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楚妧就被叩门声吵醒了。
黑亮的双眸微微睁开一点儿,带着些许茫然的色彩,正对上祁湛清冷的眸子。
她愣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道“有人敲门。”
“嗯。”祁湛面上没有什么旁的神情,淡淡道“兴许是有事,你去瞧瞧罢。”
楚妧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袄子走到门口,开门发现夏云正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外,还不等楚妧询问,她就道“世子妃,不好了,刘嬷嬷被他们抓起来了。”
楚妧面色一惊,讶然道“刘嬷嬷怎会被抓”
夏云还未答话,就听房间里传来祁湛清冷的嗓音“进来说罢。”
夏云跟着楚妧走到了屋里,却不敢跟着楚妧进卧房,只在屏风外跪了下来,低声禀报道
“今个儿一早伙房的阿庆发现油壶里的油冻住了,打开壶盖一瞧,原先的菜油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羊油。阿庆本想将这事禀报世子,可紫苑说,现在才卯时,世子肯定还睡着,倒不如自己先查查看是怎么回事,临华院虽用的是菜油,却是宫里才有的油茶籽油,换油的人定舍不得将油倒了,没准儿还藏在屋里,昨夜刘嬷嬷和她都去过厨房,自然要从她们两个人的屋先查起。其余人都觉得有道理,就按照紫苑说的去做了,谁曾想在刘嬷嬷屋里发现了一小壶油茶籽油”
正在服侍祁湛穿衣的楚妧手不由得一抖,道“他们觉得油是刘嬷嬷换的”
夏云道“奴婢觉得不是,就为刘嬷嬷辩解了两句,可其余人说,刘嬷嬷是从大靖过来的人,大靖人最喜油茶籽油,大邺集市上又买不到,兴许是刘嬷嬷嘴馋了也说不定,所以他们就把刘嬷嬷绑起来了,等着世子醒了发落呢奴婢心里着急,这才赶过来吵醒了世子,还望世子恕罪。”
说着,夏云就对祁湛磕起了头,楚妧的手又是一紧,抬眸望着祁湛,低声道“刘嬷嬷是皇宫里出来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时贪嘴做出此等不上台面的事儿。”
祁湛将手覆在楚妧手背上,轻声道“别慌,我知道不是她。”
祁湛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却让楚妧跳动的心脏渐渐安定了下来。
祁湛相信刘嬷嬷,也就等于相信她了。
此事看着是要处置刘嬷嬷,实际却是针对她的。
毕竟自己昨天才吩咐下去,让刘嬷嬷管理膳食,刘嬷嬷又是她的陪嫁,若真是刘嬷嬷换了油,自己也会落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更何况换的还是羊油。
祁湛刚刚受伤,任谁都知道他沾不得羊腥,也不知谁这么狠毒,为了给她扣一顶帽子,竟不惜伤害祁湛的身体。
还好祁湛昨晚没有吃那酥饼。
现在想来,他当时说不是羊油,恐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睡一觉吧。
楚妧的目光落到桌子上的酥油饼上,饼确实是刘嬷嬷的手艺不假,只是刘嬷嬷明知祁湛不能食羊肉,又为何要用羊油做饼呢
楚妧看着那羊油酥饼,脑中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紫苑身上的羊膻味。
楚妧心头一惊,忽然对屏风后的夏云问道“昨晚是你去找的刘嬷嬷么”
夏云道“奴婢本是要去的,可紫苑说她心口闷,想出去走走,而且她会些厨艺,可以给嬷嬷打下手,奴婢拗不过她,就要她去了。”
楚妧原以为是夏云贪睡拜托紫苑代她去的,却没想到居然是紫苑主动要去的。
结合紫苑之前的种种表现和今早的反应来看,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厨房八成也是早早动过手脚的。
可紫苑毕竟与祁湛主仆三年,如今除了自己这边的人,其余下人又几乎全都站在了紫苑一边,祁湛会不会相信这些事是紫苑做的呢
楚妧看向祁湛,轻声试探了一句“世子觉得是谁”
祁湛原本漠然的目光因为楚妧的这句话冷了下来。
他冷声道“你何不丢块石头问问是谁”
楚妧脸色红了红,忙垂下了眼。
祁湛这是说她在投石问路呢。
虽然她确实是在试探祁湛,可她也没想到,祁湛竟会直接说破。
她只能自我解嘲似的小声说了一句“石头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祁湛瞥她一眼,还未回话,傅翌就从门外进来了。
他听楚妧在房间里,也没敢进里屋,只与夏云一同站在屏风外,向祁湛大致汇报了一下清早的事儿,随后问道“现在几个小厮已经押着刘嬷嬷在院里等着了,世子可要出去看看”
“不急。”祁湛淡淡说了一句,随即看向楚妧,道“先让夏云伺候你洗漱吧。”
楚妧和夏云来到外屋,楚妧没急着坐下,反而将窗户打开一点,往外瞧了瞧,只见刘嬷嬷被小厮押着站在院内,一头银白的头发在晨光下泛着亮,背脊挺的比平时还要直一些,若不是身上被绑了绳子,乍一瞧,倒像是她押着别人似的。
楚妧见刘嬷嬷状态还好,心也放下许多,转头对夏云吩咐道“你去院里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刘嬷嬷身上的绳子解了,就说是世子的吩咐。”
夏云出去将楚妧的话交待了,紫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想着夏云在屋里呆了那么久,也不敢假传世子命令,忙命小厮给刘嬷嬷送了绑,对刘嬷嬷的态度也比方才好了许多。
夏云这才放心地回到屋子里,给坐在妆台前的楚妧洗漱起来。
楚妧又问了些旁枝末节的事儿,夏云都事无巨细的说了,楚妧心里有了些计较,一回头发现,祁湛也被傅翌扶着,从屋里走出来了。
他之前披散的长发已经高高束起,用玉簪固定,身穿一件苍色直裾,外披鸦青云纹氅衣,腰间用一条墨色缎带束住。面色虽有些苍白,却仍未掩住他强烈的气场,尤其是像现在这般穿深色衣服时,只瞧一眼,便让人觉得冷冰冰的,便是楚妧也呆了一呆。
她道“你伤还未好,何不在里屋等他们进来”
祁湛淡淡道“里屋容不下那么多人。”
楚妧看了眼窗外,见人也不算太多,又问道“那你现在可要出去”
“不急。”祁湛被傅翌扶着坐在窗边的靠椅上,轻轻抿了口茶,道“传些膳食吃罢,我有些饿了。”
楚妧担忧的看了窗外一眼,但也不好让祁湛饿着,忙吩咐夏云去备了两碗红米粥和桂花糕来放在桌上,自己在祁湛对面坐下,刚给祁湛把汤匙递过去,屋外就响起了一阵刻意压低的斥责声。
钱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院里,许是见祁湛不在,神情动作便愈发的跋扈起来,道
“这几天府里下人太过倦怠,私下换包一事常有发生,我查了几日也不知这风是从哪里吹起来的,却没想到在临华院抓了个现行。奴才犯了事都是主子管教不严,这老婆子又为了一己私欲不顾世子安危,害世子病重,必须加以严惩世子现在重伤无法管事,我便代劳几日,好好整顿一下临华院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们,先把这个老婆子拖出去杖毙罢”
楚妧心头一紧,直直地站起了身子。
钱氏看似是要杖毙刘嬷嬷,实际上是想借此机会插手临华院的事。
外面的人现在都知道菜油被换成了羊油,见祁湛屋里这么久还没动静,自然是觉得祁湛昨晚误食了羊油酥饼,导致病情加重,无法管事。
自己虽是祁湛的正妻,可这次事情与刘嬷嬷有关,除非自己下令打杀了刘嬷嬷,大义灭亲,不然自己说什么都不足以服众。
而钱氏借处置刘嬷嬷在临华院立了威信,她又被刘嬷嬷事牵连,以后祁湛不在府里,她这个世子妃说话便不如钱夫人有用,钱氏便可以层层接管家宅之事,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对她,还是对祁湛,都是极为不利的。
这般想着,楚妧便要出门,却被祁湛一把拉住,他道“你不用管,安心用膳,让傅翌出去便是。”
说着他就对傅翌摆了摆手,傅翌微微弯腰,快步走出了屋外。
傅翌先制止住正要将刘嬷嬷押送下去的小厮,随后对着钱氏作了个揖,恭敬道
“临华院的事本该由世子亲自管,可世子毕竟才受了伤,梳洗起来要比平常慢些,既然大夫人来了,那也不能白跑一趟,劳烦大夫人稍等片刻,等世子梳洗好了,处置下人时,还请大夫人做个见证。”
钱氏一怔,脸上张扬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世子知晓此事了”
傅翌淡淡道“已经知晓了。”
钱氏衣袖下的手暗暗绞紧。
祁湛居然醒了。
荷香带去的那块羊油是提炼过的,祁湛若是吃了此刻定然头疼发热,无力管事,可他现在居然要亲自处理下人
难道那羊油他没吃
钱氏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道“我也是担心世子伤势,才来这临华院走一趟的,既然世子醒了,那此事自然该由世子亲自处理,我在这等等也无妨。”
“那就有劳大夫人了。”
傅翌有对钱氏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进了屋。
钱氏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凝,转头在荷香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荷香便躬身退下,一路小跑到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