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玉坐在东向的上位,目光游离地在各通道和花下小径。
“沈大人”监御史程铿在下座一脸愤懑地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舞姬“新主年少,王大人施此媚上惑主之策,大人当及时劝诫,勿使侯爷听信谗言啊。”
“本府当然知道,但新主并非贪图享乐之人,应不会受酒色蛊惑。况且今日乃是接风洗尘,此时上前劝诫,未免有失敬意。”
“唉……我就是看不惯王尚德那副媚上邀宠的嘴脸。”
“稍安勿躁,我们要见侯爷,今后还有很多机会。”沈明玉沉住气劝道。程铿只得暂时忍下,举起面前酒杯刚要喝,忽又见对面晓郡的几名官员围着阮洵巴结起来,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酒杯又重重放回了案上。
众人等待不多时,夏轻尘终于再度露面,这一回换了素色的便衣,衣料也是较为凉爽的绢纱。与在场官员交换礼节之后,便摆着扇子吩咐宴会开始了。
举杯数次,夏轻尘便有些不支,斜斜倚在身旁的扶手上,眯眼看着歌舞。他原本就俊秀脱俗,如今这一醉,白皙的颊上晕开一片粉红,眼光流转间竟有一丝不胜凉风的纤弱,其中媚态不输女子的动人心魄。
沈明玉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心中猛地一跳,赶忙心虚地别开脸去,就见对面晓郡郡守王尚德屁精似的跑了上来,一副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将夏轻尘从头赞美到脚,又从脚赞美到头,末了还不忘即兴赋诗一首:
“牡丹台上出芙蓉,一片白光酒宴开。莲香堪比清风徐,一阵清风仙气来。”
诗一出,在座众人纷纷捂起了嘴。
“咳……嘻嘻”张之敏掩着嘴对身边的阮洵说“这诗写得比我还烂……”
夏轻尘捏着扇子愣了愣,随后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下座众人方才笑出声来。王尚德倒也不羞不窘,厚着脸皮鞠上一躬:
“学生才疏学浅,请侯爷点评。”
“真是狗屁不通!”程铿声音不大地在座下斥了一声,声音足以让上座听见。
夏轻尘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王尚德回自己的位置。王尚德见夏轻尘没有因为程铿的话坏了心情,想是自己刚才那番献丑讨了他的开心,便洋洋得意地回了座位,跟身周几个人炫耀起来。
这时园中台上歌者退下。一旁的乐班开始鼓起琴瑟,行云流水的弦筝声中,见众舞姬水袖相结,簇成一圈登上台来。广袖舒展,如彩云飞舞。声声鼓点之中,那群舞姬轻快地向外一转,簇拥的中心赫然站起一名娇媚的舞娘来。
在场众人轻呼一声,个个两眼发直地看着那名舞娘。只见她头戴花冠,面点桃花,精致绝美的脸蛋上,艳惊四座的秋波。她合着乐声,风中杨柳一般地舞。曼妙有致的身躯,在透明的衣料下清晰可见。
“这,这……”沈明玉瞪直了眼,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简直有伤风化,有伤风化……”程铿用手敲着桌面,直把案上杯盏敲得颤抖不已。
在座州官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议论不止。只有王尚德、洪善鑫、李天良数人兴奋不已,他们色迷迷地看着台上的舞娘,又万分得意地看着座上夏轻尘。后者——已完全目不转睛了。
乐声变化,舞娘身姿随转。洁白的腿露在飞扬的裙摆下,纤细的蜂腰摆动出柔媚的曲线,仿佛招摇在风中的花妖,魅惑地散发这雌性气息。如同灵蛇般的弯折抖动,大胆地向夏轻尘发出邀请。
“哈……哈哈哈哈……美女……”张之敏目不转睛地顶着那舞娘浑圆的胸部,举到一半的酒杯停在半空。
“张大人……张大人……”沈明玉在一旁低声唤他“注意仪态。”
“哎呀,你管我!”
“下官不敢。”
张之敏冲他一摆手,又盯着那舞娘的大腿瞅了起来。
沈明玉与身周官员眼见场面失控,纷纷焦虑起来。这时,那舞娘却已迈着步子,聘聘袅袅朝夏轻尘走了过去。
“嗯?”见她突然上前,阮洵戒备地将手伸向怀中判官笔,眼角却瞟到夏轻尘对他轻晃的扇尖,只得又放了下来。
“侯爷,请……”那舞娘端起座前的酒盏,一双杏眼湿润地看着夏轻尘,眼神含情而娇羞。
夏轻尘半睁的眼睑微颤,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伸出了美丽的手指。不等阮洵阻止,便一把握住杯沿,带着那舞娘的手举到自己唇边,轻轻嗅了一下。看在别人眼里,这一举动毫无疑问是挑逗了。
“侯爷……”监御史程铿当即悲愤交加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又被沈明玉和身边众人给按着肩膀压了下去。
“程兄,不可造次啊……”
只见夏轻尘与那舞娘□地目光纠缠,也不急着喝那杯酒,只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如嫣。”
“如嫣?”夏轻尘目不转睛地看在她的脸上,仿佛看呆了一般喃喃说道“好名字,好名字,如梦如嫣,倾城绝色胜过满园牡丹开遍。真是应时又应景的好名字啊。赏——”
“如嫣谢侯爷。”如嫣千娇百媚地一拜。
“哈哈……王大人——”
“下官在。”王尚德已经笑得睁不开眼。
“你的眼光不差。如嫣很漂亮,本侯很喜欢。”
“侯爷谬赞了,下官着实愧不敢当。这只能说是——如嫣姑娘的造化。”
“好了,你们玩儿吧”夏轻尘伸展了一下四肢站起来“本侯累了,先去更衣歇息了。”
士家习惯,说更衣,便是要看中的女人去侍寝。此话一出,夏轻尘近身之人,纷纷变色。张之敏震惊得呆在原地,手中酒杯“咚”地一声掉在案上。沈明玉此时再也看不下去,走上前去:
“侯爷,侯爷本是为救中州百姓于水火而来,如今既已来到,是否该为灾情做下指示。”
“诶,沈大人”王尚德在一旁笑道“侯爷远道而来,旅途劳顿,歇息数日再谈公事不迟。”
“王大人不迟,只怕西南十县将死的百姓等不及了。”
“你,你……”
“沈大人”夏轻尘回过头来看着他“本侯自京城出来就没停过,难道此刻睡一觉也不行了吗?”
“这……下官并无此意。只是……”
“好了”夏轻尘不耐烦地一摆手,异常的举止让沈明玉愣了一愣“赈灾放粮也不是这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事,不懂得休息的人怎么能好好用功?你们要是放不下心就全部在这儿等着,等本侯休息够了再来跟你们商量正事。”
说完袖子一挥,带着阮洵和张之敏离席。
满座官员见他离开,只得无奈地摇头,私下纷纷摇头叹息:中州又来了一位夏云侯。沈明玉明知夏轻尘非昏庸之辈,奈何突然如此离谱,他自己也猜不准了。但侯爷有令,他们就算无心宴席,也必须在牡丹台下静坐等候。
初夏城南的庶民聚居地,一处并不热闹的窄小胡同里,一名不起眼的大男孩低着头走到一处柴门前,举手在门上叩了一长三短四下,柴门应声开了一条缝,他回头看看四下无人,快速闪了进去。
“小七回来了。”
“嗯。”男孩跟着开门的人穿过屋子,来到屋后地窖的入口,蹲下打开地上的木板盖门,快速钻了进去。
“小七!”
“小七回来了。”昏暗的地窖内,二十多名男人坐在一张大木桌边。见他进来,纷纷朝他迎上去。
“崔大哥,我回来了。”小七看着其中为首的一人。
“如何?有人怀疑你吗?”
“没有,我就跟普通家奴一样,根本没人注意到我。”
“新来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别提了”小七忿忿地叹了一口气“我听侯府原先的丫鬟说,夏云侯已经是规矩够多的人了,这回这个,比他还厉害。人还没到就摆足了排场,先是来了几个宫里出身的姑姑,把府里上上下下清整了一番,赶走好多人,又教训了好多人。府里的婢子家奴现在怕极了,个个儿像捧着一碗清油一样伺候着。狗王侯吃的住的,全得按京城的习惯来。就连院里种一棵花,也得先抓了人嗅过试毒。今天来的时候,又是绸缎铺天,又是红毯铺地。刚到府里就大摆宴席,整了一堆女人又唱又跳。”
“哼!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天下的王侯贪官都是一个样子。再来一个夏云侯,咱们父老乡亲都别想活命了!”
“大哥说得对,咱们这回不就是杀那狗头侯爷来的吗!”身旁几名年龄较长的男人激动地说。
“我本想,他要是个善人,就饶他一命。现在看来,跟夏云侯没什么两样。这样一来,咱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崔大哥,干吧!”
“好”为首的那人下了万分的决心一般“我们这几天就好好计略一下,怎么杀了那个狗头侯爷。怕死的,现在还可以走。”
“大哥,咱们全都让王侯逼得死绝了家人。入义军不为别的,只为报仇雪恨,也让咱们快要饿死的乡亲不再受这剥皮的苦。”屋内的男人们沸腾起来。
“好,我崔峨一定不负全军父老的重托,杀了狗贼,让大家安心过这个秋天。”
“好!”众人齐声应喝。
崔峨握了握拳,招呼小七和众人聚在桌边,细问起了侯府的格局。
侯府之内的格局,与夏云侯当初居住时基本一致。