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所担心的,其实已经摆到了政事堂宰执的案头。
对他这样既没资历又没根基的人来说,要调整岗位实在太容易了,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益州这块大肥肉。
但是,被政事堂三位大佬坚定的否决了。
理由是益州方稳,不宜调整。
明眼人都明白,不是秦越不好调整,而是重新出仕的李谷往哪摆。
以李谷的资历来说,其离京中多近一步,对三位宰执来说,都是压力。
在权力面前,人人都舍不得松手。
郭荣在时,政事堂基本是个幕僚的性质,大事小事郭荣基本上都亲力亲为。
如今诸多政务全压在政事堂上,三位宰执一边抱怨没完没了的奏疏,一边夜以继日的操持……
累并快乐着。
却不愿意再多让人来分享。
眼红这一位置的,不知凡几,别说李谷了,就李涛都难摆平。
李涛根正苗红,乃大唐敬宗李湛之后,又是十分的老资格,刘知远时便是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
而且极有才华,有敏锐的政治嗅觉。
石敬塘时,曾上疏论邠州节度使张彦泽蓄无君心,宜早图之,不然则为国患,石敬塘不听,后来张彦泽果成了契丹的带路先锋,晋亡。
刘知远登上九五之位后,李涛上疏杜重威之叛非御驾亲征不能胜,果然高行周与慕容彦超师久无功,死伤甚巨,最后亲征才平。
后汉隐帝即位,李涛又上疏速令杨邠、郭威等出镇地方,以肃朝政,隐帝不能决,与太后商议,妇道人家心软,只是召来日渐膨涨的杨邠等人对其加以戒谕。
结果“不用李涛之言,宜其亡也。”
李涛被逼罢相,而后大汉国亡。
这人如此有才,该重用才是,郭荣却不喜欢他,因为这人行事太过荒诞不经,诙谐嬉戏有些过头,旁人多不喜,就连其亲弟弟也懊恼他。
著名的‘答弟妇歇后语’便是他用来捉弄弟媳妇的。
李涛弟弟名浣,娶的是窦宁固之女,但这女郎长相老成,成婚之夜,窦氏出来准备参拜夫家人,结果李涛却对着新娘子先下拜了。
李浣惊道:“大哥你疯狂了不成?新妇参拜阿伯,岂有答礼仪!”
李涛应道:“我没疯,只以为她是亲家母。”
李浣愧怒,却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的亲哥呢。
没想到李涛还不收手,既坐,窦氏复拜,涛又叉手当胸,作歇后语曰“惭无窦建,缪作梁山,喏喏喏!”时闻者莫不绝倒。
他的诗也是这样的风格。
春社从李昉乞酒:“社公今日没心情,为乞治聋酒一瓶。恼乱玉堂将欲遍,依稀巡到第三厅。”
近日就放出话来了,说政事堂该是五人配置才对。
也不知是他瞎蒙的还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当场就把范质等人惊出一身冷汗。
可拿他没办法,郭荣虽不喜欢李涛的跳脱无状性子,但却很优待,其一直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优享着清贵与厚禄。
五代时的六部尚书,已经沦为虚衔,并无半点实权,但却十分的清贵,非名宿不能任之。
比如兵部尚书张昭,连戎帐也未见过,整日里只埋首修史,郭荣向他咨询宰执之才时,他毫不犹豫的便推介了李涛。这一回,或为自己的好友有才难展而气愤,或为自己终日修史修厌了,冷不丁的就上了一封奏疏。
皇宫,政事堂。
范质打开奏疏,看了两眼便笑了:“宰相之任,实总百揆,与群司礼绝……呵呵,齐物,道济,有人用道德文章约束我们了。”
王溥放下毛笔,轻轻的捶了捶腰眼,苦笑道:“如今满天下的人都盯着我们仨,连上号房都要注意一二,唉,这政事堂的椅子,不好坐呐。”
魏仁浦也笑道:“这张潜夫是为李信臣鸣不平呢,却不知乃是先帝不用,吾等又能如何。”
这一封强调宰执要有行为规范的奏疏,也算是给政事堂的三宰执一个小鞋穿穿。
可又能如何?
张昭六十有五了,又是有名的古直大儒,名声响当当,范质三人对这样的“道德人士”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虚心接受意见,但对其提出的让李涛来分担工作的建议,再次毫不客气的拒绝。
才摆平一个,又一位不甘寂寞的老家伙跳出来了。
——窦贞固。
这位曾先后于道左率百官向后汉高祖刘知远,后周太祖郭威献上朝内百僚署名劝进文的前宰相,司徒,沂国公,素为郭荣所不齿,已沦为平民,编户课役了……如今也敢厚着老脸来,仗着一肚子的道德文章,来问范质求个太子少师当当。
见鬼!
七老八十了还想当帝师……
政事堂三大佬,几乎天天都有这些窝心事。
反观宋九重就很愉悦。
当了这么多年的副职,终于扶正了,一帮老兄弟总不能亏待了,如石守信等人皆安排了不错的岗位。
但他更大的喜悦却在于寡居在家的妹妹,在自己亲自保媒的情况下,与自己的好兄弟,新上任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领江宁军节度使高怀德,喜结连理。
虽然,因国丧故,真正成亲要到明年,却不妨碍他把喜悦先浮在脸上。
而且,三弟也不知哪来的狗屎运,竟然与魏王符家订成了亲,这更是意外之喜了。
散衙后的他没有回府,而是先去了老宅。
“大郎到……”
见门子先扭头朝里大喊一声,方过来迎接,宋九重浓眉一凝,斥道:“三弟何时立的规矩?”
门子缩着脑袋,只是卑躬屈膝,宋九重冷哼一声,抬步入内。
前进无人,方到二进,却见宋炅衣冠不整的从里面出来,边走边擦汗,宋九重忍不住骂道:“国丧期间,也敢白日荒唐?”
“没……没……”
“脖下还有印记呢,哼,你也该用心上进了,别整天跟些乱七八遭的人鬼混学坏。”
宋九重一肚子的好心情被三弟的行止给破坏的一干二净,当下也不落座,转身便走。
宋炅擦着脖子,见兄长走了,忍不住把帕子掩鼻嗅了嗅,心中却得意的想:“凶什么凶,等某干成大事后,看你又如何反应。”
……
大名,魏王府。
符彦卿躺在竹凉椅上,努力的张着眼睛,一位清丽可人的侍女正细心的为其挑出眼里的浊物。
或许是年纪大了,又或许是最近上火了,他的眼角动不动就积起一砣浊物来,有碍观瞻。
老妻坐在边上,一脸的惧怕与茫然,只能无助的揪紧手绢。
难道佛爷的话也有错么?我还不是为了这家好……
清洁完眼睛的符彦卿并没有搭理老妻,而是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这样诡异的安静整整过去了一个时辰,杨氏终于忍不住出声哭泣。
符彦卿白眉皱了皱,涩声道:“寺庙捐造也罢,六娘定亲也罢,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喜欢念佛,以后就在佛堂呆着吧,家事,不用再管了。”
“阿郎……”
符彦卿没有再理会她,而是轻轻的拂了拂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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