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怎么这么混蛋,等我看到他我一定……”萧明策正破口大骂,一抬头就看见从急诊室门口摸进来贺俞。
他以前见过贺俞几回,认得相当牢。
当时看他就觉得被贺家惯坏了,果然,现在无法无天。
这个点医院大多数科室都下了班,人也少,因此他骂话半点没有干扰地落进了贺俞耳朵里。
小孩儿表情很难看,嘴角向下撇着,却没敢抬头。
贺堇坐在医院走廊长椅上,一只脚翘着。
他身边,傅容介手里拿着张片子正在看,此时闻声看向贺俞,也渐渐沉了脸,面色不善。
贺俞背着包走过来,脚步拖沓。
他额发淋湿了一点,像个流浪在外小孩。
他径直走到傅容介面前,伸出手,“我看看。”
嗓音有点沙沙哑,像是哽咽时嗓音。
傅容介原本不想给,贺俞就凑上来自己看。
他看不懂,就问:“骨折了吗?要手术吗?”
他侧头看了眼贺堇脸上纱布,“脸上会留疤吗?”
萧明策没忍住,抬步上前,“就是你干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因为你……”
贺俞被踩到痛脚一样,立即反驳,“我没有!我就想关他一晚上,没想他受伤!”
“那怎么着?被锁起来想逃出去结果意外受伤得自认倒霉?你知不知道你哥上午才为了别人不说你闲话跟人打野球,那帮人暗戳戳撞了你哥好几下!结果你下午就把你哥关进去了,这世上怎么能有你这样弟弟!还装信号屏蔽仪!显然策划好了!”
萧明策一向叭叭起来没完没了,还是贺堇叫住了才没继续往下说。
他下午在家闲极无聊,刷完试卷就刷群聊。
结果就看到有人说一中好像出事了,警车都开进去了。
萧明策立刻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死党贺堇,然后就收到了一条回复。
-啊,是我,我刚坐警车出去。
-??
之后,他就打着伞冒雨奔去了医院,看到刚拍完片翘着腿贺堇,冲上去抱着哭,“大哥你怎么了!怎么参加个运动会就骨折了呢?!还有不应该是救护车吗为啥是警车?你被人打了?”
贺堇碍于傅容介还在一边看着,伸手将人推开,“这事我慢慢说……医生说没骨折!只是肿了,好好养几天就好。”
到最后,萧明策凭借着他话痨,成功地成了贺堇手上挂件,怎么劝都劝不走,说一会儿要送他回家,还要带他们吃顿好压压惊。
萧明策停了嘴,傅容介倒若有所思地低眸瞧了眼贺堇。
他没想到上午篮球赛也跟这弟弟有关系。
贺俞还沉浸在刚刚萧明策说“你哥为了别人不说你闲话跟人打野球”震悚里,没缓过神。
贺堇尽可能平心静气地问:“警察找你了?”
“……嗯。”
“他们怎么说?”
“……”
贺俞抿唇不语,好一会儿才出声,“就说这样不对,侵犯他人人身自由什么……”
“所以。”贺堇抬眸看他,“你觉得对吗?”
贺俞依旧不说话,脚尖晃来晃去,一副明明想走又急着知道什么而没有走样子。
贺堇看他踌躇,知道其实已经动摇了他一直以来观念。
贺堇挪了下肿大了一圈、涂了药脚腕,“我伤不重,没骨折。”
贺俞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大口气,面上羞愧也散了一些。
萧明策怼他,“还不重?脚都这样了,后腰淤青一大片,脸上还破了相。这不都拜他所赐?”
贺俞横眉,嗓门也大了起来,“那你想怎么样啊!反正都没出事,大不了医药费我出!”
“你出钱不还是你爸妈,有区别吗!又不是你自己挣。”萧明策认真吵架时候几乎没输过,眼下火力十足。
“我爸妈不就是我,不都一样吗!”贺俞瞪他。
“好家伙!”萧明策一个后仰,看向贺堇,“你听到了没?家产都给他分好了,都是他,没给你留!”
贺俞一时气得红了脸。
傅容介手机响了几声。
贺堇转过头,“有人找你?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
傅容介瞄了眼手机,看这形势,点了点头,临走前说:“加个微信?”
他将手机扫码点开,递出去。
贺俞突然挡过来,把自己二维码拿过去,“加我,我锁门时候不知道你在里面,所以牵连到你。这事是我干,你别找我哥!你要也有伤就把医药费报给我,我来付!”
傅容介一愣,看向贺堇。
贺堇脸上满满动容,压根没有别反应。
傅容介:“……”
他加完贺俞微信,就出了医院。
只剩下贺堇三人在医院空无一人走廊时,贺堇才露出忍了半天痛苦面具,朝贺俞冷哼一声问:“你现在倒知道该负责了?”
贺俞一顿,收起手机,“不是你说……不要成为懦夫。”
“那说说吧,为什么关我?”贺堇咬着牙,看着自己脚脖子。
他现在腰疼脚疼,压根不想挪动。
贺俞一想起这事,脸上又现了一点戾气,“因为我觉得你不是我哥!今天下午我去时候看到了,你跳高跳了一米八!”
贺堇眨了眨眼睛,“你看到了?”
“对。”贺俞说,“但怎么可能呢!我哥压根没什么运动细胞,这些他都不会,但是你会!这说明什么!你不是我哥!”
贺堇恍然,“所以你把我关起来,驱邪?”
萧明策也听明白了,“草这小兔崽子,别人家哥哥突然上进优秀都高兴不得了,搁他这,你成妖怪了!”
不过确实挺邪门,但他看过贺堇这一个月课上课下付出了怎样超乎常人努力,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贺堇在背英语刷卷子,笔拿在手里几乎要镶进去了。
耐力也是真好,压根没见他怎么累过。
似乎就是有这么一种人。
他们对学习探索无休无止,为此不知疲倦。
贺堇说要参加运动会,就每晚一放学去跑一小时。
萧明策和他一块跑过,亲眼看着他从一开始跑一圈都累得喘气,到现在匀速跑几公里都能留有余力。
这样人,他能走到哪一步,萧明策都不觉得奇怪,觉得奇怪,多半是闲,或者眼瞎。
贺俞眼神躲了躲,却还是坚持,“就是奇怪啊,我才不信妈妈说你只是突然长大了懂事了!我哥很笨,只会死读书,但你成绩那么好!我哥还会给我买很多东西很疼我,你只会看着我教育我,还揍了我两次!从来没人敢揍我!”
他话音刚落,就突然被踹倒在地。
他吃痛仰起头,看到贺堇收回完好那条腿,语调森冷,“现在有了。”
“被你关起来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贺堇被萧明策扶着站起来,冰着脸说:“如果有外人拿书砸你头,还把你锁在没水没粮破房子里关一晚上,你会怎么对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语气太慑人,贺俞下意识跟着他话想了想,忍不住红了眼。
他会想把那个人撕烂了出气!
“所以,真·自己和自己拜把子。”贺堇眯着眸子说。
“什么意思?”萧明策问。
“他算老几。”贺堇嗤地冷笑,“还以为世界围着他转,想收拾谁就收拾谁吗。”
他垂眸看着贺俞,低声骂了一句,“让你多读书,你非去骑猪……”
“走吧。”他弯腰伸手,“回家。”
贺俞恨恨地睨着他。
贺堇抬手掀开自己脸上纱布,露出血色可怖伤口,“不想变成这样,就乖乖跟我回去。”
当晚。
贺家一家四口坐在一起说了很久。
贺正华其实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找到贺俞骂了一通。
他知道这事还是警方通知。
可想而知他震撼程度。
贺堇也没拦,任由贺正华骂。
难得贺正华找到了骂人主题,到底管着个公司,拿捏到要害,句句骂无比精准,贺俞坐在那,泫然欲泣,又被喝止不许哭更不许走,走了贺家以后就没他位置。
贺俞从来没被父母这么对待过,更从没被威胁过有一天会被家里除名,他一直觉得只要父亲不在,他就是家里王。
他当下闷着头捂着耳朵。
“敢对亲人下手自古以来都是些什么人你知不知道?穷凶极恶之徒还护着一家老小呢!”贺正华呵斥道,“我一直惯着你,不想请家教就不请,成绩差也没说过你,想你以后就算没出息,好歹有个哥哥护着你,结果呢!你要害你哥哥!”
“还买符驱邪!你还迷信上了!这以后被诈骗去船上当一辈子苦力我都不奇怪!你有没有想过,这符有没有用?有用话什么用,万一不是驱邪是杀人呢!外面什么人给你你就敢用!”
“我也不说什么为了你好话,你自己想想,你现在这样,还烦你哥管你,你自由发展以后能走上什么路?靠什么吃饭?吃牢饭吗!”
没人去拉贺俞手,让他不要捂住耳朵。
但他句句都听得见。
刺耳刺心。
安蓉咬紧了下唇,“小俞,我真不应该纵着你,没想到……”
居然都能把自己亲哥哥一个人锁在图书室里。
听说还殃及了一个学生。
“那个跟你被关一起男生呢?”安蓉转了视线问,“他没受伤吧?”
贺堇摇头,“他没事。还好打雷时候停了电,没有屏蔽仪干扰,我们才能拨通电话出来,不然话……”
他身上这些伤说不定会加重。
因为生锈钢管砸到脚,脚腕处割破了一点皮,他还打了破伤风。
这针是要二十四小时内打。
他话未说尽,但贺家父母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贺俞这次行动准备太详尽了,像是策划好,要不就是有人教他。
安蓉送贺堇回卧室休息,留贺正华继续询问这事情背后还牵扯了谁。
走开不远,安蓉还能听到贺正华声音。
“你包庇谁?这人显然想害死你,害死你全家,什么事犯得大就让你做什么,要是正常人早劝你不要做了!”
“我不找他麻烦,我找你麻烦,从今天起,我就管着你,你有本事把你老子也关起来!”
贺堇听到贺俞似乎被吓哭了。
安蓉叹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润。
她和贺堇说:“你爸本来这几天就累,说话肯定得重一点。”
贺堇问:“是公司最近很忙吗?”
安蓉点头,“听说是有一批保健品出了问题……溶解度不达标什么吧,药监局频繁来查,每次都要准备很久材料,可能还得罚款。”
安蓉觉得大儿子最近很有长大懂事了样子,也不避着他,“你读个好大学,早点毕业出来进公司帮帮你爸。”
贺堇愣了下,说好。
进了屋后,贺堇翘着疼到发麻腿坐在椅子上,缓慢地想起一件事。
原书里,傅容介成长后,报复回来第一步,就是查贺家企业。
没过多久,贺家偷税漏税、产品出问题吃死人事件在各个媒体上被接连爆出,很快股票暴跌,陷入官司,最后破产。
贺堇摸了摸伤着脸,发愁。
偷税漏税,现在还能补上。
产品出问题,现在看起来还是初期阶段。
保健品溶解好与不好,再怎么着也毒不死人。
他记得,似乎是后来某个批次饮品在运输和仓储过程中出了问题,导致饮品中滋生出有害细菌,才吃死了人。
贺家当时花钱安抚家属,把这事压了下去,但质量问题和几条人命加在一起就像地雷,埋再怎么深,一旦踩到就会丢了命。
贺堇皱起眉。
他得找机会和贺正华聊一聊这件事。
三四天过去。
贺俞老实了很多,一早就乖乖背上书包去了学校。
到学校时,手机里响起消息提醒。
他打开看,赫然是贺堇发来每日一句。
今天是:
-自立自重,不可跟人脚迹,学人言语。——[宋]陆九渊《象山语录》
昨天是:
-“勿用他人血汗换取面包”。——[英国]莎士比亚《皆大欢喜》
一瞅到昨天句子,贺俞就紧紧皱住了脸,像个捏满了褶包子。
就因为昨天出门前,贺堇问了他一句,“你觉得你能上哪个高中?”
贺俞理所当然地说:“一中啊。”
毕竟是淮临市最好重点高中。
他哥上,他也得去。
贺堇又说:“你现在这成绩上不了。”
贺俞气急,“妈妈以前和我说过,花花钱就可以!”
贺堇:“你就不怕被逮到?被逮到不怕丢人?到时候谁都知道你是花钱进去。再说,你这样进去根本跟不上进度,然后回回倒一。”
贺俞瞪他:“不可能!”
贺堇:“你觉得你不会倒一?那你得先靠自己考上吧?不过,不会有谁连这都考不上吧?”
走时候还说:“就没见有哪个有骨气,靠家里人上好学校。”
“切——”
贺俞塞回手机,有路过同学看到他,笑嘻嘻地问:“今天下午模拟考打算考几分啊?”
贺俞以往看到这种嘴欠,都是逮着空就收拾。
现在却瘪了瘪嘴,“反正比你考高!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那人嬉笑着跑开,“哟,梦做挺好,那我拭目以待!”
贺俞看着他背影,咬紧了牙,拿出手机想背两句课文,又觉得来不及。
他走到班里坐下,拉了身边人就说:“下午考试借我抄抄!”
不等同桌答应,他桌上忽然被敲了一下。
抬起头,才发现是纪律委员杨睦。
“你别多管闲事”这句话憋在嗓子眼里还没说出口,就被杨睦堵了回去。
他看到杨睦从怀里书抽出一本。
“这是我笔记,重点都画了,你上午赶紧看看,能考高一点。别总想着抄。”
“记得还我。”
贺俞不明所以,甚至有些奇怪不知所措。
他回头看了杨睦背影一眼,翻开桌上笔记本。
笔记本纸张很好,微微米黄色,每根线条上字体工整,看着很舒服。
贺俞脑子里一时间窜过很多思绪。
杨睦就不怕他报复,把他本子故意丢了?
或者涂得乱七八糟地气他。
难道是真想帮他?
贺俞忽然顿了下,不知怎么就想起方才贺堇给他发信息。
贺俞猛地站起身。
他走过去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长高了,很伟岸。
他走到杨睦面前,把笔记本往桌上一丢,然后豪气冲天道:“我不用你!我自己会总结!”
说完他没管杨睦见了鬼了一样目光,坐回座位。
靠自己就靠自己,他还能比刚刚那个嘲讽他傻逼或者杨睦差??
那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