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沈磡和贵妃说话的时间并不多,沈磡回答了接下来要去哪的问题,想了想还是没告诉贵妃媳妇怀孕了。
贵妃一直在问沈磡以后还会不会回来,自从儿子治好之后,她就只见过一次,而沈磡话里话外都是跟顾长衣隐姓埋名的意思。
她不愿意兄弟阋墙,可是让一个儿子浪迹天涯再不相见,她也同样痛苦。
沈磡自小没有过过好日子,贵妃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沈磡应付不来,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独自面对贵妃,有点笨嘴笨舌,主动转了话题,问贵妃是怎么摔的。
明贵妃轻轻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那条路走过很多次,但昨天突然特别滑,我没留神……”
沈磡忽然眉心一跳,匆匆对贵妃说了句告辞,心跳如擂鼓——
他顾不得询问贵妃更加具体的过程,现在只想回去确认顾长衣的安全!
如果有人故意让贵妃受伤,引他入宫,再去对付顾长衣,后果不堪设想!
沈磡从未想过,贵妃受伤的事会有猫腻,她是沈威的亲妹妹,是沈璠的亲娘,他以为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伤害她!
欧阳轩吃茶的间隙,看见沈磡身影一晃而过,手指顿了下,对太后道:“我突然想起有件要事,先告辞了。”
他起身去追沈磡。
沈磡刚出宫门,就看见暗卫牵着一辆马车,身影在空中陡然下冲,如折线一般落在马车上头:“长衣呢?”
暗卫面色苍白:“有太监宣旨接夫人进宫,夫人在宫门口看见主子,就跟着走了。”
暗卫们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谓的主子,应该是沈璠假冒的!
沈磡狠眨了下眼:“准备接应。”
半个字眼飘在风里,转眼间,沈磡头也不回闯入了皇宫。
他目标很明确,去沈璠的宫殿找。
欧阳轩迟一步赶来,闻言道:“别担心,我去搜别的。”
“快!”
沈磡路上抓了个太监,面色阴沉地问他沈璠住在哪里。
太监吓得屁滚尿流,好半天说不出话,以为沈磡是刺客。
沈磡气得要死,“不想死就快说!”
太监结巴:“那、那边……”
沈磡顺着太监指的方向奔去,远远的看见“兰藻宫”三个字,那么——沈璠应该距离这不远。
耳边互动传来一阵巨石落下的闷响,如果炸雷一般在沈磡心上撞击。
沈磡的第一反应是地道石门落下的声音。
因为他明日楼修过的一条地道就是这种声音巨大的石门,很吵,但是稳固。
他瞬间心慌,眼眶赤红,以为顾长衣被带到地下去了。
他循着声音找去,忽然一顿,看见自家媳妇左顾右盼地跑出来。
笼罩在沈磡上空密不透风的阴云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吹落了几点雨。
沈磡紧紧抱着顾长衣,背上都是冷汗。
“媳妇,对不起。”
沈磡声音包含后怕和懊悔,埋在顾长衣肩上狠狠吸了口气。
顾长衣的心脏落回胸腔里,他软下来,开心道:“你没事就好。”
沈磡:“怎么回事?”
顾长衣沉默了下,言简意赅道:“你弟想把我关在这里。”
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问沈磡“嫂子好看吗”,但要顾长衣直白地说什么“你弟弟觊觎嫂子”的话,他还真有点说不出来。
玩笑和现实是两码事,真发生了他只觉得厌恶和恶心。要是搁前一阵他孕吐反应大,能直接当着沈璠的面吐出来。
地位也好,媳妇也好,怎么沈磡有点好东西,沈璠就想抢呢?
想过他和周令仪的吃了苍蝇一样的心情吗?
沈磡目光一沉,脸色风雨欲来。
顾长衣虽然没明说,但是沈璠要把顾长衣关在他御赐的,本该和周令仪一起生活的地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什么都可以让,年少时也可以让出性命,唯独顾长衣不行。
任何人别想碰顾长衣一根头发!
沈磡吻着顾长衣的鬓角,目光发沉地问:“他冒犯你了么?”
顾长衣:“他还没这本事,被我用石头堵在角落里了。”
沈磡压低声音:“媳妇真棒。”
顾长衣:“我确实很棒,但是……”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兄弟两撕破脸了,他的秘密暴露了,贵妃注定要伤心了。
顾长衣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万一贵妃和皇帝觉得症结在他这呢?
呸,他什么开始在乎起别人的想法了,皇帝想什么管他屁事。
顾长衣捏了下沈磡的腰:“交给你处理了,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无论是进一步明争皇位,还是忍一时退居江湖,他都会陪在沈磡身边。
沈磡胸膛起伏了下,有了这一句话,他还怕什么。
他放开顾长衣,紧紧扣住他的手,和顾长衣一起进去。
沈璠似乎被从天而降的石头吓了一跳,迟钝许久,才想起要推开。
石头巨大,沈璠就是使出全部力气也纹丝不动。
后面是墙,他只能试着冲破屋顶。
沈磡一进来,看见屋顶簌簌落下的瓦片,就知道他在干嘛。
他目光扫过屋里,看见了一把架在架子上镶嵌宝石的装饰长剑。
沈磡走过去,一把抓起长剑。
顾长衣问:“我要去把石头收回来吗?”
沈磡挑眉:“沈璠多行不义,天降惩戒,与你何干?”
顾长衣点点头,也是,正常人联想不到石头怎么来的,说是顾长衣放出来的,还不如说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想必沈璠也没脸往外说。
沈磡单手抱住顾长衣的腰,轻声道:“抱紧我。”
顾长衣乖乖地搂住沈磡的脖子。
沈磡运气后退出门,腾空而起,飞到了屋檐上。
一声瓦片抖动声响起,沈磡眼睛一眯,在沈璠破顶而出的瞬间,挥剑刺了过去。
沈璠冷不防被一剑刺来,歪了下头,剑锋从侧脸扫过,脸颊一凉,顿时蜿蜒下一道鲜血。
膝盖一痛,沈璠扑到地上,沈磡随之飞下。
沈璠抹了把脸的血,顾不得剧痛,目眦尽裂看着沈磡:“你装傻!”
这出神入化的武功,绝非一日之功,定然是从小练起。
沈磡没理他,垂眸看向顾长衣,语气淡淡:“能分清了吗?”
顾长衣看了看沈璠左脸一指长的深口子,咽了咽口水。
沈磡语气虽然没起伏,但是顾长衣知道沈磡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沈璠假装他把自己骗进宫,炸了沈磡的雷池。
他想说其实自己早就能分清了,还没说话,沈磡抬手一挥剑,在沈璠脸上又划了一道。
沈璠不可置信地怒吼:“沈磡你敢!”
沈磡没有什么不敢的,几乎是他说完的瞬间,滴血的刀锋又悬在了他眼前。
沈璠那张被京城无数姑娘追捧的俊脸,将会留下永久的疤,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犯人脸上的黥刑,永远的耻辱。
顾长衣看着沈璠染红的半边脸,触目惊心,他抱住沈磡的胳膊:“能能能——!”
别看沈磡怒气是对沈璠发的,顾长衣觉得自己马上要被波及了。
毕竟是自己远远看了个身影就跟人走了。
现在说他其实能分清,沈磡还会信吗?
沈磡一跃而起,用剑搅动屋顶,三两下捅出了一个跟石头一样大的窟窿。
沈璠提前调走了宫人,但是这边这么大动静,很快有护卫听见,四面八方赶来。
沈磡在见贵妃时就撕开了易容,此刻站在顾长衣身边,身量颀长,眉眼凶狠,像是护妻的狼王。
护卫冲过来时,以为他就是沈璠,结果一转头又看见地上又一个沈璠,瞬间怀疑自己眼花。
沈磡漠然道:“天降陨石,砸坏了五皇子的屋顶,五皇子受伤了,还不去请太医?”
家丑不可外扬,沈磡不希望顾长衣身上有任何被人说道的点。
明明不是水性杨花的性子,却满京城被人编排。顾长衣不在乎,沈磡替他在乎。
明明是这么好的人。
护卫愣了愣,后知后觉面前这位就是传说中傻了二十年的四皇子,沈磡。
他们以为五皇子就够人中龙凤了,今日站在沈磡面前,几乎被他的目光压得不敢抬头。
谁说四皇子傻过!他第一个不信!
先前替沈璠办事的太监也赶过来了,见状膝盖一软,哆哆嗦嗦地跑过去扶起沈璠。
他以为自己效忠沈璠,以后沈璠登基,他就能当大内总管,因此陛下把他分配四皇子的第一天,他就表了一番衷心。
太监牙齿打颤,他押错宝了!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磡:“五皇子让你去请五王妃,你却去找四王妃,办事不利,打二十大板,扔出宫去!”
护卫应了一声,把鬼哭狼嚎的太监拖走了。
他们下意识听从沈磡的安排,甚至忽略了太监的主人是沈璠。
沈璠目光动了动,沈威弄伤了贵妃,才告诉他沈磡今天可能不在顾长衣身边,让他派人去试试。他派太监去接顾长衣,其实打的是接周令仪的旗号,顾长衣身上那套衣服,也是周令仪的。等宫门口的侍卫悄悄换过一轮,不会有人知道顾长衣进过宫,也不知道有人记得周令仪到底出宫了没有。而沈威会用顾长衣为人质,引沈磡上钩。
他思考的缜密计划,沈磡一句话就说明他勘破了。
沈璠用帕子捂住脸颊,整张帕子很快被血染红,他看向沈磡:“你想把鬼胎的名声甩给我,是不是?”
沈磡这个说法,看似遮掩了一桩丑事,然而为何陨石早不落晚不落,偏偏在他正式认回皇室的这一天,落在了他的屋顶,并且砸伤了他。
这在外人看来,不是天谴是什么?
只要稍加运作,就能变成从前大家都认错了鬼胎,老天爷终于出手澄清,免得让他这个鬼胎登上皇位。
顾长衣庆幸以前没跟沈璠多说几句话,他之前还妄想让沈璠照顾沈磡呢,简直贻笑大方。
顾长衣看着沈璠,认真道:“小兔崽子,醒醒吧,全世界只有你还惦记着鬼胎的事,明明你已经知道这是沈威暗箱操作,你以前这么想不怪你,现在你还这么想,因为你心里有鬼。”
“你把你哥当做鬼胎,所以不肯跟他接近,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你哥的东西就是你的。你怕这一切都没了。”
“你这么想的时候,问过贵妃的意见吗?她拼着命把你们兄弟两平安生下来,只是为了其中一个吗?你敢不敢拿这话去问贵妃?问她认不认同你们有人是鬼胎?”
也就是沈磡自己被人说鬼胎无所谓。
顾长衣拼命生下的两个崽儿,要是有人污蔑其中之一是鬼胎,沈磡不得跟人拼命。
啊,对了,沈磡还不知道。
顾长衣突然心虚。
沈璠今天被顾长衣连珠炮似地骂了两顿。
从来没有一个女性长辈骂过他,姑姑是宽容大方的,柳清莲是客客气气的。他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出“长嫂如母”四个字。
沈璠低着头,按着脸上的伤口不知道想什么。
顾长衣说完,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顾长衣扭头,看见贵妃就站在院子门口。
她一手还戴着夹板,听见顾长衣的话,朝他笑了下,眼里仿佛有泪光。
明贵妃踏进来,用完好的那只手,狠狠打了沈璠一耳光。
沈璠低声说了一句:“娘……”
贵妃哽咽着道:“我以前没有放弃你哥,你今天也会知道,我也不会放弃你。”
“来人,把沈璠带到佛堂。”
贵妃把沈璠带走了,这一桩闹剧初步落幕。
顾长衣悄悄问沈磡:“贵妃的手……”
欧阳赶来道:“应该是沈威。”
沈磡:“嗯。”
如果这里面有沈璠的手笔,今天他脸上三道口子就该长在脖子上了。
沈磡低头摸了摸顾长衣的后颈:“有没有受惊?”
顾长衣看着他的脸色,忽然间福至心灵,重重点头:“有。”
沈磡却没有因为心疼就放过他,语气温和:“你看,还是要分清的对不对。”
顾长衣没有被他的语气迷惑,因为刚才他打弟弟也是这么平淡,他举手发誓:“我早就能分清了!不信你——”
沈磡:“你现在当然能分清了,因为沈璠脸毁了。”
顾长衣噎住,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早点说,可能会失去开口的机会。比如他现在没办法证明自己能分清这对双胞胎了。
可恶,本来还想拿这件事吊着沈磡的。
惊喜没了,沈磡变态了。
沈磡今天彻底被顾长衣脸盲的事吓到了,下定决定要治,他咬了下顾长衣的耳垂:“别说远远看个背影,我化成灰你也得认出来。”
下次有人拿坛骨灰说是他,顾长衣是不是也要冲进去?
顾长衣满脸呆滞,这不科学,且不吉利啊。
顾长衣:“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凭借你的头发丝认人呗?”这谁不盲?
沈磡:“嗯。”
顾长衣想了想沈磡全是临床的治疗手段,气得小声逼逼:“认个几把。”
沈磡面不改色:“嗯,几把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