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蚩夷做乱,延及平民,“五虐之刑”,杀戮无辜人民。上苍嗅到刑杀的腥臭,哀怜人民,乃命三尊,清夷平乱,恤功于民;后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谷。三尊成功,惟殷于民,他们就是我们的祖先!”
一名年逾古稀的夫子声情并茂讲述着历史,越讲越激动,而与此鲜明对比的是堂下十几名发呆的、睡觉的、嬉笑的、画鬼画符的学生们,夫子似乎早已对堂下状况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继续道。
“近千年来,我大周朝一直秉承先祖后稷的意志,男耕女织,重视农业,国运昌隆,百姓富足,先祖开创的基业将在你们这一辈继续流传,续写辉煌,可惜老夫年事已高,已不能再为国效力,而这将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堂课。”夫子目光扫过堂下的学生,不经意流露出一缕感慨。
下课钟声刚刚敲响,堂下学生哄然从座位上散开,伴随着一阵喧哗声,像是逃难般奔跑出课堂,甚至有些学生的课本都忘记拿或者随手扔在不知道哪里。
夫子低头默默收拾桌上的书本,心中难免有几分难舍,教书育人已近四十年,如今年事已高,除了满腔的热情,其余所剩皆无。
忆往昔岁月,少年风华,国子监辟雍内,行礼乐、宣教化、教导天下之人,与诸侯行礼比肩,何等荣耀。
现如今,蜗居于弹丸学堂,垂暮枯朽,其中诸多事与愿违、艰辛之处难以跟外人诉说。
抬头间,他看到最后离堂的学生正规矩的整理书本准备离开。
夫子心中一动,这个学生他曾注意过,因为他的专心听讲与其他学生迥然不同,那双明亮的双眸似乎永远流露出求知欲,但这个学生从来不主动发言,低调的甚至让别人忽视他的存在。
“孩子,你请稍等!”夫子唤住了他。
“先生,您叫我?”学生抬头有些愕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夫子这才留意这个孩子的长相,孩子看似十三四岁左右的模样,年龄在学生中算略小的。
一身朴素的青色布衣装扮更显无华,乌黑、亮丽的柔顺长发自然被一根发绳系在肩头,斜长的剑眉斜入鬓角,充满灵气的双眼黑白分明,纯真而真挚,小巧的琼鼻挺直而显得俏美,双唇微薄而红润,稍露的点点雪白牙齿显得晶莹皎洁、富有光泽。
夫子粗略一看,竟然没有分辨出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然而学堂是不招收女学生的,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枉我做了这些年夫子,竟叫不出你的名字。”
“小子名唤颜陌,家住奚山城。”颜陌非常有礼貌的整理下衣衫,双手作揖向前,规矩地躬身,向夫子恭敬行礼。
大周皇朝权贵人家子弟的教育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六至八岁在家中学习简单的方名、干支和数字。
第二阶段:八岁之后入辟雍小学,专修文化、历史和术科。
第三阶段:十五岁入辟雍大学,以音乐、射御为主要课程,与此同时,这个年龄可以入伍参军,报效朝廷,建功立业。
至于二十岁举行“冠礼”后,非显赫家室大多没有机会继续深造学习礼数。
“孑孑一青衿,苒苒喟我心。”
夫子暗暗点头,不过是仅仅在辟雍小学读书的孩子,却能在举止上颇合礼数,想来家中长辈一定不是凡夫俗子,不自觉对这个孩子莫名心生好感。
实在没有想到在这最后一堂课结束,却才发现一个不错的苗子,内心徒生感慨,不知是惆怅学海无涯,亦或是感叹岁月匆匆。
颜陌虽然听见先生在说什么,却没有打断他,而是离开座位将堂内被扔得凌乱的书籍捡起后放到各自的书桌上,显然这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孩子,到我面前来。”
颜陌依言来到夫子案前,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先生这么近,看到夫子一脸的严肃,他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不要紧张!”
看出他的紧张,夫子一捋胡须微笑问道:“能进辟雍读书习艺,居上也是富贵士族,不知你是哪户人家?”夫子欣赏颜陌的礼貌与素养,不问才学反而先是问起他的家世。
“家父颜之义,在奚山城中做布艺买卖。”
“居然是个生意人。”
夫子原本舒缓的面容突然变得紧绷,转瞬间又恢复原状,但嘴角的舒缓却淡了几分。
周朝向来重农抑商,文学大家门下弟子多是士族子弟,原本夫子兴了爱才之意,想自己晚年慧眼识人,觅得一未来国之栋梁,悉心栽培,终了自己未完之憾,可听了颜陌的出身,夫子的兴致顿时熄了大半。
“颜陌呀是吧?老夫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先生乃当世先哲,小子何德何能为先生解惑!”颜陌大感惊讶,婉然拒绝道。
“你先别着急拒绝,我观你今天听我所讲“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稷黍,以毂士女”时似乎心有所得,不知能否与我说说你的心得?”
夫子眼神微眯,他压根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这个学生,更别提是否对自己所讲有感。
听到先生考问的竟然是学问,颜陌原本忐忑的心情突然变得安稳,起初稍显滞涩、生疏,后来越来越顺畅、自然。
“这首乐歌出自佚名,是描述我朝‘腊祭节’的场景,行酬收获、庆祝丰收,琴瑟高歌、歌舞起鼓,迎接先祖的降临,祈求上苍普降甘霖,让农田作物茁壮生长,让士族老爷们能够温饱安康。”
夫子宽慰颔首,这个回答不完美但也算让自己满意了,虽然这个孩子出身没有那么光彩,但义不屈节,自己也算教了一名好学生。
或许此子日后会有些出息,邀他父亲来府上作客试探一下对方深浅再做打算,假若真是颗好苗子,自己临退之前也许能帮衬一二,留份善缘。
夫子越想越满意,离别前的愁虑都不觉少了几分,然而颜陌稍作犹豫又说出另外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