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歌月战争、为歌德而战的理由是什么?
康德先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可无论是为了复仇也好,敬佩于歌德人的血性和抗争也罢,这一路的经历,踏入歌德领土的动机,包括这一系列震撼世界的禁咒、突破、力挽狂澜、战略威慑以及胜利,终究是有源头的。
那就是那个人的牺牲。
辉沙镇的那一夜,刀光剑影,熟悉的人不断死去,背叛,逃亡,乃至牺牲,这一晚给他带来的冲击、翻覆和震动,几乎重塑了康德的人格。
第一次杀人。
遭遇背叛。
生死危机。
意识到弱小不是善良,只是无力为恶。
因为天真和轻信,害死了朋友。
第一次,有人为了保护他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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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的死直接导致了他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在异界孤独漂流一年多所积累的心理压力全部爆发,康德随即展开了疯狂的报复行动,将古德家族的所有成员以最残酷的手段一一处决,逐渐步入血腥的深渊。
但在最后的惩戒行动中,因为心中闪过了骑士的影子,没有放任自己彻底堕落,虽然这导致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废掉洛斯特的行动能力,反而被对方以神之武器进行诅咒反杀,但那柄匕首所携带的神力却打开了封印两界的门户,使康德终于回到地球……宿命之上,更有宿命。
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克利夫兰最后的嘱托,即使身死,却以另一种方式与康德并肩作战,指引了他回家的道路。
而他也履行了诺言,替骑士保护了蒂娜,替他守护了歌德。
当日丹枫琉森的赤色天空,钢铁之翼呼啸于苍穹,他自空中俯瞰这座城市,终于来到了克利夫兰所念念不忘的家乡,他与精灵空骑兵交战,仿佛在与骑士并肩作战,非常玄妙的感觉,却真实地存在,跨越了时空,履行了诺言,我来到了这里,与你一起,为你的祖国而战。
是克利夫兰成就了康德。
在康德最迷茫、最崩溃、最绝望的时候,用自己的性命赋予了康德活下去的意义,哪怕之后康德归乡,哪怕地球的一切并未远去,哪怕康德从未失去什么——可骑士的灵魂与意志也早已经融入了康德的血脉之中,成为他为人、处世和战斗的指引,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人生。
所以。
只要康德的灵魂还没有变质,只要他依然会为勇敢者动容、为不屈者拔剑、为抗争者挺身、为自强者援手,只要他依然会保护受欺凌的弱者,只要他依然会因不公而愤怒,那每当他为践行信念而战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那个永世不忘的夜晚,就一定会记得骑士对他说过的话。
只要如此,只要那个人的身影没有从记忆中淡去,康德就会铭记克利夫兰的执念与热诚,就会记着他想要守护的国家与人民,善意不会断绝。
这种事情,蒂娜一定不明白吧。
骑士既去,除了康德自己之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晓那段时间辉沙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知道当时的康德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选择了什么,迎来了什么。
也不知道克利夫兰对于康德意味着什么。
他按照约定,履行承诺,拯救了公主,拯救了歌德。
他无所不能,威慑暮月,一人打得远征军被迫停火,无所畏惧,不惮直面世上最强大最可怕的国家……可他依然有害怕的事情。
他害怕与克利夫兰的家人见面。
但却非见不可。
骑士的死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骑士弥留之际,他是留在对方身边的唯一一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见一见对方的家人。
哪怕这比什么都要困难。
蒂娜握住了康德的手。
连阿猩都没有反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另一边。
公主望着康德伤感的神色,显然,并不只是失去挚友这么简单,骑士的死对于康德来说,显然有着更多更深层次的意义和记念,可她却一无所知、并不了解,因为重逢之后,辉沙的话题依然是两人之间的禁忌。
无论是骑士的死,还是别的什么。
康德不想让蒂娜知道他在辉沙镇的虐杀复仇,蒂娜也不想让康德知道,她回去后硬生生掐死了最后一名幸存者,还刨了古德家族的墓园。
两人都不想让彼此知道旧日的伤痛。
但情感还是相通的,终究怀念并且追忆着同样的人。
“我们一起去。”
她的语气轻而坚定。
康德望着她,语气无助,神色也迷茫:“现在可以吗?”
前两日,丹枫琉森之战刚刚宣告终结,被人群簇拥的康德就一直念着要去拜访骑士的家人,过了好久,人们的狂热与欢呼才稍稍止歇,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泰达瑞尔大公,请他指一条路。
却并没有得偿所愿。
骑士的父亲是歌德首相,公国的行政长官,正值灭国大战,首相统御官员,协调丹枫琉森各部门运转,中转物资,调遣市政官,负责预备役补充、医疗救助、食物供给、物资输送、救火救人等一系列工作,除此之外,随着战事进行,首相也有了新的任务。
那就是在城破之际,维护歌德最后的荣耀与体面。
这种二三十小时连续不断的高强度脑力工作,任谁都是受不了的,大公收到的消息是,战争打赢之后,首相便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不过只是过度劳累,没有大碍,医官与牧师都说休息一下就好。
于是康德只能推迟拜访计划。
第二天清早,便想找人打听打听首相醒了没有。
醒了的话,就去拜访一下。
没想到首相醒的比他都早,而且醒来之后,立刻就去办公了。
大战之后的丹枫琉森处处都忙,要清点伤亡,要发放食物,要抚恤,要奖赏,要修缮受损建筑,要防止疫病,更何况还要协调整个国家的政务运转,收复与交接国土,与精灵的后续谈判,调运物资,维持秩序,外交内政……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大如斗,而具体的政务,更是麻烦一百倍。
康德也不能厚着脸皮去枢密院的首相办公室,强行打断紧急进行的政务审批,让川流不息的官员们全都先出去,因为他要跟首相大人哭一会儿。
至于直接去骑士的家里……
显然是更糟糕的选项。
如果首相在枢密院办公,而康德直接去克利夫兰的家里的话……
那他就会独自面对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的灵魂就为之战栗,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因为骑士死前,喊了一声妈妈。
“我……”
他有些动摇。
去做什么呢,去说什么呢,能做什么呢。
蒂娜柔声道:“那就不去了吧。”
“……不。”
默然许久,康德还是摇了摇头。
“不,要去。”
他轻声道:“至少我想让他的父母知道……”
知道他们儿子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而且骑士的血,绝不会白流。
今天是可以拜访首相的,这是蒂娜今早从大公那里得到的情报。
昨晚枢密院忙到深夜,歌德大公亲自签发了谕令,勒令以首相为首的工作超过十五小时的官员立刻回家休息,早晨十点之前不许离开家门。
大公真的派人去盯着了。
而且这样的命令,首相官邸的卫兵和仆役都会遵守。
现在去的话,就能见到。
找来三件斗篷隐藏行迹,乘坐着宫廷的马车,卸掉了泰达瑞尔的标志,从宫廷后面的密门中离开,前往首相的官邸,就三个人,康德和蒂娜,阿猩做保镖,如今,康德与泰达瑞尔家族的安保问题是重中之重。
车夫是为歌德宫廷服务数代人的可靠的卫士,沉默寡言,他的任务是驾车,以及在危机关头牺牲自己,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
车厢里也沉默,左边是阿猩,右边是蒂娜,都是人间绝色,幽然的香气沁人心脾,可康德没有任何远观与亵玩的心思。
蒂娜善解人意,轻声道:“不要太担心了,熙德叔叔和安妮婶婶都是很好的人,我回来后就去过了,他们还安慰过我,你也不要胡思乱想……”
康德勉强一笑。
“那不是你的错,康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连带着他那一份……”
蒂娜的语气有些低落,但在康德面前,她只能强打精神。
克利夫兰是她的守护骑士,也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甚至于再刨根究底,辉沙之夜,公主拜托骑士保护好康德,然后,克利夫兰以生命完成了这最后的命令,直至现在,蒂娜也依然无法释怀。
马车行驶,隔着窗缝,能看到外面斑驳的城墙,精灵的狂轰滥炸在城市里留下伤痕,想要清除战争的创伤,恐怕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现代的理念,现代的科技,现代的物资……我能做点什么呢?
康德分神思索,时而想到目的地越来越近,于是就忐忑,蒂娜握住他的手,他感觉公主的手也轻轻颤抖,少女的心也并不平静。
她与康德一样,都不安着,迷茫着,悲伤着。
胜利的滋味,也不是完全喜悦和甜美的。
因为也有没能看到胜利的,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们。
马车慢慢减速,停止。
车身轻轻一顿。
康德的心灵也为之一震。
“三位。”
车夫第一次说话,并且打开车门,康德第一个下车,向前看去,高高的院墙一路延伸,大门那边站着一群身穿歌德官员制服的人,此时正在聚精会神地倾听,倾听着被簇拥在中间的,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的讲话。
时不时有人点头赞同,或欢呼,或鼓掌,或应和。
“那位就是熙德叔叔,歌德的首相。”蒂娜轻声道,“还有他的追随者、学生与亲信们……看时间,他们是来等熙德叔叔一起去枢密院的。”
政治派系。
康德的脑海中蹦出了这样的词语。
一国首相吗……
这里是首相官邸,安保很严密,很快就有卫兵注意到了这辆停靠在附近的可疑马车,天空中有法师迅速接近,几名骑兵也飞驰而来。
车夫给出了歌德宫廷的手令,那名骑兵也认出了蒂娜公主,也看到了康德那属于震旦人的脸——于是他的脸迅速涨红,激动地行了个军礼。
康德轻声道:“我来拜访一下首相先生。”
卫兵的消息在首相派系的官员们之中引起了骚动,很很快,首相大人说了几句话,让他们全都平静下来,在康德等人的注目下,熙德首相越众而出,独自一人,向马车这边走来,还笑着招了招手。
蒂娜和康德同时松了口气。
然后连忙迎了上去。
“公主殿下。”
走近之后,康德这才清楚而仔细地看清了首相的脸。
不愧是克利夫兰的父亲,确实能生出那样的儿子,老男人的魅力,沉默,坚定,成熟,看起来温文尔雅,收敛了年轻时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经过了岁月砥砺和阅历磨练的,沉默、坚定而不失圆滑的力量。
没有傲慢、威严之类的东西,神色平静宽厚,仿佛是一名学识渊博的智者,而非是手握一国大权的重臣,他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小看他,都不会无视他的声音和意见……
“公主殿下。”
他微笑着向蒂娜点头示意,然后看向了康德。
那平静、优雅而宽和的笑容,让康德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就像是骑士中年后的模样。
“我猜,您一定就是康德殿下了。”
首相伸出手来,身子放低,很恭敬的姿态:“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谢谢,那是一场伟大的战斗,您保护了这个国家,我们每一人都心存感激。”
康德立刻双手握了过去,低声道:“请不要这么说,首相先生,我受之有愧,有些人比我更值得被感谢,那些为这个国家牺牲的人们。”
熙德首相怔了一下,点头道:“确实如此,为了这场胜利,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的勇士,歌德会铭记着他们的贡献……”
——康德心中升起了奇怪的感觉。
他咬了咬牙,说道:“我这次来……”
还没等他说完,首相就看了一眼怀表,然后歉然道:“请恕我无理,康德先生,您来的不是时候,大公先生的限制令已经解除,我该去工作了,您知道的,丹枫琉森的工作堆积如山,许多事情都亟待处理,我无法像您一样拥有强大的力量来守护歌德,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说着,他就哈哈笑了起来。
蒂娜面色微变。
而首相的目光又落在了康德的脸上。
“话又说回来——您是来找我的吗?歌德的守护者大人光临,的确是让我惊喜万分,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康德殿下?”
他的笑容很热情,很客气,透着十足的感激。
确实,拯救了丹枫琉森,拯救了歌德,拯救了许许多多歌德人的性命,击退了精灵远征军,如今的康德,在这座城市,已经与神明无异了。
只是……
康德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轻声道:“您不必这么客气的,我是克利夫兰的朋友,今天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过来,拜访我朋友的父亲,您不必这么客气的。”
首相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望着康德,慢慢的,眼神变得冷然而讥嘲。
热情而感激的笑容从脸上慢慢退去。
“父亲的身份……是吗?”
语气有些玩味。
熙德首相望着康德,目光转过,看向了蒂娜。
真实的情感慢慢地显露出来。
脸上的疲态一半是终日案牍劳形,一半是中年丧子的沉痛悲哀。
此刻,政客的圆滑与体面已经卸下,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我明白了。”
他说道:“那么,我的儿子死了。”
语气平静,且冰冷。
“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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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感冒实锤,鼻塞头疼……码字效率简直低迷……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