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依稀还能记起三千年前,自己与晏慈在那次逃亡时经历的种种。
深山之中,前有山林野兽,后有叛军追击。他们两人东躲西藏好些,靠着晏慈博识的诸谋算,奇迹一般地活下来直到获救。
想来大抵也正是因为那段说得上是相依为命的,才叫季雪庭之后那般轻易地放下诸防备算计,情不自禁地喜欢上那个总是要捉弄他的凉薄之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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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过也就是在面前我才敢说,那天衢上仙番下凡,应该不再出什么问题吧?我倒是希望他一直般正常下去,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老是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不怕你笑,些我的眼皮竟然也跳得厉害,季仙官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季仙官,季仙官?”
耳边传来鲁仁的声音。
季雪庭微微恍惚片刻,随即便回过神。
“鲁仙友,不用太过担忧,想来天衢上仙下凡也是为早抵去身上责罚,应当不再像是之前那般,那般恣意妄为,行事唐突。”
季雪庭暗暗运功,去心头一丝淡淡隐痛,面上是不显,依旧平和淡然,自然而然便接上鲁仁的头,丝毫不出之前有任何恍惚。
那鲁仁得季雪庭般安抚,面色稍松。
初时见面,鲁仁此人面目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可憎,可自青州之行之后,他自觉自己与季雪庭同甘共苦一番,生出许澎湃的同僚情。
如今天衢仙君既是不在,他忍耐片刻后,将屁股往季雪庭那边挪一点儿,然后压低嗓音,轻声开口问道:“那个,季仙君啊,我其实一直就有点儿在意,天衢上仙如今般冷静,可是你用什么办法?是玉皇钟?还是,那个,那个你与他之间……”
好,便是亲密同僚情中生出来的纯粹吃瓜心,八卦胆。
季雪庭轻声笑笑,没等鲁仁说完,便已经十分确定地摇摇头:“我与天衢仙君的那些前尘往事早已如过眼烟云。”
鲁仁皱皱眉,迷惑道:“可是我见你对他倒是十分温柔可亲。”
季雪庭噗嗤一声,忽然侧头,深深望向鲁仁:“我待你也是如此啊?”
季雪庭容貌极为俊美,如今半边脸倒映着身侧火光,愈发显出他五官明丽动人,而他说时,双眸湛然宛若宝石一般光华流转,当真称得上是风华无双,直教人甚至不敢直视。
“咳咳咳咳——”
被口水猛然呛到,鲁仁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整个人差点直接充当座椅的横木上直接跌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什么问题,只是被那季雪庭么一望,被美色冲得头脑发晕,背后平白渗出一层冷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冷冷窥视,随时要至他于死地。
鲁仁打个寒战,坐稳之后下意识地离季雪庭远些。
而此时季雪庭恢复寻常模样。
“鲁仙友,我早就说过啦,我是个修无情道的人。”他喝着酒,仿佛只是随口调笑道,“你们是我同僚,我与你们相交自然温柔可亲,但也仅是如此而已,世间众人对我来说,并无一二。毕竟,修无情道的人,真的都很无情的。”
“,样倒也不错。无情无爱,自然也无忧无恨。挺好。”
鲁仁讷讷道。
忽然之间有些后悔自己在季雪庭面前提起些事情。
季雪庭见鲁仁不再八卦,神色愈发和煦。
只不过喝着天衢为自己准备的酒,其实就算是“真的很无情”的季雪庭心中,也是松一口气。
要说起来,其实季雪庭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烦恼过——他确实无情无爱,可依旧还是十分怕麻烦。
本来季雪庭还很头痛,只怕天衢次与他一起下凡,跟之前那般那样动不动挖心挖肺血糊糊的让他原谅,弄得季雪庭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当然,就算没有那样动辄掏心,那人疯疯癫癫,哭哭啼啼,终在他耳边哇哇叫着“阿雪”“阿雪”,也着实很吵,顺便也很妨碍他做事。
好在,天衢次终于正常。
季雪庭倒是不想探究更,只觉得若是天衢能够继续般下去就是最妙不过。
就在时,季雪庭忽然觉得神魂之内,有锁链簌簌而动,倒像是在他神经上轻扯一下。
季雪庭握着酒瓶的手轻颤一瞬。
是天衢回来。
季雪庭立即意识到点。
唔,好吧,也是他次下凡后的难得的一点不满:一直到现在,季雪庭还是没习惯玉皇钟的锁链将两人相连导致的那种神魂相牵的古怪感觉。
“我回来。”
眨眼间,山林的暗影中骤然映出一道金光,随即那缩地成寸的法阵中便出现某个白发仙君冷峻消瘦的身影。
“唔,天衢上仙安好。事情可还顺利?你次回来得似乎比先前早许。”
季雪庭转身,冲着天衢微笑着招呼道。
天衢站在远处,顿一顿,才暗哑地应道:“事情都已经结。此处并无旁的公务,我们明便可照常启程前往白水城。”
“那便好,辛苦你。”
季雪庭也照常么说道。
在他身侧的鲁仁他,那立于阴影处的白发仙君,心中再一次腾起季雪庭的赞叹。主要是此刻季雪庭神色自若,声音清朗,可鲁仁得分明,那天衢仙君凝望着季雪庭的目光,已经灼热到令旁人都深感不安的程度。
若不是很确定,那人真的便是一位货真价实,自玄穹而来的上仙,鲁仁甚至都觉得如今站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披着人皮,已经饥渴数千年的幽冥恶兽。
而对于那只恶兽来说,唯一可以缓解那痛苦欲死的饥渴的,只有篝火旁神色淡然,无情无爱的仙君。
……
天衢仙君样,当真是没问题吗?
回想起自己之前与季雪庭的对,鲁仁还是觉得自己眼皮跳得厉害。
天衢没有说,季雪庭也只是浅笑不语,场中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鲁仁如坐针毡,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局面,就见着天衢那张惨白冷凝的面孔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男人蹙起眉头,转过头去,望向苔云山林极深之处。
深山大泽之中是瘴气横生,且妖魔猛兽,莫说是人类,便是修行和寻常魔怪也甚少在等地方行动,可此时,那暗黑的山林深处,隐隐骚动声响传来。
而且天衢感受到的气息来,那里聚集喧嚣的应当是人类……唔,不对,好像也有些妖气。
但那妖气似乎并不纯粹,中间还夹杂着些许其他不对劲的气息。
天衢脸色肃然,心情也愈发不爽。
就在刚才他还同阿雪说苔云山的事情都已经被他料理干净,然而刚说完那边杂事发生,瞬间便让天衢倍感羞耻惊慌。
他明明都已经跟阿雪保证过,他很有用的。
可现在,自己做事出纰漏……
而么短短瞬间,深山之中的喧嚣愈显,就连仙力更加低微的季雪庭与鲁仁都已隐隐察觉到不对。
天衢面上血色褪净,垂眸敛目轻声同季雪庭道:
“山中有事,我去探查一番。”
顿顿,他贪婪地以余光描摹起季雪庭身形,道:“那些碗筷你也不用动,喝完酒后便休息就好。剩下的事情我来收拾……”
“咳咳。”
天衢仙君说得自然,可语气软得叫人不太自在。
季雪庭站在那处,手中酒瓶,身侧杯盘狼藉,再那刚刚替他代行完公务要去做事的天衢,不有些恍惚,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奇异的似曾相识。
他放下酒瓶,假咳两声,然后笑道:“你才刚回来,还是我去吧留,毕竟自下凡以后,我一直都在躲懒——”
没说完,季雪庭不小心对上天衢视线,便卡壳。
他本意其实也就是让天衢休息片刻,但现在为什么天衢上去用那种,怪怪的目光着他?
好端端的上仙,可现在那目光……让季雪庭莫名想到人间游历时候,在街头遇到过的,那种被人嫌弃无用而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童养媳。
“要不便一同去好。”
季雪庭揉揉鼻,轻声道。
“不过是小事,阿雪你休息就好。”
天衢声音有些慌张。
“正好我也消消食。”季雪庭放下酒瓶,若无其事,公事公办地朝着天衢走去,末习惯性地打起圆场,“你也不用担心我劳累,你今夜月色也正好,在山间走一走倒也不错。”
天衢并未再说什么。
只不过银眸之中目光闪动,像是幽火一般格外有声。
此时鲁仁见季雪庭与天衢都准备前往那山中探查那古怪动静,自然而然便也跟上去。
只不过就在时候,天衢猛然回头着鲁仁。
“你也去?”
他平平问道。
鲁仁来不及想,只道:“我可是副使,怎么可能不跟着大人一同行动?”
天衢听到句,便立刻沉默下去。
他没有再理鲁仁而是倏然转身,只留一个格外冷峻的背影给鲁仁。
天衢仙君行事惯来如此,经常没头没脑的,鲁仁当然也没有想,依旧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地跟着季雪庭前行。
唯一一点不对劲,大概就是他跟着两人走到一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在一行人中,好像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