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身居王位多年,早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但这几年间,每每想到那一日在圣龙窟第六层见到的那两个字,她就觉得后背发凉。
她清楚的记得,第六层的石壁上全是那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那两个字,如刀刻斧凿一般刻在了孟瑶的脑子里,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
孟瑶呼吸变得微微急促起来,很多次准备将那两个字说出来,但只要一看到殿内的众人,就忍不住将话憋了回去。
她深知那两个字一旦说出来,立马就会使整个天下震动,人族从此再也不会被其他三族轻视,这是百年甚至千年难得的机遇。
但同样,伴随着机遇,接踵而来的也有可能是祸端,一旦出了任何纰漏,人族也许会落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里,孟瑶最终决定不将那两个字说出口,沉默在当场一言不发。
炎照玄术极高,很快便察觉到了孟瑶的异样,问道:“陛下,可有难言之隐?”
孟瑶朝炎照微微一躬身,道:“圣君恕罪,并非孟瑶有意欺瞒,只是这两个字干系太大,一旦说了出来,必将天下大乱,孟瑶不敢拿人族和天下人的命运做赌注,还请圣君见谅。”
诸葛长亭知道孟瑶不是那种危言耸听的人,因此更加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两个字可以令天下大乱,但她也知道以孟瑶的性子,她既然说了不会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就一定不会告诉给别人,即便自己逼她,她也许会说谎搪塞自己。
一念及此,诸葛长亭故作不悦道:“人皇陛下可真会故弄玄虚,当日云护卫也陪同陛下进了圣龙窟,到了第六层,陛下不敢讲,云护卫不会也不敢讲吧?”
众人对那两个字也是十分好奇,听了孟瑶的话后原本一脸失望,闻言又全部看向云端,希望云端能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云端倒是爽快,没有任何犹豫,面无表情道:“据陛下所言,那两个字是罗刹族的文字,云端见识浅薄,并不认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又是一片惊呼,虽然没能知道那两个字的真相,但人族的圣龙窟居然留下了罗刹族的文字,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林蒿思索良久,皱眉道:“据人族典籍记载,历代罗刹王都没有到过人族,这罗刹族的文字是谁留下的?”
众人听出了林蒿话里的意思,他言外之意便是孟瑶和云端在故意说谎欺瞒大家。
炎照微微一笑,扬声道:“林大人记错了,人族历史上有一位罗刹王是到过人族的,不然青石城的神谕又是如何得来的?”
他说完,又问孟瑶道:“敢问陛下,六层二字,是否与‘神’有关?”
孟瑶听了炎照的话,点头笑道:“圣君果然才智过人。”
炎照笑道:“能让天下大乱的,只有罗刹族有这个本事了,而罗刹族的强弱又和罗刹王息息相关,只有罗刹王成神,罗刹族才有让天下大乱的本事。”
他说完,看了看诸葛长亭,道:“魔尊大人,圣龙窟内藏着了不得的秘密,魔尊可愿与炎某进去一探究竟?”
云端闻言,略有些疑惑,小声问孟璋道:“圣龙窟是我族圣地,炎龙圣君怎么会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这不像是炎龙圣君的作风啊。”
孟璋轻声赞叹道:“炎龙圣君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诸葛长亭不会答应与他一起进入圣龙窟。”
云端更加疑惑,道:“我看的出来,诸葛长亭十分想知道圣龙窟的秘密,照他的性子,肯定会同意的。”
孟璋解释道:“诸葛长亭对圣龙窟的秘密痴迷不假,但他向来狡猾谨慎得很,绝不做任何冒险的事情,你想想,圣龙窟的秘密事关罗刹族的神,他若是不知道还好,倘若知道了,有朝一日罗刹王追寻真相,他绝对躲不过去,况且他之前用计伤了炎龙圣君,此番炎龙圣君邀请他进圣龙窟,若是伺机报复,只怕他难以招架。”
云端大惊,道:“炎龙圣君受伤了?”
孟璋淡淡道:“炎龙圣君为其疗伤时被他暗算的,没几个人瞧出来而已,那点小伤对炎照来说算不了什么,诸葛长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然害怕炎照寻仇,所以绝不会答应炎照的邀请,炎照猜到这些关系,料定他不会答应,所以才邀请诸葛长亭进入圣龙窟。”
云端又问道:“炎龙圣君为何要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孟璋笑道:“炎照的话,会让诸葛长亭误以为他会存心报复,所以不敢在人族多留,如果我猜得没错,诸葛长亭一定不会同意,而且会立马离开人族。”
云端啧啧称奇,没想到孟璋如此冲动易怒的一个人,也会有心细如发的时候,便看着诸葛长亭。
只见诸葛长亭爽朗一笑,道:“圣君盛情邀请,本座岂能推辞,不过圣龙窟毕竟是人族圣地,我们说到底是外族人,进入他族圣地,终究不合规矩。”
炎照一听,略有些惋惜,叹道:“魔尊说的是,是炎某欠考虑了。”
诸葛长亭见状对人族众官员道:“此间事了,本座便不再叨扰了,孟家和云护卫到底该如何处置,那就是诸位的事情了,只不过,孟家根深蒂固,诸位若是不想他日被报复,还是早做打算吧。”
他说完,又起身朝炎照道:“炎龙圣君,有缘再见。”
炎照淡淡一笑,回礼道:“会再见的。”
诸葛长亭倒也爽快,说完就带着鬼族众人离开了大殿,而人族众官员群龙无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人恭送魔尊。
待鬼族人离开大殿之后,炎照也朝着人族众官员道:“云护卫于灵族有恩,灵族必当报答,今日炎某护送陛下和云护卫离开都城,诸位如果不肯放人的话,炎某只能得罪了,待炎某将人送出城之后,便不再插手贵族事务,诸位若是对炎某有怨言,他日可向灵帝奏明,所有过失,炎照一人承担。”
他说完,对着孟瑶和云端道:“陛下,云护卫,请。”
云端和孟璋、阿月等人闻言快步跑向孟瑶。
孟瑶朝炎照道了声谢,便拔出长剑将诸葛长鸣的囚笼劈开,斩断他身上铁链,但他的琵琶骨被铁钩贯穿,孟瑶不敢将它拔出,只好含泪心疼道:“你先忍着,等出城了我再差人为你医治。”
诸葛长鸣忍住疼痛,笑道:“不疼,有你在,这点伤算什么,就算是现在死了,我也不害怕。”
孟瑶见他说出一个“死”字,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嗔怪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有我在,你死不了。”
她将诸葛长鸣小心搀扶着,然后让云端把诸葛长鸣扶住,看了看大殿中的人族众官员,道:“孟瑶位居人皇二十多年,虽与诸葛长鸣相恋,失身产下阿月,但从未做过危害人族的事情,二十多年来,鬼族与人族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虽无开疆拓土之功,但也无弃城割地之过,今日一别,与诸位君臣情分已尽,他日再见,只怕是刀兵相向,若是孟瑶身死,孟家覆灭,还请诸位念在多年情谊的份上,放过小女寒月及云护卫,孟瑶自即位以来,二十多年来除了孟家先祖,还未向人跪下过,今日权且当时孟瑶求诸位了。”
孟瑶说完,不顾孟璋和云端的劝阻,朝着人族官员的方向重重跪下,沉声道:“孟瑶在此谢过诸位了。”
肖老城主叹息一声,起身躬身道:“陛下,老臣一心效忠孟家,奈何陛下所行之事犯了人族大忌,请恕老臣不能再追随左右,请陛下放心,孟家若真是遭了难,就算是豁出去老臣这条命,老臣也要保住阿月小姐。”
林雪舟和其他对孟家有怨气的人听了肖老城主的话之后,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连一向对孟家忠心耿耿的肖老城主都不再效忠孟家,那其他军部的人到时候也一定有很多不再追随孟家,忧的是如果肖老城主一心护着阿月的话,到时候还真的不敢把阿月怎么样。
许多军部的大臣都起身朝孟瑶欠身道别,并都保证不会伤害阿月。
林蒿与林雪舟脸色铁青,他们恨不得把孟家人杀个干净,而且他们知道,对于孟瑶和孟璋而言,他们并不怕死,他们唯一的软肋就是阿月,而如今阿月的安全得到了保证,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一定会殊死抵抗。
孟瑶最后再看了一眼自己坐了二十多年的王位,又看了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王宫大殿,心中感慨万千,毅然转过身,扶起阿月往殿外走去。
阿月面无表情地跟在孟瑶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看不出心里是开心还是生气。
军部里面也有不少人追随着孟家离开,有的是仍旧对孟家忠心不二的大臣,有的是孟家的亲戚,比如孟老城主。
数十人刚走出大殿,就看到了禁军、暗卫守在大殿之外,姚飞羽站在最前面,面具下的她看不出喜怒。
炎照见到姚飞羽,心中隐隐有些发慌,他知道以姚飞羽的性子一定不会支持孟瑶,如果姚飞羽这个时候不让孟瑶离开,自己与她势必免不了一场打斗。
姚飞羽看到孟瑶之后,微微欠身,语气不冷不热道:“孟瑶,殿内之事,卑职已经知道了。”
孟瑶淡淡一笑,道:“姚统领是打算抓我还是帮我?”
姚飞羽慢慢摇了摇头,道:“禁军只忠于人皇陛下,不听命于其他任何人,你如今既然不是人皇,飞羽自然不再听命于你,禁军不插手政事,至于你是否离开,飞羽也不会过问。”
她说完,吩咐身后禁军为孟瑶让出了一条路,然后站在一旁,看着孟瑶他们离开。
禁军常年待在王宫内,与孟瑶相处的时间颇多,得知真相后虽然很难相信,但是他们也不愿意与孟瑶为敌,听到姚飞羽的话后,便赶紧让开,一齐向孟瑶欠身行礼。
人族的官员不敢在炎照手中抢人,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孟家,便一路跟在后面,看到禁军为炎照放行,不禁有些动怒。
林蒿看了一眼姚飞羽,怒道:“姚统领,你就这么看着人族的叛徒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姚飞羽转过头看着林蒿,冷冷道:“禁军只听人皇陛下的命令,孟瑶刚退位不久,林大人就想着要行行人皇大权了吗?”
林蒿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愤愤道:“无论如何,绝不能放孟瑶离开都城。”
姚飞羽闻言向后退了两步,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对林蒿道:“林大人,禁军是不会留下孟瑶的,林大人若真要留住孟瑶,不妨亲自动手。”
林蒿见状,顿时不敢说话,只好愤愤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孟璋一脸冷笑地看着林蒿,威胁道:“以前我不杀你,是害怕闹翻了之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现在不一样了,你如果还有那个胆子来招惹我,尽管可以试一试,看看你的脑袋能在脖子上待多久。”
林蒿再也不敢说什么,林雪舟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劝道:“爹,先忍一忍,不要和孟璋纠缠,孟瑶在位二十多年,宫里的人多少和她有些情分在,等出了宫,百姓对孟家喊打喊杀,到时候他们总不能把百姓全都杀了吧。”
他说完,又小声道:“我已经让人把话放出去了,到时候只要孟家离开了王宫,人族百姓一定会对付他们的,到时候我们再集结军队讨伐孟家,百姓绝对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林蒿叹了口气,愤愤道:“也罢,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让他们再嚣张几天,到时候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孟璋,以泄我心头之恨。”
孟瑶叹了口气,道:“当年将他扶为政部首臣,没想到会有今日的祸端。”
孟璋小声对孟瑶道:“姐姐不必担心,这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