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文眼前还有些黑,严禄把他扶到了一家面馆坐着,朝老板招呼了一声,径直到后厨给他端了碗糖水出来,看画文这架势,明显就是低血糖了。
面馆老板是个短脖子的老伯,正一边下面一边招呼客人,颈子上搭了张毛巾,对严禄笑了笑:“好久不见啊严老二,终于肯来你汪伯伯面馆里坐坐了。”
“汪伯伯好。”严禄跟老板问了声好,就盯着画文喝糖水,瞧着他喝得慢吞吞的模样恨不得给他捏着鼻子灌下去。
“这位是?”汪伯看了眼脸色不好的画文,“生病了?”
“我家邻居,可能是低血糖了吧。”
严禄也不做过多解释,紧盯着画文:“喂,好点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不?”
补充了糖分画文已经好多了,对严禄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眼睛恢复了清亮:“没事,才从医院出来,不想回去了。”
严禄瞬间脸色一黑:“你也知道才出院,作什么妖到处乱跑!还跟到我学校来了,我告诉你,休想跟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
画文大概摸清楚了,严禄通常都是虚张声势,不会真的把他怎么着,便笑着回了一句:“哪你吃哪一套?早上的早餐好吃吗,不合胃口我下次改进。”
“你……”严禄一时语塞,不客气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忿忿地锤了下桌面,半晌才开口道,“多来点肉包子,粥里不要菜,只要肉。”
画文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我尽量,但是必须荤素搭配,蔬菜不能少。”
严禄“切”了一声,夺走画文喝光糖水的碗,一言不发地进后厨去了。
面馆老板汪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从灶台处凑过来对画文挤了挤眼睛:“这位小兄弟,厉害了!我是第一次看见严老二被人噎了还不还手的,你这是什么独家秘方啊?”
画文知道老板是在开玩笑,也跟着不正经地挤了下眼睛:“要噎住二禄还不被他揍,就得先满足他的胃。”
严禄洗了碗从后厨出来,就看见汪伯和画文相谈甚欢,根本不需要自己介绍,汪伯就已经和画文热络了起来。
“好香啊,这牛肉面是筒子骨老汤底吧,好久没吃过了。”画文闻着味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汪伯乐呵呵地给他来了一碗:“识货嘿!来,有朋自远方来,这碗请你了!”说罢就去招呼生意了。
画文也不客气收下了,他真是饿了,心满意足地吃完,抬起头发现严禄正坐在对面不远处,见他发现了自己,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又觉得太过矫情,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吃完了就回去吧,我可不想再在半路上捡到你。”严禄说着话都没正眼瞧他,余光却一直挪不开画文恢复血色的唇,微微上扬的嘴角一直轻抿着,露出好看的弧度。
画文点了点下巴,朝严禄认真地说:“我觉得我没问题了,工作还是得找,而且我已经有出路了。”
严禄挑眉:“你能有什么出路?”
“汪伯!”画文回头甜甜地叫了一声正在忙碌的面馆老板,“我能来帮您吗?”
汪伯忙得满头大汗:“哎呦!不用不用,我忙得过来!”
“就当是结了下一顿的饭钱了,”画文干脆利落地帮他收拾碗筷,擦桌子结账麻溜着呢,“我看您贴的招工启事都旧了,不知道您还缺人手吗?”
他见着汪伯一个人忙来忙去,年逾半百头发都花白了,快秋天了还汗流浃背,没有帮手的话,下课放学的人流量太大,绝对是缺人手的。
严禄没法阻止他,就见着画文和汪伯两人像是相见恨晚一般,配合也很默契,没多会儿汪伯就被画文干活利索的身手给折服了,连连点头。
汪伯是严父曾经的战友,两人私下交情甚好,逢年过节都会有来往,只是后来严父严母相继去世,严禄也因为叛逆期跟家里闹得比较僵,两家逐渐就淡了。
汪伯其实挺喜欢严家的两个孩子的,但因为一个上班忙一个上学忙,许久都见不了一面,这次严禄来他家面馆了,带着的这个小伙子很利索,能有个可信任的帮工他,汪伯非常乐意。
画文在这里暂时做帮工的事就定下了,严禄一直不太放心地瞅着他忙碌,直到吃饭的学生都散得差不多了,他还在角落里坐着。
画文知道他盯着自己,眼神意味不明,放下收拾的抹布试探着过去问他:“我……就不能在这儿工作吗?”
“能,当然能,我又没办法管你,”严禄往后靠着椅背,坐姿大马金刀,口气倒像替他自暴自弃,“你脑子这么厉害,学历也还行,就在面馆帮工,可真厉害。”
画文知道他在嘲讽自己,暗自叹了口气,正襟危坐在了严禄对面,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不是说不想再在路上捡到我吗?我现在就在两个地方,汪伯的面馆和你家,不会出事的,我这样蹭吃蹭喝的你不介意吧?”
严禄被他通透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介意!你要是再觑见我姐我直接让你扫地出门!”
画文撇着嘴嘟囔了一声:“不是刚还叫我‘哥’吗?小东西……”
“你说什么?!”严禄耳朵一抽就听见了,霍地站了起来,像只要攻击的狮子一样,只是通红的耳朵和凶狠的表情对比起来颇有些滑稽。
画文习惯性往后一躲,把拖把支撑在地面上歪着脑袋看他:“说实话,我就是不太放心你,瞧你,动不动就要跟人打一架,你姐得有多担心啊。”
严禄最烦别人管教,脱口而出:“我姐管我就成,你个外人……没必要!”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观察着画文的反应,瞧他有些失落地看向一边,心里也一揪,他本来不想这么说的……
“对,我就是外人,我就想多管闲事,”画文站直了身子,还是得仰视严禄,“我不管别的,你吃饭怎么办?已经高三了,一直吃不健康的东西随便打发不行,你姐没空给你做饭,你叫我一声‘哥’,哥包你一日三餐成吗?就当是在你家的住宿费了。”
严禄侧过头轻“啧”了一声:“谁叫你‘哥’了……我回去上课了。”
画文冲着他的背影笑着挥了挥手:“下午放学来吃饭!别旷晚自习了!”
“知道了!烦不烦人!”严禄遥遥地挥了挥手,不知为何,高大的个子脚步却轻快了不少,更有少年的活泼了。
他回头和汪伯相视一笑,都觉得严禄的脾气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严茹之外的地方,也能稍微让他听话些不再冲动行事了。
画文就这么安定了下来,他为了养好身体没有去找什么劳累的高薪工作了,在汪伯面馆踏踏实实地做帮工,每天正常作息,还顺带着给严禄做饭,带到汪伯的面馆或者就借面馆的厨房做。
汪伯鳏居多年,无儿无女,画文就相当于他儿子一般,年纪差不多性格也很好,而且听说是因为见义勇为救了严茹才和严家有关系的,汪伯更是喜欢这个和善又能干的年轻人。
而且严家老二也在渐渐变好,至少没有三天两头地打架旷课被请家长,严茹也能放下心来安心工作,近日还提拔升迁了,一路向好。
这么一个不太典型的三口之家就组成了,画文主内,严茹主外,严禄就是那个调皮孩子,看起来异常和谐,连汪伯有时候都会问画文,是不是跟严茹好上了。
画文赶紧道:“怎么可能!我当茹姐就是我亲姐姐,况且她也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汪伯一个劲儿撺掇:“可以试试!小茹挺好一女孩儿,而且女大三抱金砖,我看你们俩般配着呢!”
画文心里直打颤,心说汪伯您就别说了,严茹说不定是严禄的良配呢,两人又不是亲姐弟,不过现在看来严茹对严禄可能只是亲情,如果严茹不是女主角,那也有别的女孩儿会是严禄未来的另一半。
至于严茹,画文可不敢留情,他毕竟是随时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在工作中可不能带有丝毫□□,耽误了严茹他也过意不去,就让她找个更好的人吧。
轻松又忙碌的一个月过去了,严禄快期末考试了,这几天来面馆吃饭的学生也都行色匆匆,要不然就带着作业试卷,边等着上菜边做一会儿。
不愧是z城一本率最高的中学,能在这里读书的都不是普通孩子,就连看起来像校霸的严禄也很勤奋,这几天都挑灯夜读,还时不时朝画文询问难题。
昨天晚上也是,晚自习回来快十一点半了,严禄还在看错题,画文路过他房间门口时,从门缝里看到他专注的眉目,心里成就感满满。
瞧,这就是他两个月不辞辛苦改造出来的好孩子!这段时间是严禄有史以来最听话的时候,连严茹都觉得新奇,自己这偶尔像犯狂犬病的弟弟怎么突然就便乖了!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严禄都在汪伯面馆吃画文精心搭配的午餐和晚餐,每天放学都走得极快,不跟人磨蹭生事,把去汪伯那里吃饭当作一项必须任务一样天天完成。
画文准备的合理膳食也极大地减少了他的焦躁情绪,而且这个每天变着方儿给他做饭的人,严禄真是见一次心就静一次,就算这一天有多不愉快,一看见在面馆门口朝他招手的身影,他的心就忽地春风拂面,静水无波了。
他以为这样的安宁温馨能持续很久,至少到他期末考试结束,成绩公布之前。
然而,事与愿违。
这天正好是期末考的第一天,一天整整考了四门,即使是严禄也觉得脑仁儿发烫,身心俱疲,只想着下午放学能快点看到画文的身影。
前去汪伯面馆的路上,严禄归心似箭,甚至都开始幻想晚餐是什么了,画文会怎样打开饭盒问候他一天的考试如何,他不讨厌画文问他问题,虽然口头会装作不耐烦地怼一句,但他都已经想好该用什么难题去问他,假装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让画文多给他讲几遍,然后看他有些烦恼地说要不要给他补一补这一类型的题目,低头凑过来露出白皙的脖颈,身上是淡淡的烟火气和沐浴露的芬芳……
跑到了面馆门口,画文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那里等着他,他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客人稀少的面馆里,画文正低头伏在一个男学生桌前,两个人头靠的很近,就像在接吻一样。
严禄的拳头霍然就捏紧了。
画文稍稍起开身,指着桌面上的一张卷子说了两句,那个男学生的背影仰望着画文,一直在点头说些什么,甚至还拍了拍画文的手臂……
严禄眼睛瞬间充血,画文居然在跟别人讲题……他居然在跟别人讲,还靠得那么近,两个人的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碰了他手臂……
掩藏在深处的暴虐冲天而起,面前的景象就像是在蛰伏中的活火山里投进了一个炸弹,这炸弹还带着浓浓的酸味,烧断了他最近一直保持着的理智之弦。
“二禄!严禄!你在干什么?!”
等严禄回过神的时候,画文焦急的声音近在耳边,震得他紧成石头的拳头一松,没能落在面前这个倒霉蛋脸上——虽然这个倒霉蛋已经被他打得流鼻血了。
画文惊呆了,他没想到严禄会突然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打了,要不是他拉住了严禄的手一直在叫他,这双失去理智的血红色眼睛,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呢!
在画文的劝说下,严禄喘着粗气放开了这个男生的领子,拳头还残留着一点血迹,发红的双眼理智全无,画文不由得想了起来,三个多月前在那昏暗的楼道,这只冲动的野兽也给了他一拳。
今天这一拳明明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画文却突然觉得有些累,心口也像被揍了一般——他本以为严禄会有所改变,然而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还是一只随时会失控的野兽,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