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黄岩城城主府人进人出格外热闹,府上里里外外都装饰着大红绸缎,还有那一张张大红的喜字,将整个城主府衬得异常喜庆。下人们端着东西忙进忙出,前厅亦是宾客云集,不为别的,只因这日乃是城主千金的大喜日子。
“吉时到——”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原本哄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而和来客寒暄的城主厉岩也走到高堂坐下。厉岩一身黄.色锦袍,头顶束着代表身份的玉冠,目光如炬地盯着厅门。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厉岩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威严的神情中透着一丝轻蔑。
“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
“几日不见,新郎官真真是又俊俏了几分呢。”
“可不是,模样俊俏,又有一身好武艺,如今又得到城主大人的青睐迎娶素素小姐,可真是好运气……”
听着厅内那些半真半假的讨好,厉岩又哼了声,连瞧着凌楚的眼底都带着一丝轻蔑与自得。
此时的凌楚已然步入大厅,在高堂之下站定,一身浅黄.色的束腰锦袍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挺拔修长。黄岩城一向以黄.色为尊,即使是在这种大婚日子,新郎新娘的礼服依旧为黄.色为主,只是新郎官胸前依然不免俗地绑了朵大红花。
其实凌楚的状况并不算好,他的面色略显苍白,眼窝处也透着淡淡的青。自三日前被厉岩重伤幽禁到西苑至今,他的伤非但未能得到任何救治,周身大穴更是被厉岩封住,丝毫动不得内功。若不是因为今日要在宾客面前拜堂成亲,厉岩给他草草治了治内伤,让他能行动自如,恐怕此时他依旧躺在西苑中动弹不得。
周围的奉承声不绝于耳,凌楚掩着唇闷咳几声,微垂的眼中满是狠戾。今日厉岩将他逼至如此,他日休怪他心狠手辣!
“新娘也来了。”
随着人群的一声哄闹,只见身着鹅黄衣衫的素素由着喜婆搀扶,一步一步踏入喜堂之中。较以往不同,今日素素化着新婚特有的浓妆,发髻高挽,面容再无往日俏皮,而是透着端庄的成熟。细细看去,她身上的衣衫由暗金线绣成的巨大凤凰覆盖住,那凤凰与凌楚锦袍上的腾龙相呼应,真真是应了那句‘龙凤呈祥’!
尽管前些日子闹了不愉快,但是听闻父亲道出凌楚甘愿与自己结成连理,素素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欢喜的,毕竟是自己喜爱之人。
瞧着素素行至身前,凌楚敛去眼中的情绪伸出一只手,眉眼中透着柔和。见状素素更加相信了父亲所言,欣喜地搭住了凌楚的手,干燥而又温暖的手掌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新郎新娘就位——”
凌楚与素素并肩站在高堂之下,二人眉眼中均透着笑意。
“新郎新娘拜天地啦——”
凌楚与素素同时转身。
“跪,一叩首——”
凌楚小心翼翼地扶着素素跪下,二人齐齐对着厅外拜了一拜,然后起身面向高堂。
“跪,二叩首——”
语落,二人再次跪下,对着高堂之上的厉岩拜了一拜,接着起身相对而立。
“夫妻对……”
“慢着!”
一道轻喝自宾客中传来打断了即将完成的仪式,整个喜堂包括凌楚在内的众人纷纷露出诧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声源处,心思各异。
人群中自行让出一条仅容一人行走的通道,只见一名身着白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款步而出。男子步伐平稳,明亮的双眼紧紧锁住高堂之下的凌楚,微薄的双唇紧抿成线,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放肆!”回过神来的护法大喝一声就要飞身上前抓住男子,然而他还未行动便被厉岩拦了下来。厉岩摆了摆手神情冰冷道:“且看看。”
护法犹豫了一下,只得心带不甘地抱拳退下。然而他这声大喝却犹如落入水中的石子,炸出无数涟漪,方才还呆愣的宾客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小声议论着来着究竟为何人,竟敢打断城主府的婚礼。
素素眉头微蹙,她看了看迎面而来的年轻男子,又看了看身旁的凌楚,眼中透着惊疑。
“我来,仅是想问你一句话,”男子在凌楚三步之外站定,用清冷的嗓音道,“你真要成婚?”
凌楚沉默地盯着男子,心中百转千回。男子面容陌生,按理来说,他应当是不认识的,但是他又觉得男子有些熟悉,他觉得他应该认识此人。
“你,当真要成婚?”见凌楚不答,男子又问了一遍。
凌楚张了张口,发现明明很轻松的一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总有种自己回答了便会后悔的感
觉。
“凌楚,如此简单问题,你答不上么?”
凌楚眉头紧锁,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眼前之人清冷的嗓音下透着一丝颤抖,仿佛在极力掩饰着内心最真实的情绪。可是,又为何颤抖呢?
“你是何人,阿楚是否成婚与你何干?若是来参与我同阿楚的婚礼,本府欢迎之至,若不
是……”话虽未说完,然而素素言下的威胁却已显而易见。
男子丝毫未动,仿若没有听到素素言语一般,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凌楚面上。
然而素素的话语却犹如一道警钟,凌楚压下心中的烦闷,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始终端坐高堂的厉岩点头到:“是,能娶素素是我梦寐以求。”
“梦寐以求?”男子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嗤笑道,“好一个梦寐以求,凌楚,当真是我看走了眼!”
“你……”是何人。
“呵呵,也罢,”男子自嘲地摇摇头,“既是你梦寐以求,那我……”言及此,男子又嘲讽地笑了笑,神情悲凉,“那我便将这枚鸳鸯双扣赠与素素小姐,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凌楚瞪大眼,震惊地望着男子手中的玉环,玉环通体碧绿,呈椭圆状,透着莹润的光泽。若是眼力好之人,还能看出玉环正中有一丝极小的缝隙,凌楚清楚地知道,男子手中的玉环能与自己身上的玉环紧扣相连。原因无他,两枚玉环本属一对,乃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鸳鸯双扣!
凌楚颤抖地伸出手,就在他即将拿到男子手中的玉环时,又猛地收回。望着男子悲凉的神情,凌楚直觉心中一阵抽痛,口中不由呢喃:“阿哲,我……”话到唇边又蓦然止住,凌楚怔怔地望着男子,神情复杂。他知晓这名拿着鸳鸯双扣的男子名唤左哲,却又想不起他与左哲究竟是何关系,他心中的那分抽痛因何而来,方才那句未出口的话又是何。
“这情况有些不对啊,此人该不会与新郎官有着什么关系吧?”
“可不是呢,指不定是小情人寻上门来了。”
“就是就是……”
素素双手紧攥,好看的眉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左哲手中的玉环她看得真切,分明与她先前见到凌楚随身携带的玉环是一对,此番二人这般深情对望更是将二人见不得人的关系透得一清二楚。日前她还不相信凌楚喜男不喜女,以为只是凌楚不愿娶她找的借口。现在看来,凌楚喜好男色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混账!”厉岩的怒喝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只见他一个跨步便已出现在素素身旁,而原本置于高堂的红木桌却化成了粉炙孤零零地散落在红毯之上。
厉岩将素素拉至身后,与此同时,凌楚亦是侧身将左哲挡在身后,这几乎下意识的行为让他愣了愣,待他反应过来时却也是无法挽回。见着凌楚紧张护着左哲的行为,厉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好你个凌楚,枉费本座不计前嫌将女儿下嫁与你,却未曾想你竟与这贱.人早已私通,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厉岩话音落下,只见他猛地一抚袖,原本立于左哲身前的凌楚蓦然腾空,紧接着重重地砸落在地。凌楚直觉五脏六腑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前更是昏暗一片,他挣扎着弓起身呕出一口血,很快便瘫在地上不省人事。
“凌楚!”左哲面上煞白地上前两步,然而他还未走至凌楚身旁便被一群守卫牢牢缚住动弹不得,口中也被塞了一团棉布,只能发出不明的‘呜呜’声。
“来人!将此二人押至地牢听候发落,婚礼取消,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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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楚是被一声声轻柔的嗓音唤醒的,然而他却未能及时睁眼。如今的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体丝毫动弹不得,内里更是火辣辣的泛着疼。
一道温热的水流滑入口中,有些腥,却又带着一丝的甘甜,那水流落入喉中时,更是将喉间的干渴缓解了不少,就连身体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也缓解了些许。凌楚贪婪地吞咽了好几口,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感觉如何?疼吗?饿吗?”
凌楚愣愣地望着上方之人,眼前俊秀的面容让他有些回不过神。
“还是很疼吗?除了疼,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凌楚怔了怔,视线下移,眼前之人身上那件白袍已然失了原样,处处皆是血痕,一看便知是受了刑,他顿了顿,又扫视了一圈周围,三面光秃秃的墙壁以及正前方的铁栏门并不陌生,正是城主府的地牢。
凌楚闭了闭眼又睁开,原本打算先迎合厉岩娶了素素再想办法将厉岩取而代之,却未曾想一出变
故便沦落至此。
“凌楚,你……”
“我无碍。”许是昏迷的时间过长,凌楚的嗓音中透着干哑。
闻言左哲当即松了口气,收回手呢喃道:“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你的手——”凌楚震惊的盯着左哲的手臂,尽管被衣袖遮挡,他却在左哲遮挡前清晰地看见了那道狭长而又狰狞的伤痕。
“这个啊……”左哲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伤口,没什么大碍,无需紧张。”
凌楚不以为然,兀自道:“方才,方才我喝的,是你的血?”
“嗯,”左哲点点头,“也不知对你的内伤是否有用,但试试总是好的,你现在感觉如何?”
凌楚大骇,并没有立即回答左哲,他觉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