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刑杀(1 / 1)

天空阴沉,大海苍茫,海天一线处有浅淡的薄暮。

微风略过海面,带来腥甜的味道,沈归离慢慢悠悠一杯酒下肚,又躺回椅背上,闭上眼睛晒夕阳。

夕阳如血,连带着他眼前也是一片红光。

今天是慕风执行刑杀的日子,影卫的主人已经在这里喝了很久的酒了,四周摆满了空着的酒壶,他躺在椅子上,右手指尖无意识在扶手上敲击着不知名的曲调。

耀灵立在一旁,满眼焦急之色。

哗啦一声,沈归离一脚踹开身边的酒壶,白引剑出袖,借着醉意舞起剑来,剑意寥落,展落了四周新花,落英缤纷,洋洋洒洒。

影卫鬼魅般的身影落在不远处,单膝跪地,“禀主上,慕风想见您一面。”

白引剑停下,落花纷纷扬扬,重归与地,跪着的影卫许久等不到回答,忍不住抬起头,却见那人看着海面,微微出神。

“回疏醉阁。”沈归离把剑扔给耀灵,头也不回地走了,耀灵看着主主子越走越远,急得团团转,“同慕风说,坚持住。”便紧跟沈归离离开。

天色将暗,沈归离又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耀灵因为多了一句嘴,被罚在院子里跪省,如此便再没有人能为慕风求情了。

天色将暗,屋子里越来越黑,沈归离看着看着眼前的一片昏暗出神,若是往日这个时候,慕风应该早就将灯点起来了。

他思绪纷乱,不觉竟又想起了慕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想起身去点灯。

几张纸因他起身的动作从书桌上掉了下去,沈归离矮身去捡,借着昏暗的霞光,却是他那日从耀灵那没收来的几大页关于自己的爱好,沈归离动作一顿,转身去点灯。

灯芯一跳,柔光挤满了屋子,沈归离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面容疲惫,他已经两天没睡了,大脑一直嗡嗡的,快要定下来了一般。扶着额头,靠在椅背上,想要休息休息。

长时间的思虑,让他的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这一放松,就睡着了。

在醒来了,天已经彻底黑给下去了,黑夜终于来了。

刑杀影卫,要持续整整一天,白日为刑,夜间主杀。

沈归离的心无意识不可抑制地颤了颤,目光瞬间不知该依托至何处,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里开会走动,右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四根指头,停在了博古架前,一个平平无奇却上了锁的木箱子映入眼帘。

那日他吩咐将慕风房里的木箱子搬过来,耀灵便把他放在了这。

只看了一眼,就诺不过眼了,沈归离皱着眉头,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看一看那个字,伸到一半又缩了回了。

目光变得冷冽残酷,是影卫背叛了他,怪不得自己,他从木箱子挪开眼,转身走到桌边,捡起地上的几大页写满他爱好的纸,眸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花火印在他眼底,倏忽腾了起来,从那几张纸的边缘燃起。

沈归离眼看着白色的纸张变黑又化成火,在化为灰,带着纸上的一个个字魂飞烟灭,好似也要将他与慕风多年的情谊焚烧干净。

火光跳跃,越来越旺,炙热的温度像是要烧进他的眼睛里。

影卫,忠诚,慕风。

慕风……

“慕风。”他喃喃地唤了一身,倏忽间浑身,终于从混沌中抽回神来惊慌地扔了手上的纸,将那燃得旺盛的火焰扑灭。

终归是,舍不得叫他死。

沈归离推门而出,在耀灵惊诧的目光下,运起轻功,往鬼隐而去。

脸色苍白的丫头看着主子消失的方向,一个激动,差点扑倒在地。

鬼隐,掌刑台。

鲜血顺着刻满繁复花纹的台阶上,流进了四周环绕的细窄凹槽,满满汇聚,然后一滴一滴落入一个铜碗里,碗里的血,已经快要满了,印着昏暗的灯光,与大殿外的红日遥相呼应。

这样的碗,有四个,摆在刑台周围。影卫刑杀,要执行一日一夜,从轻到中,将鬼影所有的刑具一一试过,才能得到解脱。

白日里,用的都是不伤人的东西,待受刑者的血染满刑台,再顺着凹槽将四个铜碗装满,真正的虐杀才会开始。

天色将暗,刑台上的人颤栗着用手撑起身子,又慢慢跪好,殷红的血再次从他周身狰狞的伤口挤出,汇聚成就,缓缓滴入碗里。

鬼隐出来的,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敬畏之姿,就是折磨至死,也要跪正跪端。

但慕风的姿势并标准,执行人一记重鞭在那破碎不堪的脊背上又添上了一道血痕。

他咬碎银牙才将shen吟吞回肚里,双手因剧烈的痛处而轻微痉挛。

昭聿坐在鬼影大殿高台的正中间,目视下方的人,听着耳畔沉重,压抑的喘息声,不由皱起了眉头,刑责才刚过半,慕风竟然就要受不住了,怎么回事?

连跪都跪不稳,莫不是出师六年,当真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嘀嗒,一滴鲜血从碗中溢出,极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犹如擂鼓。

铜碗,终于满了,这意味着刑罚结束,接下来将是虐杀。

虐杀是极残忍的,少有能撑到最后的影卫,上一任岛主仁慈,定下恩典,凡是鬼隐训练五年以上的影卫出师之后,无论所犯何错,若遭刑杀,可满足其一个愿望,情理之中即可。

昭聿走下台阶,停在慕风面前,他做鬼隐掌座已有二十年,如今这殿下跪着的大半影卫,都是从他手上磨出来的,慕风也是,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也一度以他为傲,可影卫就是影卫,不可有私交,不能有私情,生杀予夺,全系主人一言。

“有什么愿望,说吧。”昭聿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沧桑。

慕风恍惚抬头,他满脸血污,眸色暗淡,满身死寂,已与濒死之人无甚区别,却在听见他这句话时,眼睛亮了亮,竭力动着舌头,嘴里发出破碎的音节。

“我……我想见……主人……一面。”

昭聿罕见的流露出一丝悲切,“换一个吧,主上不会见你的,莫要浪费了这个机会。”

“我要……见……主人”几近哀求。

昭聿终是叹了口气,派人去寻沈归离,慕风的要求提了,主上来不来就要看命了。

虐杀之前,他还有一柱香的时间休息,昭聿倒了碗水给他。

“谢……谢。”

然而,冷水入喉,又吐出了半碗血。

大殿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慕风一边吐血,一边咳,蜷缩起身体,掌心已经被指甲掐烂了。

腹中剧痛愈演愈烈。

自从他与容与离开长乐岛后,时不时就会痛一阵,向来能忍的他却每每都被疼得冷汗淋漓。

捂着肚腹,止不住的痉挛,小腹之内似有数把刀子再搅,又似有无数蚂蚁在啃咬,拉着他的腹肠往下扯。

背后又是一记重鞭,提醒他端正跪姿。

疼痛,窒息,让人无助又绝望,意识朦胧之中,他想起了和主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十一岁,犯了错,掌座罚他针刑,然后关在隔绝光线,隔绝声音,隔绝时间的屋子里整整五天。

他眼神迷离地被人拖着从铁屋子里扯出来,精神恍惚崩溃之间看见了老岛主,他拉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裹挟厚厚的棉服,白色蓬松的绒毛堆满了脖子,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对着他笑了笑。

从此那个笑容成了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明,支撑他度过无数个黑暗和黎明。

为了更接近那道光,他发了疯似的开始训练,傲人的天赋是他唯一的资本,每每处于绝望之中,他都会想起那张脸,那个笑容,幻想着有一天能站在他身边,做他手里最锋利的剑,为护卫吾主,肝脑涂地。

终于十五岁那年,演武场上,他用尽自己的全力,打败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然后跟随他。

他克制着激动跪在他脚边,喊着主子,千言万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却笑着应他,“不要叫我主子,叫主人,以后听见主人两个字,我就知道是你在喊我,不是旁人。”

他沉溺在那句话里,一遍一遍喃喃地叫着主人。

主人……

“主人……”

翕忽着的干裂嘴唇,无声的呢喃着。

影卫从门外进来,慕风佝偻的身子剧烈一震。

“主上,不见。”

冰冷沙哑的一句话打破了慕风最后的希望,心中的那缕光也慢慢熄灭。

昭聿觉察出不对劲,一把钳住他的下颔,用力将他的舌头从紧咬的牙关中解救出来,随后震怒,一巴掌扇在他的右颊上。

他目眦尽裂,“慕风,你放肆!你的命是主上的,主上说刑杀,这鬼隐里的刑具你就要一一试过,一样都不能少!”

慕风咧出一个破碎的笑容,“是。”

便有影卫上来,将铜碗里的血泼在他身上。

浴血洗罪。

冰冷的铁链缚在他身上,拉扯着他跪在刑台中央,嘴里被喂进了一颗药丸,慕风呛咳着往出呕,却被人堵住嘴,待那药丸咽下去,确保他能清醒着挨过一夜的虐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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