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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他?”
钟煦被柯俊远带回了一家被租下的当地民居,随便吃了两口饭,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吵嚷着要去见仇野。可每次,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你是不是在骗我?”
“没骗你,”柯俊远倒了杯温开水递给他,见他不接,便道:“你喝了这杯水,我就带你出门。”
钟煦将信将疑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柯俊远用手机发了两条信息后,便拿上车钥匙冲他甩了甩:“走吧。”
公路上有一层积雪,已被来来往往的车辆轧得十分扎实,柯俊远车开得很慢,钟煦坐在副驾上心神难安。
“你这是要去哪?”
“机场。”
“为什么去那……”
“仇野今天回国,”柯俊远偏头看了钟煦一眼,“我也是刚联系上蒋文安才知道的消息。”
钟煦拧起了眉头。
“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听我说这些,但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柯俊远说,“仇野不想见你,所以待会儿到了机场,你不一定能和他说得上话。”
“这些事不用你管。”钟煦烦躁地将视线撇向窗外,默默将双手紧握成了拳头。
无论如何,他都要搞清楚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他生日那天,两人还在浓情蜜意畅想未来,他不信仇野会为了所谓的继承权,将他一个人抛在异国他乡。
昔日承诺言犹在耳,他绝对不信仇野会抛弃他的!
柯俊远挑挑眉,闭嘴不再说话。
车子终于驶达机场后,柯俊远带着钟煦上了辆摆渡车,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后,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型的停机坪旁边,百十米外就有一条跑道,上面停着一架直升飞机正在执行起飞前的例行检查。
“他人呢?”
钟煦下车后,就急匆匆地朝那架直升机跑去,还没跑两步,就被两名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放开我!放开!我要去找人,我要去找我男朋友!”
当地人听不懂汉语,所说的英语还带着浓重的冰岛口音,钟煦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双方各说各的,还是柯俊远走过来,把人劝开了。
“你先别急,他人没登机,应该是还没来,再等等吧。”柯俊远说。
钟煦别无他法,只能等。
就在他怀疑柯俊远是不是诓他时,只听柯俊远沉声说了句“来了”,他立刻探头看去,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约莫有十来个人,从直升机尾翼另一侧走向机身。
机身挡住了钟煦的视线,他立刻拨开阻拦的工作人员,大步跑过去看个究竟。
等他冲到近前时,刚才那群簇拥着仇野登机的保镖已在地面筑起一道人墙,他单凭个人力气,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冲破的。
他只能高声嘶喊仇野的名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机舱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就在他快要绝望时,仇野似有感应般,缓缓地朝他这个方向转过头来!
钟煦双眼瞬间发亮,激动地挥舞双臂,高呼道:“阿野!我在这!我在这!”
然而,仇野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与他对视,整张脸湮没在阴影中,浑身上下充斥着令他感到无比陌生的冷酷气息。
这不是他认识的仇野。
螺旋桨开始发动,强风卷地而起,直吹得钟煦趔趄着后退了两步。有两个保镖转身上了直升机,剩下的人依旧满怀戒备且冷漠地挡在钟煦身前。
钟煦看到蒋文安从仇野身侧探出头来,极为冷漠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比了个手势,机上的两名保镖便将机舱门关上,彻底阻断了钟煦的视线。
直升机平稳地原地起飞,蒋文安改坐到仇野对面,两手捧着男人的下巴,将他缓慢调整回与自己对视的姿势。
只见仇野双目猩红,额头的青筋几欲爆裂般紧绷着,薄唇颤了几颤,终于挤出几个模糊的字:“杀、了、你。”
蒋文安目露哀色,道:“休息会儿吧,打了镇静剂就是该睡觉的。等下还要转机,强撑着你体力会不够的。”
大衣兜里的手机“嗡”的一振,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柯俊远给他发来的信息——合作愉快,一路顺风。
柯俊远发完信息后,就将手机卡取出掰断,再将手机里那天用来欺骗钟煦而在门外播放的蒋文安警告录音一并删除。
确认处理干净后,他耸耸肩,调整好表情,才朝钟煦走去。
尽管他自认掩饰的非常完美,但他的步伐却遮不住雀跃轻松。只是钟煦此刻深受打击,根本注意不到这点。
“我一早就劝你不要来,”柯俊远目视着直升机飞离的方向,叹了口气,“到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何苦呢。”
钟煦面色煞白,小声嗫嚅着什么,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便“咚”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这一下摔得不轻,额头磕在粗糙的沥青路面上,碰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色。
柯俊远忙带人回暂居地,请医生来诊疗开药,到晚上钟煦又发起了烧,迷迷糊糊中不停叫仇野的名字,哀求他不要丢下自己。
直到凌晨,高烧退去,钟煦因为口渴醒了过来。柯俊远正坐在床边,牵着他的手,帮他剪手指甲。
“喝水是吧,稍等半分钟,马上就好。”柯俊远用湿纸巾给他擦去指尖上残留的血污,起身给他端来杯温水,钟煦抿了一口,终于找回了一丝生气。
他盯着水杯里微微晃荡的水面,突然叫了声柯俊远的名字。
柯俊远应道:“我在呢,你说。”
“白天你也在机场,你说……”钟煦握紧水杯,抬头看向柯俊远,滚了滚干涩的喉结才说,“阿野他其实根本没看见我,对不对?他要是看见我了,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的。那太不像他的风格了,就算他真的想跟我分手,也应该当面跟我说清楚,他说……他说过的,如果他有抛弃我的那天,我可以杀了他的。他怎么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可能的……”
话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抖,到后面柯俊远已经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钟煦灰扑扑的眼睛中尚残存一丝希望,急切地想从旁人嘴里获得认可,但柯俊远偏偏要将这一点火光浇熄,“钟煦,他走了就是走了,无论他做过多少心里建设和挣扎,也改变不了他放弃你的事实。”
果然,钟煦面上的血色连同眼中的光亮,霎时间消失了个干净彻底。
柯俊远面露歉意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虽然会很难,但试着忘了他吧,你以前不是一直想离开他的吗?现在你有机会重新开始,我陪你一起努力,好吗?”
重新开始?
他的根都扎在仇野身上了,怎么重新开始?
钟煦拂开柯俊远的手,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柯俊远忙扶住他,说:“想做什么,告诉我,我来帮你。”
“卫生间,你怎么帮我?”钟煦依靠自身重量撞开他,踉踉跄跄地走进卫生间,关门落锁。
“有需要随时叫我。”柯俊远隔着门板对他说了一句,然后便走开两步,背靠在墙上掏出根烟叼进嘴里。
打火机递到嘴边,他转念一想,还是移开了,没有点火。
他转而掏出手机,连上房间的wifi,无聊地浏览网页打发时间。消息栏忽然提示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内的邮件,柯俊远先看了一眼紧闭的卫生间门,然后又走远了些,才打开邮箱。
邮件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柯明骁今早跑了,正在找,请您注意安全。
柯俊远脸色瞬间沉下去,他立刻拨号,结果发现还没装新的电话卡。他低骂一声,转而快步走向床头柜上的座机,然后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吓了他一跳。
“钟煦?!”
他跑回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怕钟煦出事,柯俊远退后半步,然后奋力抬脚一踹,竟硬生生地将反锁的卫生间门踹开了!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大敞着的窗户钻进来,落在地板上融化成一小滩水。
柯俊远快速冲到破开的窗户前往下看了一眼,就见钟煦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要往主路上跑。
“操!”柯俊远扔掉烟头,双手扒住窗棂直接跳了下去。
他冲过去,一把将钟煦扑倒在地,恶狠狠地抓着他的衣领,吼道:“疯了吗你!幸好这才二楼,万一摔到脑袋怎么办,这么想死吗!”
“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你的命是我从仇锐达那里救的,你得给我好好活着,更不能为了仇野要死要活的,他不配!”
“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就说了,他不配!为了这么个垃圾去死,就是你在糟践自己,糟践我的心意!”
“操/你妈,给我闭嘴!”
钟煦猛地给了柯俊远一记耳光,柯俊远心情本来就糟,被这一巴掌打得更加上火,两人就这么在楼下雪地里打了起来。
到最后,两人纠缠着倒在一堆松软的积雪里,雪水融化打湿了他们发热的脑袋,才渐渐冷静下来。
柯俊远叹了口气:“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吧,别忍着,不丢人。”
钟煦咬唇不答,只翻过身去,将脑袋埋进了雪地里。
柯俊远重新叼了根烟,刚点着,就听见旁边响起了一阵类似于小动物呜咽似的哭声。哭声很闷很揪心,他用余光一扫,钟煦已哭得蜷跪在了地上。
他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心里想的却是仇野会不会在某个无人的夜,也这样声嘶力竭的痛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