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壁画远一点。它们……也不对劲。”
天衢仙君轻声细语对着季雪庭说道。
季雪庭转头看向壁画,这才发现方才在壁画上线条生硬抽象的怪物不知道何时竟然变得异常生动,那副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模,仿佛一刻就可以从壁画中直接跳出来一般。
“多谢上仙。”季雪庭轻声道谢,又与天衢对视了片刻,才觉得自己腰的蛇尾慢慢松开了。
有了天衢的提醒,季雪庭自然不敢再像是先前那没有防备地观察壁画,加之随着壁画上那些代表着黑烟的线条渐渐充斥着整片墙面,季雪庭看到的壁画也渐渐变得斑驳不清。
这看了半晌,季雪庭勉强拼凑出剩那些壁画中的内容,应当是这些怪人们所祭拜的鹿头神灵决以某种方式封印那些为祸苍生的黑烟,但是之后……
“那些人在哭泣。”
就在这时候,天衢上前一步挡在季雪庭面前,自己直直望向壁画代替季雪庭仔细看完了剩的内容。
他冷漠地瞥了一眼壁画上那些已经变得有些扭曲的人形,轻声说道。
不过,当天衢的目光落到地宫的中心处,也就是壁画的终末时,他的眉头微微蹙了来。
“他们的神应当是以己身献祭,成为了镇物……”
天衢的语气中破天荒地染上了些许不确。
这是一种罕见的献祭术。
远古时期凡人无力对抗凶恶邪灵,有门偏远术士流派祭出这方——以灵魂献祭,将肉身炼为镇物,这一来甚至可以以弱小的凡人之躯镇压相当可怖的凶狠妖魔。然这种术中需要有人无私无畏,为他人献祭出自己的一切……
可这的人又有多少呢?
于是这门献祭镇魔之术最后也只是落得个无人继承以至于渐渐失传的场。
当然,天衢之所以因为雪庭之外的事物产生这的绪波动,却并非是因为这种镇压之的罕见,是因为按照壁画中所绘,被选为镇物的竟然是神灵本尊。
究竟是怎的可怖之物,竟然需要一位神仙,以这种玉石俱焚,神魂俱灭的方式镇压……
在天衢身侧,季雪庭也慢慢探出头来,顺着前者的目光,季雪庭戒备地望向了壁画中心巨大的神像。
鹿头神巨大的身躯稳稳立于一口深井之上。
黑烟在它脚被旋转盘绕,伺机动。
鹿头神神悲悯,垂着眼眸凝视着身侧的哭嚎不止的信徒。
然,就在季雪庭看向它时,那壁画之上早已不知道死去多久的古老鹿神忽然抬了头,深深地望向了季雪庭的方向。
它惨白的口唇翕合,眼中徐徐流淌了如同泥浆一般粘稠的黑泪——
“轰隆——”
与此同时,整座地宫又是一阵剧烈震动。
天摇地动之,季雪庭胸闷欲呕,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让他汗毛倒竖,仿佛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地自身体内部撕开一般。
“封,封印……”
无数混乱嘈杂的画面宛若尖刀硬生生地挤了他的脑海。
不断变换扭曲的片段中,季雪庭唯一能够看清的,便是幽深黑暗的地底深处,巨大惨白的神躯面前缓缓浮现出了一道漆黑污秽的影子。
“不好,有人在破坏当初鹿神努力布的封印!”
季雪庭在不断晃动的地宫中倏然回神,然后咬牙切齿地低声叫道。
他们如今所在此处已经是摇摇欲坠。就像是为了证明季雪庭所言不虚,壁画中那些原本就不详的黑色线条也随着震动开始不断扭曲,变幻,丝丝缕缕的黑烟顺着古人的笔触一点一点自从墙上蜿蜒冒出,随即便贪婪地袭向了场中的两位仙君。
天衢眼神暗了去。
无数念蛇倏然涌出,扭动着身躯直接迎上了那些黑气……
然,就在念蛇与那些黑烟相斗的同时,地宫之外也传来了某些悠长且沙哑的嘶吼。季雪庭一回头,看向宫殿门口,不由暗骂一声“麻烦”。
他们之前被那些活过来的尸骸追赶,关键时刻全靠一颗天降大石落,将宫殿门口挡得严严实实将尸体阻在门外。可此时,外界俨然也有黑烟泄露,那些尸体立刻便生了异变。无数双干瘪惨白的从石头与殿门的缝隙中伸出来,嘶嘶拍打,抓挠着地面与石块。若只是这倒也还好,然,覆盖着红膜的突出眼球,歪斜的嘴唇与牙齿,以及一些压根就不应该长在人身上的部位,在黑烟掠过的部位,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从尸体的皮肤方冒了出来。季雪庭之前在壁画上看到的惨烈景象就以这般直白的方式直接在他面前上演。
且那些变异后地怪物力大无穷,眼看着原本扎扎实实挡在那里的巨石竟隐隐有了松动之意,季雪庭和天衢自然也无继续再次坐以待毙。
“天衢仙君,劳烦您帮我开个道。”季雪庭脸色冷肃,凌苍剑泠然出鞘,银色的剑光一掠之,将数道活物一般企图靠近两人的黑烟斩成了两段。
“我必须立刻赶到神骸所在之处,阻止那人破坏封印。一旦此处封印真的彻底破损,这些玩意泄露到外界,后果将不堪设想。”
天衢听到季雪庭这般开口,面色不变,然地上那些在蠕动扭曲的念蛇却倏然全部粗壮了许多倍,撕咬扭打来的架势也变得比之前更加凶悍。
“若是要赶路,我……我需要抱着你。”
天衢轻声道。
“……失礼了。”
见季雪庭不反对,天衢垂眸敛目,神色肃穆。
大概是因为得了季雪庭的许可,这一次倒是不再蛇尾卷着季雪庭,是伸出了胳膊,将季雪庭抱在了怀里。
随即白发的仙君身形一动,明明是灵力被全然禁锢到一滴不剩的地宫深处,他的周身却依旧了一阵狂风,所有企图靠近季雪庭与他的黑烟,在触到风刃的瞬,便已绞得粉碎。
如此这般,天衢紧紧地,无比珍惜地抱着季雪庭,朝着了地宫深处掠了过去。
这一路自然也是岔路极多,错综复杂,然季雪庭就像是早已来了此处千次万次一般,自然然便指点着天衢朝着确的道路前行。
期重重阻碍在念蛇以及季雪庭的飞剑之,自是不曾造成什么大碍。
不过息之,季雪庭与天衢便赶到了地宫最中心,也就是洞穴顶部那一轮“明月”的方。
跟地宫其余雕梁画柱的形制不同,地宫深处反倒是一片空旷。此处原本似是一片地底湖泊,如今早已因为极寒冻得成了一片青黑的冰面。
空旷的冰面中心,赫然便是一具巨大的神灵遗骨。
看到那具无比巨大,近乎山丘一般高大的白色虹行骨骸,季雪庭胸口又是一阵悸动。
【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
隐隐约约,似乎整座瀛山内部都回荡着无比幽远,空旷古老的回声。
然那声音似乎也只有季雪庭一人可以听到。
灵物在胸口不断震动,仿佛一秒就要直接撕开他这具冷冰冰的寄身一跃出。
各种细碎的声音,已在此处回荡了千年万年地低语,如同无形水波一般冲刷着季雪庭的神魂。它们似乎在急切地诉说着什么,恳求着什么,但偏偏所有的感与片段都混杂在了一,最后带给季雪庭的只有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压入水底般的窒息感。
当然,灵物寄身,便是真的到了水底也是无碍的。
季雪庭自天衢怀中跳,落在冰面自上。
无论心魂自身如今有什么异,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平静,凌苍剑稳稳握在中,剑锋尖锐。
天衢也是神色异常冰冷,蛇尾自然然虚虚环在了季雪庭身侧,异常戒备。
两人有此反应,自然是因为那具巨大的虹行骸骨前面,如今站着一个人。
一个头戴喜福神面具的男人。
看到对方的一瞬,天衢身形一僵,随即怒气大张,无数条念蛇自暗影中生出,各自扬首,嘶嘶吐信。可即便是在盛怒之,天衢也压了极度的厌恶与憎恨,冷冷与那面具男对峙着。
其实季雪庭最开始也以为那个人就是之前一直纠缠在自己身边的伥鬼。
不过再多看一眼,季雪庭便很确,此人与先前那些货色完全不可同日语。那人周身不带一丝邪气,看上去甚至还带着点周平和的意味。可是……那从虹行骸骨缝隙处泄露出来的丝丝黑气在经过他时候,却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一般,蓦然卷曲,远远地避开了。
“哎呀,来得可真快,该说不愧是仙君啊……”
察觉到了两人到来,喜福神面具微微侧头。
“这可有点麻烦,要知道,我本来只想赶紧了解这边的事然后便走,并不想与你们天庭中人冲突啊。”
说是这说,可那人态度一片悠然自得,哪里听得出半点惧怕。
更何况,面对天衢的蛇与季雪庭的剑,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邪门歪道,还有胆子望着季雪庭叹息:“说来,也是可惜……天夭,大煞,百劫之魂,还能被炼成灵物寄身,成了灵物寄身之后,竟然还能飞升成仙?季雪庭仙君,你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本来还以为能将你抓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只可惜看今天这架势,在这个小小念想怕是打不成了——”
那人话音未落,身形倏然一闪。
他猛然抬,掌心一转,中赫然是一道青影,是季雪庭的凌苍剑。
方才他躲过的,是季雪庭的偷袭。
“唔?季仙官如今的脾气倒还是跟之前一好生凶悍。”
面具男中凌苍剑阵阵嗡鸣,拼命震动,却死活无挣脱那人掌心。
他随后又笑道:“……以残魂来说,剑术倒是不错。”
结果他话未说完,中那把看似受制的剑影之,竟然又窜出了一道黑影,直接射向那人面门。
那是是天衢藏在季雪庭剑中的一条念蛇。
这两人虽说彼此相处无比尴尬,又有单方面的恨海天爱恨仇,然无声无息中却自有默契。乎是在看到喜福神面具的瞬,便已经了这番计策。
果然面具男这终于中招,念蛇一袭之,男人面上喜福神面具倏然掉落。
“找死——”
他猛然抬头,直直对上了趁机袭向他的天衢与季雪庭。
在看到面具男容貌的瞬,无论是天衢还是季雪庭,都不由色变。
“是你?”
“你?!”
……
……
……
三千年前——
“九华真人,你施展了障眼……”
晏家大宅之类,萦绕着近乎肉眼可见的浓厚血气。
疯疯癫癫,满身鲜血的晏慈看着面前的道人,轻声说道。
被称之为九华真人的道士面色扭曲,异常恐惧,整个人早已失禁,一张脸更是涕泪横流。
“仙君,饶命啊……饶命……是,是晏二少一直强迫我,我没办啊……呜呜呜……”
道士平日里也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高人模,可如今却哭嚎得像是个三岁小孩。
晏慈空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并没有在看着他。
“是你跟那个家伙说,将人炼成箭靶,也可以让人来生灵魂残缺,天生畸形。”
男人神色恍惚,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饶命,饶命,我真的就是随口……我真的没想到被少爷听去呜呜呜……仙君啊……饶命啊……”
道士还在哭嚎。
晏慈却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怔怔道:“不对,不对——我为什么要容许你在这世上这么快活的多待这一刻呢?”
说话,无数条细细的暗影从晏慈的影子中冒了,然后钻入了九华真人的皮肤之。
九华真人平滑的皮肤上瞬浮现出无数隆纠缠的斑纹,鲜血瞬从他七窍中直喷出,他瞬惨叫出声,声音异常凄厉。
那些暗影在他的皮肤之,一点一点,把他的皮囊从肉身上满满剥。
同时,它们还在活着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痛苦,远胜凡人酷刑中的千刀万剐之刑。
然看着面前的道人这般受苦,晏慈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欣喜神色。
他端坐在棺木之前,抱着怀中那张溃烂的人皮,轻轻地吻着那个少年肿胀腐烂的额头。
“你当时是不是好痛。”
他小心翼翼地冲着怀中之人的皮囊与头颅说道。
“放心……我让这些人变得更痛。我的。”
在他说话,此彼伏的凄厉惨叫,在晏家大院各处不断传出。
同一时刻,天边已经有漆黑雷云滚滚聚集,内有天兵神将来斩妖除魔的金光禁制隐隐闪光……那是前来捉拿镇压他的仙君们即将前来的征兆。
晏慈却像是不曾注意到一般。
他依旧轻柔的,痴痴的吻着怀中少年腐烂的面颊。
“我报完仇,我就去恕罪,然后,我再去找你。阿雪,你我好不好……”
“阿雪,你别我气……”
……
在晏慈空洞的眼瞳中,倒映出了九华真人被黑蛇慢慢啃食殆尽,只剩一滩血水与微黄皮囊的残骸的景象。
现在——
然,三千年前那饱受酷刑,被万蛇吞噬,惨淡狼狈死的九华真人,如今,却稳稳站在天衢仙君的面前,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