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的刑侦办公室,出外勤的都回来了,加班的加班,回家的回家,唯独张副队的东西还放在办公桌上,人却不在了。
另一边禁毒办公室,副队长也玩失踪。
两个办公室隔壁的茶水间,此时一片漆黑,只有敞开的窗户透进来几分路灯的光亮,照亮了里面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非得在这么黑的地方吗?”只听见画文小声问道,声音多少有些无奈。
“不能被别人知道。”张何度冷硬道,又察觉到了画文的为难,不由得问他,“你能看得见吗?”
画文哭笑不得:“我眼睛好着呢!摸黑穿针引线都没问题,你脱吧,我来。”
张何度深吸了一口气,夹杂着丝丝紧张,然后朝画文伸出了手:“你来吧。”
一阵悉悉索索,张何度脱下了衬衣,画文没想到这么冷的天,他里面只穿了件背心,结实的肱二头肌脱下衣服才显露出来,呈完美的倒三角型,往下是劲瘦的腰,修长的腿。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蜜色的肌肤,有几道愈合的疤痕狰狞在胸口肩背,一身男人的勋章,伴随着寒风刺激而紧绷的皮肤,荷尔蒙渐渐在昏暗的房间中散发。
画文略带艳羡地瞄了几眼,忙活了一会儿见他看向窗外没注意自己,又瞄了几眼。
“你看什么?”
画文没想到连个眼神都会被发现,不敢抬头正面回答,只能随口道:“看你身上的疤,都是怎么来的?”
张何度此时似乎很放松,斜靠在窗楞边悠闲地抱着双臂,低沉的嗓音像是海潮褪去留下的白沙,摩挲着人的耳膜:“后背和肩膀上的是火并的时候被砍的,那帮人吃了兴奋剂拿着大砍刀也没什么力气,我一挑五十才受了这么点伤。”
画文心惊了一下,又不禁笑了起来:“一挑五十,你是战神吗?”
“现在正蹲大牢的那个鬼佬头子还真是这么说我的,叫我战神阿瑞斯,”张何度调侃起自己来也是语气毫无波澜,他指了指胸口的刀疤,“这道就是因为那鬼佬受的,要不是因为当时没一锅端了他的交易线,我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给他当保镖。”
画文悄悄用目光描摹他身上的疤痕,每一道都触在了画文的心上,像是感同身受一般被轻轻挨了一刀,因为张何度轻描淡写的叙述,这一刀不疼,但心脏跟着微微抽动。
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画文看到了张何度的右手背,那道疤痕倒是更加显眼,凌乱了修长分明的掌骨,像是格挡时被横刀劈伤的。
“哦,这道啊,你应该熟悉。”张何度突然这么说,倒把画文说愣了。
“熟悉?我熟悉什么?”
“就是三年前,那个卖了我的小子砍的,”张何度淡淡地扫了一眼画文僵住的的身形,“这你不会不清楚吧。”
“高荣……他没说过,他还感谢你不杀之恩呢,谁知道他……”画文讪讪一笑,心想自己被那个病痨鬼给蒙骗了,他还以为那小子至少还算是有良心,没想到!
张何度不置可否:“姓高那小子惯机灵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话假话一半一半,还不知道哪半真哪半假,被骗了也正常。”
画文只觉得脸有点疼,不过他的确不太相信高荣这个人,即使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询问时画文也留了心眼,私底下录了音,不然刑侦队还掌握不了目前这些线索,他人就跑了。
“他当时以为我要杀他,为了活命反手给了我一刀,不是手背挡一下,我眼珠子都可以被他划下来,”张何度不再看向画文给他压力,“所以你借钱给他保释,除了气我没别的用处。”
画文顿时羞恼上头:“他至少还把纹身男给交代了出来!如果不是他,你一辈子都想不到是谁在害你!”
张何度“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倒也是,画副队神思敏捷,功不可没。”说着还要给他鼓掌。
画文快被气得没脾气了,扯断了手里的线头,使劲抖了抖张何度的衬衫,一甩手便丢给了他:“拿去穿好,扣子再掉我跟你姓,行了,出去了。”
目送着画文被自己气走了,张何度拿着自己的衬衫,摩挲着画文重新给他缝好的扣子,针脚又紧又密,莫名有种成就感。
回禁毒办公室的时候,一向好脾气的画文也忍不住灌了一大口凉茶,去去心头火。
刚才黑灯瞎火地给张何度缝扣子,画文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这家伙死要面子不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扣不上的袖子,偏偏把他讹进小黑屋干苦力。
不但没有犒劳,还把他气了一顿,肚子都气饱了,今天晚上没怎么吃饭的胃都气得鼓囊囊的了。
“哎哟,谁把我们小画气着了?”林超泡了碗面端进来,瞅着他憋闷的小脸,笑了起来:“怎么气得很小媳妇儿似的?说出来,为夫给你做主!”
“就是啊!林队,你要给画副队撑腰啊!”
“咱们禁毒队的正宫怎么能被人欺负呢!林队您瞧,画副队都被气得喝了两杯凉茶了!”
“我看副队是从刑侦那边回来的,是不是被刑侦的哪个狐狸精给挑衅了?”
禁毒队的同事跟着起哄,林超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朕的爱妃真是忍辱负重……”
“你就不怕被嫂子搓衣板处置吗?”画文面无表情,都快被他们调戏惯了,在一个和尚庙里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要不是这些哨兵小子更向往女向导,画文觉得自己向导的身份要是暴露了,简直被他们吃了都有可能。
一提起家里事,林超也露出了苦逼的表情:“唉……不说了,这个月加班就没回去过两次,你嫂子不是搓衣板处置了,已经进化成老虎凳伺候了。”
说到加班,所有人的脸都苦了下来,各自吃了泡面当夜宵,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画文也揉了揉眉心,这段时间因为纹身男的案子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刑侦那边更是如此,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现这样报复性的凶杀案。
而那个神秘莫测的毒品……画文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如果普通人注射后能控制普通人,那向导,或者哨兵呢?
他们比普通人强上数倍甚至数十倍的精神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难以想象。
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自己作为□□控的唯一幸存者,又在那个纹身男的杀人计划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抱着快想破的脑袋,画文趴在办公桌上就睡着了,林超临走时叫他起来,要睡去休息室睡,画文咕哝了一声,没起得来又趴了下去。
“嘿!你小子,指着折腾我这把老腰是不是?”林超没有办法,只得半抱半扶地让画文站起来,还没完全扶稳,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门口,身上披着警服外套,他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宛如深色的禁海鬼蜮,带着危险的暗潮。
“张何度……你来做什么?”林超微眯起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哨兵的本能令他寒毛乍起。
这家伙露出了敌意!
张何度眨了下眼,身后的暗潮瞬间收敛平息,他带着淡笑对林超点了下头:“林队,打扰了,我来找画副,他睡着了吗?”
礼貌而谦逊的回话,让林超差点以为方才一瞬间的滔天威压是个错觉。
他知道张何度不是个简单的哨兵,但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他不清楚张何度之前是做什么的,但能够这么年轻调来提到这个位子,不可能是个池中之物。
不过此时已经收敛气势的张何度倒很是不起眼,除了阴郁沉静的脸蛋能入眼,就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他走过来帮林超扶着画文,让画文靠在了自己肩膀上,稳稳地扶住了:“林队,我来扶他进去吧,没事,我可以照顾他。”
林超看了他几眼,见张何度几乎快把画文埋进自己怀里了,一副保护欲极强的姿态,心下了然,点了点头:“行,这小子一睡着就叫不醒,应该会睡到明天了,你送他去休息就回去吧。”
“好,林队慢走。”张何度目送着林超离开,轻吸了口气,直接抄起画文的膝弯,把他横抱了起来。
即使是这样的动作,画文还是没能醒过来,熟睡的脸颊泛起健康的微红,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睡得很沉。
休息室,张何度扶着画文的后脑勺缓缓俯下身,让他安稳地枕在枕头上,这双可以徒手捏碎骨头的手,此刻轻柔得不行。
盖好了被子,默默地站在床边俯视着画文的睡颜,张何度告诉自己该走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可脚步却舍不得挪开一分。
不过片刻,朦胧的萤光忽地在画文周身闪烁了起来,向导在深度睡眠的时候会无意识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这是向导觉得最安心的时候才会有的状态,纯净无害的萤火虫在他身边飘飞,轻盈柔亮。
张何度眼底微微一亮,这萤光他见过,两个月前的那一天,听到了父母的噩耗,混沌狂暴的精神之海翻起巨浪,把他卷在混乱的中心,不断下陷,他当时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会死在这次精神力暴走之中。
是一簇萤光骤然点亮了他的世界,把他从迷失的边缘拉了回来,直到现在,精神之海还存留着那柔光在精神之海的天边亮起,每一次烦躁不安的时候,都能微微闪烁,让他冷静下来。
“原来是你……原来真的是你……”
张何度喃喃着伸出手,轻轻撩开画文额头的几缕碎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拉开了画文的衣服,扒开他的肩膀看了看。
葬礼那天他太冲动,被愤恨蒙蔽了理智,质问画文时没有收住力道,向导的身体通常比普通人还要脆弱,那一下会不会伤了他?
白皙圆润的肩头出现在眼前,后肩处略微有一点青紫,基本上快看不见了,但张何度知道,这是他手指留下的痕迹,经过了一个月,还有残留的淤青。
扶着画文裸|露的肩膀,张何度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手掌已经轻轻地抚摸了上去,似乎要把这温热的肌肤融进掌心。
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一分,眼前是被他扯开领口衣衫不整的画文,陷入熟睡的向导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要被一个哨兵给看光了。
空气变得有些灼热,然而张何度并没有再解开画文的扣子,只是在他的后肩处揉了揉,用按摩的力道将淤青揉散。
几只小小的萤火虫顺着张何度的手飞来飞去,绕着他的指尖试探着触碰,游荡,最后停在了他右手背的刀疤上,翕乎着透明的小翅膀。
张何度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最大的那只萤火虫直接趴在了他的指尖,撅着屁股把最亮的尾巴给他看,还晃来晃去的。
一丝微笑不由得爬上嘴角,张何度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这只萤火虫又飞到了画文的鼻尖,萤光忽闪忽闪,像是给画文安了一个会发光的鼻子。
张何度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发光的鼻尖近在咫尺,画文均匀的呼吸都能拂到面上,令人沉沦。
随着他呼吸的节奏,张何度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心跳几乎是呼吸频率的十倍,激得他后颈泛红。
就一下,趁画文睡着了,就碰一下……
这个念头冲得张何度大脑微醺,头皮发麻,闭着眼睛就要豁出去了,一阵微腥的风忽地从身后飘来——
“嘤?”
一个巨大的黑色头颅擦过张何度的脸侧,上黑下白的喙凑了过来,抢在张何度行动的前一刻占了他的位置,轻轻地啄了一下画文的嘴唇。
张何度:“…………”
“嘤!”这个黑白双色的大家伙亲到画文了,兴奋地叫了一声,椭圆形的黑色鳍肢“啪嗒啪嗒”地拍着白色的肚皮,扇叶般的巨型尾鳍在空中扑腾,大有要挤开张何度自己上的架势。
“滚开!”张何度一把把这圆形的脑袋推开,拉好了画文的衣服给他盖好被子,站起身来冷冷地瞪着自己的精神体。
海洋生物形成的精神体在空中和在海中没有什么区别,它把空气当作海水一般扑腾徜徉,近十米长的身躯腾起又扑落,穿过房间转了好大一圈才回到了张何度的面前。
“这么做很开心?”张何度头疼地看着眼前傻乎乎的巨型精神体,仿佛在自己问自己。
大家伙点了点头,眼后椭圆形的白斑像是一双大眼睛,张开的喙露出锋利的牙齿,却因为天生上翘的嘴角,让它看起来傻得可爱。
一只萤火虫飞到了大家伙的吻突上,它的眼睛长在两侧,死活看不见正中的萤火虫,扭过去扭过来地想去找小虫。
等它玩够了,张何度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自己的精神体做一次警告。
“不能随便这么做,”张何度端正地坐在画文床边,教训精神体也教训了自己,“要征得对方同意才行。”
“嘤!”大家伙甩了甩圆脑袋似乎不同意张何度的说法,高耸的背鳍亮出昂扬的弧度,头顶的鼻孔“噗噗”地喷气,急切地表示它想要做更亲密的举动。
精神体完全暴露了哨兵原始的想法,张何度直觉着耳朵发烧,严肃地拍了下膝盖:“至少今天不行!回家了!”
“嘤嘤嘤——!”
巨大的精神体嘤嘤大叫,大张的喙都快吐人言了,“no!no!”地嚎了半天,还是被张何度红着耳朵给收走了。
第二天清晨,画文迷迷糊糊地醒来,不自觉地掏了掏耳朵,里头还残留着奇怪的幻听,怎么昨天梦里有只一直在叫的嘤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