挲着啤酒罐边缘,透过模糊的视线盯着窗外发呆。夜深人静的时候,雪又飘起来,听手机里夹杂着细微电流的声音:“反正吧,我觉得,一定不要迷失自己,不断努力往上走就好了。这世界这么糟糕,开心啊,能够好好生活啊,这样就足够了,就已经很奢侈了。先不要想那么多吧,等不得不和这份感情说拜拜的时候,就洒脱一点,到时候就可以和很多小鲜肉约会了……哈哈哈哈,所以你不要太羡慕我,一会儿我一定要给你看刚才那帅哥的照片!对了,以后有困难还来找我,我现在在冀城混得还不错。”
默了很久后,奚雀珂嘴角勾起:“谢谢。”
明明是很欢脱乐观的语气,可为什么会听出伤感。
次日中午,结束训练,奚雀珂在休息室里简单冲过澡,换上常服,除了还有些疲惫,精神很好。
昨夜的失眠和微醺反而成就了后半夜质量很高的睡眠,加上今天起得不算早。
只是和三名队友告别后,握着手机,想到苏野要接自己去他家的事,还有安宣那番话,心情又跌落下去。
果然要像aer说的那样,不应该陷进去,目前的事就是好好学习,还有训练。谁要去苏野家做客、和他母亲一起吃饭,她何必这么在意呢?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让她也去。
坐上副驾驶,北城的公路已经被清理过、又撒上盐和沙,看不见丝毫雪迹,只是所有车仍旧行进得慢慢吞吞。
一路无言,直到站在别墅门口,奚雀珂难免紧张,苏野握住她手:“没吃午饭吧?”
她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带她进屋,知道她的紧张和疑惑:“母亲出去了,下午才回来,你在我屋里待着就好。晚上还是只吃水果么?”
又点点头。
“那想吃什么水果,我给你拿上去,晚上会挺热闹。”说到这里,他冲她笑。
晚上会挺热闹。
奚雀珂似懂非懂,也没问,换好拖鞋走进屋,恰好保姆迎出来——她这次是在家的。看到她后,对方整个人都有些慌张,不无惊恐地看着苏野:“少爷,这……”
“鞋收一下,其他不用管。”苏野语气冷下来,和刚才判若两人,径直拉奚雀珂往厨房走,很不喜欢她这态度。
“……是。”保姆无奈,转头将奚雀珂的雪地靴藏一旁小柜子里,还不忘把垫子上的水迹擦干净,细致入微,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奚雀珂已经在厨房的中岛台边坐下——在苏家时,除了苏野房间,她只喜欢在这里用餐。
面对流理台,看苏野给她煮面条,放了肉酱、蘑菇和蔬菜。无论给她准备什么食物,他似乎都很注重营养均衡。
保姆有意无意地从门口经过一次,看苏野亲自下厨,之前那惴惴不安的表情就更加惶恐了,但也没多管闲事。
坐了一会儿,闲着无聊,奚雀珂到苏野身边,捣鼓榨汁机榨橙汁。
无论一年四季,他家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有,除了觉得方便之外,心里很难不羡慕和佩服。
就这样一起吃了午饭,奚雀珂在苏野房间睡过午觉。陆方颜果然是下午回来的,她就一直待在他屋里写作业,天慢慢黑下来。
傍晚的时候,苏野给她拿上来一盘水果,什么都有,细心切好的。而后他说:“我去接安宣,你可以出来看看,但别开灯。”
奚雀珂问:“你们要一起吃晚饭吗?”
“嗯。”
“也不怕我吃醋,像上次一样,把花盆从二楼砸下去。”她拈着小叉子,低头拨弄盘子里的水果,长长的发丝一缕缕垂落,只穿一件白色的长毛衣,侧卧在他床上,整个人真的就像只小猫一样。
苏野多看了她一会儿,披上外衣,笑一声说:“一会儿你见了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雀雀。”
奚雀珂努了努嘴,房间门被关上,苏野出去了。其实她可以开房间灯,但她没有,好像也没什么胃口。
在床上小寐了一会儿,听一楼有动静,她才懒洋洋起床,拿了果盘出去。
三楼一片漆黑,整栋别墅里只有一楼有光亮。
像上次安宣那学习小组杀进家时一样,她坐在栏杆边稍稍往里的位置,将果盘放腿边,正好可以看见一整张华丽的餐桌。
上次那些人就是在这里写作业的。而现在,桌子上摆有精致菜式,三副碗筷对应三个位置。没多久,陆方颜、苏野和安宣都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奚雀珂第一次见陆方颜,就是很雍容华贵的一阔太太,但并不艳丽得俗气,是很有气质一女人,看起来也很年轻美丽。
苏野依旧那样。倒是安宣,整个人绷很紧,显而易见的紧张,真如见未来婆婆似的,举手投足间又不失大小姐的极高教养。
客套一番,就用起餐来。三人偶尔说几句话,保姆在一旁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气氛看起来很温馨。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苏野所谓的热闹,也听不清下面三人的说话声。奚雀珂只觉得没趣,也有些失落。
还好公主这时候溜达上来。它知道她在这,所以吃完自己那份饭后,来找她,熟练地爬到她腿上窝起来,陪她一起待在黑暗里,对下面的那份热闹无动于衷。
吃差不多时,苏野率先起身,似乎是在陆方颜的授意下离开的。不经意看上来一眼,他往上走。
到三楼,他先开房间灯,假意自己进了房间。其实悄无声息地走到栏杆边,坐奚雀珂旁边,和她一起往下看。不过先注意到一直窝在她膝上的公主,他顿了顿,手指轻捋过它脊背上的毛,很轻很轻地调笑说:“小崽子,你挺会啊。”
奚雀珂浅笑一声,手揽着公主,再抬头往下看时,餐桌上的气氛已经变了。
依旧听不见说话声,但很明显,陆方颜的表情十分严肃,像公司会议上最令人生畏的那种领导。
安宣大概对这一转变也措手不及,或者干脆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给震慑住了,表情有些凝重,恨不能消化掉她说的每一个字,偶尔无比恳切地点点头,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样。
“……伯母在说什么?”奚雀珂有些疑惑。
“嗯……”苏野漫不经心答:“大概就是,让她把心思放学习上吧。”
“……是不满意的意思么?”想了想,奚雀珂问。
“不满意什么?”
“不满意……她成为儿媳妇的人选。”她想了想,直白说出来。
苏野笑了:“嗯,是这个意思吧。”
奚雀珂默然了。
这会儿明白了,所谓的热闹是什么。
请安宣来家里吃饭,和陆方颜一起,表面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是一条令人垂涎的橄榄枝,实际却是场最杀人诛心的算计。
你喜欢一个人,对他剖心挖肺,无论对方如何表态,却先被他的母亲拒之门外。无论是劝诫你专心学业,还是暗示你并不能入眼,总之这个梦破碎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也毫无怨念,是哑巴吃黄连。
一个心结忽然打开了,同时也情绪汹涌,奚雀珂慢慢转向苏野,看着他。直到他看过来,抚着她脑袋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恢复常色,转回去,似是闲扯着问:“那伯母……是有中意人选的么?”
“问这个做什么?”
“安宣都看不上。”
人品归人品,并且这是藏在暗处的东西,不是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奚雀珂觉得,若这是她第一眼见安宣,并对她家世有所了解的话,她会觉得,安宣是一位非常温柔得体的大家闺秀,就算配不上苏野,也不至于被陆方颜这样给脸色看。
“她有。”苏野说。
就在心里一震动时,苏野握着她手,打趣似地说:“她喜欢高嘉曈。”
于是整个人又滞住。
“是不是很好玩,雀雀。”他告诉她,“母亲不在意出身和家世,否则大小姐多的是,她不会偏偏看上高嘉瞳的。她自己也说过,她喜欢有灵气的,不喜欢城府深的,或者一无是处的花瓶,不过更尊重我。”
听到这里,奚雀珂看苏野的眼神更深些,自己倒没意识到这点,否则也不想这样一直失态。
苏野继续说:“母亲刚开始想撮合我和高嘉瞳,所以我手底下才被塞了个与其他格格不入的星火娱乐,结果我俩无论走得多近,关系都不能再干净,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也看向她。
奚雀珂有些迟钝,好几秒后,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个“哦”,表情恢复自然,别开目光。
“我不喜欢这么说母亲,但她出身确实不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你知道,她嫁给我父亲,两人算是难有的真爱了,所以她说会尊重我。”他拉着奚雀珂的手紧了紧,凑得离她近些,跟她说:“而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